禄阳陆家主家,演武厅。
虽说是厅堂,但演武厅之大却足有县城郊外的校场那般。厅堂座席和演武处以一圈花草分隔而开,四周有八处青石小径以供出入,中间为一露天方台。
此时还未到大比开幕,但四周火药味已然浓厚。族中的修武者中,已有八人上了演武台上。四对青年人有男有女,正徒手对练,点到为止。
厅座上,只有少许人就位,和往年相比,实在冷清。但见坐席上人均为中年上下,坐姿堂皇大气,便知都是些陆家掌事者们。
他们之中,此刻至少有一半人面露不悦,更有人与身侧交头接耳,所言之中净是不满。
“白管事,在此之前你可听说了么?今年家族大比莫说只是提前了,而且不再设文斗,只有武比,这算什么事儿?”一人脸上疑惑和愠色参半,道。
“是啊,我倒不是对今年改变有什么不满,可总该先提醒我们一下不是?前天才有人急召我回族,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呢。”白管事回应道。
“怕就只怕,真有什么大事要发生吧。你看前两月,陆家不才遇上一桩坏事吗?”旁边一人听闻这话,也不由插嘴,眉宇之间尽是忧色。
三人点头,有些话不好直说,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不久之前,陆家才和旁边红县骆家、黑水莫氏各自干了一仗,一次惨胜,一场大败,如今已是风雨飘摇。乱世之中,伤筋动骨便意味着根基开始不稳,根基不稳,便是离覆巢不远。
就算陆家好不容易挺过这一次,怕是也要像十四年前那样,族力倒退,让出大半的家业以求苟存。
到了那时,别说是重回乙等门阀的行列,就连丙等世家里也站不住脚了。上位世家一旦中落,跌入丁等,便是寒门,比起那些才刚兴起的小军阀更加容易受到打压,更不容易完成中兴。
真到了那时,陆家也就废了。
陆家,这几天怕就要变天了。
而他们这些外务管事,恐怕是最不好过的。若是白管事那样的有些本事的修武者倒还好说,就算被辞退,未来也有的是好去处。可另外两人都是文职。
这年头到处都是战乱,门阀世家当道的日子里,文人商贾想要谋得一份好的差事可不容易。被架空的县衙,有些规模的商铺行当里的职位,还不都是门阀世家说了算。
他们正谈着,身旁突然传来一声冷。三人皆回头看去,就见一名身着武士服的英气男子冷眼瞧着他们,顿时心中一紧。
“我陆家虽说这几年过得不如当初爷爷还年轻时那么顺风顺水,可好歹依旧是虎跃郡排位第三的世家。几位管事若是觉得区区两个新兴的丙等就能扳倒我们,那也太过瞧不起我陆家之能了。”他言语中,出了嘲讽之意外,还夹杂着一丝傲慢。
三人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由其中地位最高的白管事接下话茬。他苦笑拱手道:“泽言大人言过了,我等只是……为我们陆家着想。覆巢之下岂有完卵,这不是不久前传言那两家联手了,我正着急着呢吗?”
听了这话,陆泽言也面色稍霁,端起身前已经快冷掉的茶细品。
“爷爷还在,三位主脉的叔伯也都是人中龙凤,天塌下来有他们顶着,你急什么?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然而陆泽言放过了三人,其他人可就没这么好的脾气了。陆家人本来就傲,此时便有其他人回怼。
白管事扭头望去,就见又一名主家嫡系寻座坐下顺口道。那是陆坤棋,旁支出身,今年二十有九了,在新一代里算是年纪最大的一批。
他本来不会出现在这里,而是在分家的某座镇子上做掌事人。但自从十四年前开始,陆家便有意无意地开始提拔分家人入主家掌事。
而陆坤棋虽然论商政才疏学浅,可武道修为却是族中少有过了天衍二十的,于是被提拔到主家,分管内务与教习之职。如今这台上的修武者,就有两人是他门下。
白管事只是苦笑,没有接话。毕竟他吃着陆家的饭,这话怎么说都不占理,还不如闭嘴慎言。
另一边,家族内的新生代修武者之间也并非一片和气。大家互相打着招呼,同时也在暗中角力。一年一度的家族大比突然提前打乱了很多人的计划,但对某些过去一直被压一头的族中子弟而言,也是一次机会。
“哈哈!族弟别来无恙,天天在外奔波,见你一次可真不容易啊。”一名看着外表略显粗糙的青年抱了抱身前的小个子,道。
“哪里哪里,小弟也就跟着家父在外面跑了几趟腿。倒是震南族兄你,上次见面还是一年前的家族大比。如今听说你又闭关半年,想必武功又有所进境了吧?”小个子礼貌回应。
“呵呵,不过是侥幸又进了一级,不值一提。”粗糙青年“谦虚”地摆摆手,可得意的嘴角疯狂上扬,压都压不住。
“哦?那震南族兄岂不是已经到了天衍十三?能以十八岁的年纪修到这个地步,怕是比起主脉二伯伯家的孩子也不逞多让了。这份修武天赋,真让族弟好生羡慕啊!”一旁有人听闻,一脸羡慕道。
而旁人的表情,亦是千姿百态。有人妒忌,有人不屑,也有人满不在乎。其中,就有一人显得有些特别。
陆肖阳歪了歪头,凑上去问:“我说,震南族兄怕不是在这次族里武比,能拿到前三的名次了吧?”
陆震南想也没想,便苦笑着推推手道:“前三就不去想了,毕竟二伯伯家三兄妹可都是和二伯伯一样的修武狂人,更别提还有陆骏那样的天才了。我现在啊,也只能祈祷下一会儿对手名单上晚点遇上他们,争取拿个前十,提高点月例吧。”
“哦?我刚来还不清楚,震南哥给我讲讲,他们难不成已经强到连天衍十三级的修武者都不能交手一二的程度了?”陆肖阳好奇道。
这时候,陆震南才转头看了看这出声的人。不看不知道,一看,他见到对方竟然比自己高出一个头,刚才为止都有些豪放的气势顿时一滞。
陆肖阳腰间背上,各有长短不同的一柄剑,剑柄古朴,鞘身简素,可内藏锋锐之气却如何都掩盖不住,让陆震南一下子便心生警意。
……自己认识他吗?
他有些不确定,问道:“族……弟?那个,我们好像没见过?”
陆肖阳笑了笑,道:“我离家游学去了,最近才刚回来,同辈的人大概都认不出我来的。”
哦哦……但还没等陆震南请教他尊姓大名,外面就一阵骚动。
只见一名神色阴厉的高大中年男人,带着一群着甲护卫来到这里。顿时周围鸦雀无声。
“二爷。”坐席之人均是站起行礼,道。
这名中年男人,便是陆靖,表字安邦,如今禄阳陆家的二老爷。
中年男人没有多话,直接切入正题。
“我宣布,临时提前的族中武比,现在开始!”随后将一本名册塞给身旁一名显然地位较高的护卫,道:“读!”
那护卫脸色有些尴尬,显然有些不情不愿。但官大一级压死人,而且这次的对战名册比较特殊,也难怪二爷一脸别人欠了他二五八万似的表情。
“现在开始,宣读第一轮对战序列,请参与族中武比的诸位少爷小姐按次序上台。”
“第一轮,陆震南,对,陆肖阳。”
陆震南一愣,怎么第一轮就有我?他朝周围拱拱手,道了声我上台了,身侧气势立刻一变。他才刚走上台,看见了自己的对手,顿时有些意外。
“怎么是你?”
陆肖阳耸了耸肩膀,道:“我怎么知道?都是外公安排的。”
咦?陆震南本以为对方会和他一样惊讶,刚刚还在聊天的两人,突然就成了第一轮的对手。可听他的意思,两人第一轮遇上居然不是偶然?
外公?陆家谁的外公在族中握有这等权柄,能影响族中武比的对战排序?
“第二轮,陆坎欣,对,陆肖阳。”
这次不只是陆震南,就连其他人都惊讶了起来。
怎么又来一个陆肖阳?
“第三轮,陆艮叶,对,陆肖阳。”
诶诶诶?
“第四轮,陆巽松,对,陆肖阳。”
……
“第三十二轮,陆离,对,陆肖阳。”
“第三十三轮,陆骏,对,陆肖阳。”
“直到陆肖阳被击出演武台为止,武比结束,不用再进行下一轮。”
全都是陆肖阳?这奇怪的车轮战也算是陆家武比?
刻意无比的排序,让陆震南嘴角抽了抽。他看见陆肖阳平静拔剑的样子,终于忍不住问道:“那个,肖阳族弟?你……该不会是得罪了谁吧?”
陆肖阳左右长短双剑各自挽了两个剑花,笑道:“我十四年没回来了,想来也不可能得罪族里的谁吧?如果你是觉得这个对战表有问题,我只能说,可能是外公迫切地想要大家快点认识我?”
陆肖阳耸耸肩,又道:“对了,我今年二十岁。”
“请多指教咯,震南族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