白雪覆盖的林间空地。
两个身着白的猎装的男人一左一右蜷缩在空地中间燃烧的营火旁一棵倾倒的枯木边。除开树枝燃烧的噼啪声与寒风不时的呼啸声,这里仿佛被无尽的寂静笼罩着。
“别跟我说你看到了什么雷瑟图家族的家徽,维克。”一阵细若游丝的低语声打破了良久的沉默。卡尔面色紧张的将一个填满的桥夹压入了手中的步枪。“前阵子的事情已经让俄国人对这里很不放心了,如果让他们跑了,你很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咔哒一声拉开机闸,卡尔将步枪斜放怀中,鹰一般的眼睛聚精会神的扫视着不远处那两个朦胧的身影。
也许,自己确实是眼花了吧,雷瑟图家族的人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自嘲的摇了摇头,维克托站起身来,试图引诱二人更近一点。
“你好,朋友!”维克托操起一口爱尔兰腔调的英语,这还要得益于上一世在学校努力学习的成果。“如果你觉得冷,可以来这烤烤火。”说罢,他顺手捡起了一只没吃过的兔子:“这里还有一些食物,我们很乐意和你们一起分享!”
只可惜,对方并没有交谈的意思。雪地间,两个影子愈行愈近,直至林地的边缘。
“看上去你确实看错了,维克。”卡尔轻笑着将右手搭上了步枪的板机。“和俄国人讲人话,自然是不会有任何作用的。”话音刚落,卡尔猛地直起身来,将准星稳稳套向林地边缘原地踱步的马匹上身,快速的扣动了两下扳机,一切,仿若电光火石之间。
“咔嚓、咔嚓。”传来的却并不是命中人体的闷声,而是击中树干的脆响。卡尔面色大变,定睛一望,不知何时,林间只剩下了两匹马,而它们的骑士却早已不知去向。
“啪嚓”。二人身后的营火传来一阵树枝碰撞的轻响。很显然,有人在给它添加燃料。
“如果我们是敌人,你们不会有机会在这么近的距离向我们开枪。”沃夫利兄弟背后突兀地传来了一个优雅的女声,用着熟练的伦敦腔英语。
维克托回头一望,两个年轻的女人正坐在右侧倒下的枯树上从容的烤着火,而自己竟完全不知道二人是何时来到了这里,更别说听到了半点动静。
“别紧张,我们只是路过的旅客罢了。”其中一人缓缓摘下手套搓了搓手,扫视着沃夫利兄弟二人惊讶的表情,脸上洋溢出得意的笑容:“我是诗安,这是我妹妹希尔。”
“贵安。”坐在一旁的另一个年轻女人起身微微鞠躬。
“嗯,你好,我是维克托,这是我的兄长卡尔。”维克托瞟了眼她们领口的金色的雷瑟图家勋,将手中的烤兔递了过去:“正如二位所见,我们两个正在打猎。”
卡尔斜着眼看了一眼维克托,慢慢将手中的步枪放在一旁,从身旁拾起几根干树枝丢进营火中。
“啊,这个我们知道,我们就是顺着枪声找过来的。不过,我倒是有些好奇什么样的猎物会需要开上二十多枪。”诗安笑着接过维克托递过来的烤兔,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熟练地将兔肉剃下来,凑近嗅了嗅气味,稍微皱了皱眉,将肉插到刀上,又放回了营火旁。
“鄙人枪法不佳,见笑了,哈哈。”维克托打着哈哈绕过了这个话题,尽量避免暴露自己的身份,他可不想再被俄国人做那些令人生厌的测试了,而且说不定她们的目标并不是自己。
“没什么,我只是好奇而已。”诗安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又从披风里拿出一张信筏看了看:“看样子你们就是附近的居民吧,你知道科什霍尔姆在哪吗?”
维克托闻言一愣,在一旁的低着头保养着枪的卡尔却冷不丁接过了话碴:“我们生活的小镇就是。”
卡尔拉了一下枪机,抬起头来,看着盯着自己的三个人,面带疑惑:“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
“不,没什么,能不能带我们去?”诗安站起身来,轻快的吹了声口哨,那还在森林中慢悠悠地吃着草的两匹白马在短短几秒奔驰到它们的主人身旁,两人牵起缰绳走到了一旁的林地边上,用法语低声交流了起来。
见两人走到一旁,维克托拍了拍卡尔的肩膀:“你就这样把她们带过去?科列夫那家伙可不如捷连科好说话。”
“那又如何?他们又不认识这些标志,而且又不一定是找我们。”卡尔无所谓的一耸肩。“而且,看起来她们是法国人吧。”
“嗯,我们确实是法国人。”
“看吧,她们......”卡尔和维克托吃惊的转过头去,芬兰语的基本词汇完全不同于欧洲其他语言,而芬兰语最难也正是语法。
就这样,三人面面相觑。空气都似乎凝固了一般,充斥着沃夫利兄弟的不知所措和诗安的不解。众人面面相觑之下,一旁不拘言笑的希尔拉了拉诗安的衣摆,指了指刀上穿着的烤肉:“姐,着火了。”
过了一会后,眼角有些泛红的诗安心痛的看着被烧的焦黑的匕首,牵着马匹跟在林沃夫利兄弟后面,走在一旁的希尔宽慰的拍了拍姐姐的背,在去科什霍尔姆镇前,她们二人已经换好了另一身更华丽些的礼服,马匹上的几个箱子也用白布盖了起来。
在此之前二人去林间准备的时候,维克托则正在考虑如何处理公路上横七竖八的俄军尸体,本打算试验一下软尖头弹的威力,不料弄巧成拙。若没有处理得当,附近就一家兵工厂,不招人怀疑才有鬼了。
正当维克托苦恼着的时候,身旁的草丛沙沙一响,钻出一个人来,维克托被这人突然出现吓了一跳,险些擦枪走火。
“施曼先生?”维克托放到步枪板机上的手指又缩了回来。
“是我。”欧根·施曼抖了几下拍掉了附着在身上的杂草和叶子,手中提着一支德雷克步枪。“我原本在找这一支小队,没想到被你给干掉了,下面尸体已经帮你处理掉了,那两个女的是干什么的?”
“雷瑟图家族的佣人吧,还有你为什么找这支车队?”
“上面有我们的人。”欧根·施曼顿了顿,继续问道:“雷瑟图家族?”
“德国的贵族。”维克托瞟了一眼身后,二女正在往马上的箱子绑着什么。“最近俄国人在镇子上的活动越来越频繁了,多加小心。”
“自然,和俄国人斗了那么久没点经验可不行。”欧根·施曼回以维克托一个自信的微笑。“那么我就不耽误你了,以后记得低调一点。”
“嗯。”维克托点了点头,目送着欧根重新钻回草丛中,消失在白雪覆盖的林间。
送走了路过的反抗者领袖,维克托往后看了一眼,映入眼中的是几个被白布包裹住家徽的木制箱子。用白布盖住还真有法国人的作风,想到后来的环法自行车赛,维克托的嘴角不禁疯狂抽搐了起来。在一旁的卡尔不解的用手肘捅了捅他:“笑什么呢,你表情现在很扭曲啊。”
维克托这才回过神来,拍了拍卡尔的肩膀:“没什么,只是想起了一些高兴的事情。”
早已习惯维克托性格的卡尔并没有再追问什么,回头看了看低头赶路的诗安和希尔:“前面就到镇上了,你到底准备干什么?”
“嗯?”维克托看着卡尔不解的问道,“你指什么?”
卡尔指了指身后那两个人。
“你问我我问谁去,走一步看一步吧。”维克托无奈地耸耸肩,又回头问道,“你们两个怎么来的?”
“如你所见。”诗安收起焦黑的匕首,左手轻轻扶着马匹。
“从陆上一直骑过来的?”
“当然不是。”诗安微微一笑,刚才那股悲伤早已经消失不见,“我们是坐船到了港口后,再换成的马匹。”
维克托点了点头,不经意间打开了话闸子:“那一路上发生过什么吗?”
“啊,哈哈哈……怎么说呢。”诗安眯起眼睛,用略带一些调侃的语气说道:“听说芬兰人都很内向,一般不与外人交谈太多,现在我却觉得你比原先遇到的那些人要有意思的多。”
毕竟你遇上的不是一个真正的原装货。想到这里。维克托心虚的扫了一眼卡尔,而卡尔则是满腹疑惑:“你看我干什么?我啥也没干。”
诗安笑了笑,继续讲述起了旅途的经历:“路上确实很有意思,从港口出来本来直接顺着大路就可以到,结果因为一些不可抗拒因素……”
“只是姐姐想抄近道罢了。”还未等诗安说完,刚刚还在安慰她的希尔这次却选择了补刀。“然后她在路上还把地图弄,唔……”
“那是意外!”诗安脸庞泛红捂住希尔的嘴高声辩解。“而且口粮不还是你搞丢的。”
卡尔心情复杂的看着正在打闹的二女,难以想象,这样两个和正经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居然在营地那边将自己耍了一次。看来,自己还有待加强训练啊。
“按照刚刚的火力密度,你应该还有其他的同伴吧。”希尔艰难的拉开自己的姐姐看着正在思考训练计划的卡尔突然问道。
“就我和维克两个人。”卡尔面不改色。
“这样的话,凭借栓动步枪可以达到那样的射速,应该是不可能的吧?”希尔歪着头报以卡尔一个顽皮的微笑。
“好了,别想那些了,看前面钟楼,我们马上就要到了。”诗安恰到其时的转移了话题,“啊,可要好好的吃上一顿啊。”
一行人顺着诗安指的方向看去,维克托心中暗道坏事了。眼前正是沃夫利金属的烟囱。
“那是烟囱。”希尔看了后,无奈地说道。
“唉,不是钟楼吗?”诗安眨眨眼,又仔细观察了一番,“哎?!”
希尔看着低下头的诗安,伸出一只手抚摸着她的头发,安慰道:“好了好了,在那个小镇附近的工厂也就沃夫利金属了,先完成任务再说吧。”
维克托原本还微微笑着,但听到这里,整个人表情瞬间僵住,还就是奔着自己来的,那些大贵族是不是都闲着没事干,天天盯着我干什么?
一行人有说有笑的漫步在乡间的小径上,直至科什霍尔姆镇的轮廓终于代替了视线尽头那仿若永无止境的森林,维克托停在一座桥前,过了这条河,前面就是沃夫利金属的工厂了,虽然还不知道她们具体要干什么,但是至少心里已经有了个底。
维克托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正欲开口,却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科列夫。很明显,科列夫也注意到了维克托,而且还在向他们这边走来,维克托冷静的点上一根烟,缓缓吐出一个烟圈:“下午好啊,科列夫中尉。”
“下午好,伯爵先生们,玩的开心吗?”科列夫带着明显的挑衅意味的口气“问候”着沃夫利兄弟,目光在不经意间注意到了维克托身后的雷瑟图家族来客:“这两位是....”
“贵安,问别人姓名前,应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字吧?”诗安轻描淡写的化解了科列夫刁难,而外表粗旷的科列夫一时竟觉得背后发毛,仿若正被某种凶恶的野兽所盯视。
轻咳两声缓解了自己的尴尬,科列夫这才开口:“我是科列夫中尉,现承担沃夫利金属公司的保卫工作。”
“我是诗安,这位是希尔,如果我没猜错,这两位是维克托·沃夫利伯爵和卡尔·沃夫利伯爵吧。”
“是的。”科列夫点点头,“那两位前来是有何贵干?”
“法国国家银行的。”诗安从马背上的背包内取出一封信和两张身份证明,“我们准备了新一轮投资,有什么问题吗?”
科列夫接过递来的文书草草扫视几眼,随即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法国的贵客吗,当然没问题,对陛下有利的就是好事,请吧。”
“那么维克托伯爵大人,那就麻烦了”诗安笑着看着维克托,一种带着另一种含义的笑容。
她们是德国人啊!喂!维克托恼怒的腹诽着,顺带在心中的笔记本上把科列夫给记上了头奖。
过了一会后,工厂的会议室内,一场“法国人”与沃夫利金属的会谈就这样开始了。维克托坐在她们对面,浏览着手中沙俄政府批下来的有效文书和眼前那刻有雷瑟图家族箱子中的投资:“你们怎么搞到的沙俄的文书的?”
“在法国以夫人的名义开了一家小银行罢了。”诗安用手托着头看着维克托,“而且,似乎枪械改进很顺利呀。”
“算是吧。”维克托想了想,为了避免上一次那样的意外直接选择在法国开一家银行是真的没问题?
这个家族真是越来越让人觉得不可思议了。摇摇头不再多想,维克托将文书递给坐在一旁的卡尔,试图忙里偷闲。不料卡尔也只是看了一眼,翘起大拇指道:“你自己招来的,自己处理吧。”随手又将文书丢回维克托手中。
工厂外,维克托拿出一支雪茄静静地抽了一口,目送着雷瑟图家族的信使逐渐淡出自己的视线。站在一旁的卡尔仍在琢磨着合同,不解的问向维克托:“维克,这句话什么意思?”
“大概是猜到这笔投资永远拿不回去了吧。”维克托笑了笑,继续品味着德雷克送来的优质雪茄。
“为什么这样说?”卡尔疑惑着说道。
“谁知道。”维克托摇摇头。
“用投资的钱,换的是优惠和优先级吗?”卡尔喃喃自语着将合同收起,眼中依旧挂着疑惑。
“要来一根不?味道不错”维克托扬了扬手中吸了几口的雪茄,随手从包中摸出一支递给卡尔。
“嗯,那就不客气了,那家伙,资金和雪茄,还真能解决我们的需求和喜好啊。”卡尔的嘴角扯起一个愉悦的笑容。
“是啊,新的生产线资金就这样来了。”维克托满意的点了点头。正愁从哪里弄钱呢,管你什么打算,我先优先发展再说。
血红的残阳向倚靠在墙边一脸享受的吸着雪茄的沃夫利兄弟和他们身后这片白雪覆盖的土地匆匆投去了最后一瞥,消失在了天边的地平线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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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赫尔辛基,总督府
“总督大人,这是芬兰全境的征兵报告。”一名俄军卫兵行了个军礼后毕恭毕敬的将一份文件放在了博比里科夫的办公桌上,转身离开了诺大的办公室。
“整个芬兰才只能给帝国提供几千人的兵力,果然是片不值得期待的蛮荒之地。”博比里科夫念念有词的翻阅着仅有几页的征兵报告。突然间,他的目光停滞了。在清一色以人数纪录的报告单上,科什霍尔姆的一列却赫然印着一个俄文单词——失踪。
博比里科夫看着窗外的夕阳,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