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桃园机场飞回高崎机场的航班上,林慧雯静静地思考。
这次拜访初看上去解决了她的很多疑问,如果不考虑前边那个让她联系唐先生的参赛者,事实上整个调查已经可以结束。尽管带着一点点你情我愿的伪公益性质,但和其它一些奇奇怪怪的社会活动,比如各种奇葩的吉尼斯项目一样,各取所需无伤大雅,甚至单腿跳大赛确确实实能够附带一些公益效果。
回家路上,林慧雯也已经跟唐先生提供的其他参与者全部联系过一遍,因为人员名单实在太短,而且戒心全部太重,根本花不了她多少时间。
但是这样一来,林慧雯总觉得对全貌的观察视角未免过于单一了。
既然现在已经如约拜访过唐先生,那么下一步就该去找那个参赛者见上第二面,好好听听他的故事了。如果事实是重合的,那这次调查就真的可以结束了。
当林慧雯回到五缘湾位于高楼顶层的瞰海公寓时,王纯的身影从厨房里钻了出来。
“妈?”林慧雯愣在那里。
倒是王纯满不在乎地拉过女儿的手,和女儿轻轻地拥抱。
“我们还是去外面吃吧,我摸了一圈,你家里实在没什么可以下锅的。”
“我出差才刚回来呢。”林慧雯噘着嘴撒娇。
“那个老外呢?也不在家?”
“克里斯有些生意上的事情,前阵子回爱尔兰去办手续了。”
说到这儿林慧雯才又一次意识到,克里斯蒂亚斯自从回去后就没跟她联系过,自己打电话过去又无法接通,想想心里就来气。如果不是自己这阵子忙于调查,准得好好吵一架。
“难怪什么吃的都没了。”
王纯把林慧雯的行李箱推到一边,拉上女儿就出门了。
林慧雯和王纯并不经常见面,实际上两人居住的地方也不在一个省份。
林慧雯出生成长于广东汕头市,家里开厂,自幼家境优渥,高考时候她被厦门大学中文系录取,毕业后也应王纯多次几近于恳求的要求,回去汕头短暂地工作了一段时间,但她始终坚持不去自家的厂里做事。
然后,她在自己心里认真地做出了评估,离开家乡带给自己的解脱感要大于孤独感,并且随着时间推移,这种正相关还在变得越来越明显,大学期间就是最好的证明,而回家工作的日子也同样得出了反证。
于是,林慧雯很快做出了决定,彻底从汕头搬去厦门。
那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当时离开的时候只有王纯送她。
作为家里的独女,除了母亲王纯,常年一起生活的家人还有父亲林勇图。但离开的那天林勇图没去送行,恰恰相反,他正是让林慧雯做出决定的最大原因。
因为,林慧雯跟父亲的关系一贯不好。
严格说也不算一贯,应该从她十五岁那年算起。
就是在那年,家人察觉到了她在某些心理上与正常人的不同。
正常人?
这个用词在林慧雯的专栏文章里不止一次被嘲讽过。
但是这并不能改善父女间的关系。
林慧雯一直搞不明白,为什么父亲会如此纠结于她的性取向无法释怀。那个小时候陪她爬山爬树抓虫子上自然课的爸爸不见了,那个看到女儿跟小男孩打架不落下风时当面给别人家长道歉回去后却乐开花的爸爸不见了,那个鼓励她独立自主坚持女权的爸爸也不见了。林慧雯无法理解,为什么父亲往日所有的胸怀和思想这么轻易就被咽回去了。
自从搬来厦门发展,除了每年清明节回家扫墓,父女俩就没再见过面——即使在车祸期间,林勇图得知女儿没有生命之虞后就没打算过要来探望她。
倒是王纯基本上每年都会来厦门一两趟看望林慧雯,对于两边的近况两人始终能保持着最基本的了解。
但是对于前两个月刚刚才来过的王纯,这时候的再次出现确实让林慧雯大为意外。
“开我的车吧,你刚下飞机,别累着。”
王纯带着林慧雯往她的帕纳梅拉走去。
林慧雯也的确有点累,便没有坚持。
“我们去附近常吃的那家海鲜馆吧。”林慧雯系上了安全带。
“不,我知道前埔有家新开的粤菜酒楼,潮汕菜做得很地道。大厨是我们汕头人,老板以前跟过你爸,我们去那里捧捧场。”
“好吧,听妈的。”
轿车在风景优美的环岛路上行驶,夜幕下的海湾泛着粼粼月光。
到达目的地,王纯把车子交给泊车小弟,带着林慧雯径直走入装修华丽的粤菜酒楼,仿佛她才是久居厦门的主人,而林慧雯却是远道而来的客人。
不出意料,没多久酒楼老板就来应酬了。
“王总好!”老板一进包厢门就一脸堆笑,“哟,这不是大小姐吗?都这么大了啊!”
“雯雯,这是罗总。”王纯给林慧雯做着介绍,“以前在厂里做经理,可能干了。”
“罗总不敢当,叫我小罗就行。”老板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年纪比林慧雯大,很快补上一句,“林总都这么叫我的,你要不习惯叫我老罗也行。”
“我还是叫你老罗吧,显得我年轻。”林慧雯笑说。
“当然,那是当然。以前在厂里做事的时候,承蒙林总和王总厚爱,来,我先经敬王总和大小姐一杯。”老板一口喝干了,“先干为敬。我呢,刚来厦门不久,就是因为和朋友合伙开了这酒楼。不过我之前早就听说大小姐在厦门文艺圈混得风生水起的,以后啊,有什么朋友聚会圈内应酬的尽管来我这里,你朋友做东我给最大折扣,你做东我就收成本价,一分不赚。哦,如果是王总你们家人聚餐,我请客。”
“罗总你太客气了。”王纯客套道。
“不客气不客气,当年林总可是我的大贵人啊,没他我也不会有今天这局面,你们就当来我家做客吃顿便饭,就从这桌开始了啊。来,我再敬你们一杯。什么叫他乡遇故知啊,我说这就是。”
“那就谢谢啦。”王纯喝了口杯中酒。
“王总还是这么客气。往后啊,大小姐在厦门有什么事情就来找我。那个,我也听说了一些事情,林总不会过来,王总你也极少过来,反正,现在我在厦门,开个酒楼多少得有点门道,大小姐要是有人对你怎么着,我一定尽力照应。”老板发觉王纯两人的脸色略显尴尬,赶紧改口,“唉,瞧我这粗人笨嘴笨舌的,我是真心把你们当家人才这么说的,就像当年林总对我一样。唉,不说了不说了,总之,我那意思你们明白就好。干杯干杯!”
又一杯酒下肚,老板离开了,包厢里只剩下了母女二人,还有一桌地道的潮汕菜。
“吃,在厦门这家是最地道的。”王纯给女儿夹了一块烧腊,“别看小罗说话粗,人品可不错,你在厦门要有什么事情是可以找他帮忙。”
“我能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我在厦门的时间可比他长多了,论人脉,我也不少的吧?还不是那些人的脑子都丢在古代回不来了。最大的歧视就来自这种以己度人。”
“雯雯,乖女儿,别这么大脾气嘛,你常在文章里提到宽容,你自己也要多一点宽容不是?”
“嗐,算了,不说了。诶,妈,你这回刚走又赶过来,不会是专程介绍我认识这个老罗的吧?”
“咳,说起来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是几天前又多了一些闲言碎语。其实这么多年来,我和你爸对你的事情早就习惯了,而且你也都是保持顺其自然的状态,平时都比较低调,加上你自己主动离开老家,这离别时间一长,你爸在心里啊,慢慢也在尝试理解你。”
“妈,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林慧雯不耐烦地看着王纯。
王纯呷了一口丝袜奶茶,叹了口气:“雯雯,你是准备好要公开那个了吗?”
林慧雯闻言十分诧异:“妈,你听谁说的?”
这时桌上林慧雯的手机响了起来,一看到显示屏上来自爱尔兰的号码,她立马不淡定了。
“妈,你的事情我们一会儿慢慢聊,我先接个电话。”
林慧雯抓起手机就出了包厢。
手机接通了,听筒里正传出克里斯蒂亚斯·莫瑞兹细微的声音,但林慧雯并没有搭理,她把手机拽在手里,大踏步往一处僻静的花园角落走去,带着一脸的怒容。
“……雯,听得见吗?”
“Hello?……”
“林慧雯,你她妈到底在没在听?”
等克里斯蒂亚斯呼叫的语气变得足够焦躁时,林慧雯终于把手机贴到了嘴边:“克里斯蒂亚斯·莫瑞兹,你消失了两周!整整十四天!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这她妈怎么回事!我现在就要解释!”
“林慧雯!该死的!你完全不知道我这里发生了什么!”
“发生了什么我非常清楚!你回去办手续办了半个月!居然一个电话都没打过!”
“林慧雯!你给我闭嘴!我没时间跟你辩解,你根本不清楚你做了什么!听我说,该死的!你竟然浪费了那么多时间——”
电话挂断了,毫无征兆地挂断了。
林慧雯无助地蹲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