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元跪在地上。
赵宗明没有看他。
“师傅……”李道元哀求。
“宗主杀了我们吧，”狐媚娘眼中隐隐有了泪水，“这样也算替我报了仇，又能避免人妖之战。”
赵宗明心一横，正欲动手，李道元抱住了他的腿。
“师傅，不要啊！”
“滚开！”
虎卑身子缩小，化成了人身虎头的模样，他一掌拍在胸口，吐出一口鲜血。
狐媚娘也猛地吐血，气息萎靡下去——她觉得自己的心脏已经不受控制，全身妖力都已经溃散。
她也化成人形，对李道元道：“对不起，我们最终还是不能在一起。杀了我们吧。”
李道元拼命摇头，死死抱住赵宗明。
赵宗明已经关掉了传音玉。他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妻子。
“你们不杀我，那我就走了！”虎卑粗壮的手臂抄起狐媚娘，迅速朝南方跑去。
他不敢直接向东进入莽山，紫府要是还有其他人埋伏在那边，他手里的狐媚娘可就不好使了。
赵宗明沉沉地叹息，道：“孽缘，孽缘啊。”
紫云城之南，也是山林，它们都是莽山的附属，只不过这里灵气稀薄，不会有产生什么灵宝。
大地郁郁苍苍，这些地方不在妖族和人族的管辖内。但大地之上从来不会缺乏生命。
树木、野兽、昆虫、鱼鸟，万物都生机勃勃。虎卑和狐媚娘却都在性命垂危的边缘。
因为虎卑受的伤太重了，已濒临死亡，狐媚娘也是。
他们踉踉跄跄地走着，突然，李道元出现在他们面前。
“人灵小子，不用杀我，我很快就要死了。”虎卑道，他瞥了一眼狐媚娘。言下之意她也要死了。
李道元只看狐媚娘，他道：“我不会让你死的。”
于是，李道元治好了虎卑。让他不再有性命之谀。
入夜，矮山上，狐媚娘和李道元紧紧靠在一起。
虎卑则在山头另一侧，他眼神中满是讥讽，不知是在讥讽李道元他们，还是在讥讽他自己。
想他虎卑，从虎妖一族杀出，踏着自己族人的尸骨，踏着其他妖族的尸骨，踏着人族修士的尸骨，一步步站到涯之国西南之地的王者之位。阴险、冷酷、不择手段，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做法。
但他为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不仅需要靠一个女妖来维持自己的性命，更是被一个弱于自己的李道元完全控制了。
他知道自己很难回到莽山另一侧了。赵宗明因为自己弟子的缘故没有杀自己，但其他的人绝对不会手软，他们肯定已经在埋伏在他回涯之国的路上了。
虎卑知道自己还有一次机会。因为还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手下，还能最后利用他一次。他就是地甲！他在莽山地下，距离此地还不是很远，他还能勉强散出信号。
“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开你们之间的连接。”李道元道。但他内心是绝望的，他知道这种血脉连接解不开，因为虎卑自己都没有办法。
狐媚娘脸色很不好，她几乎和虎卑一样虚弱。
“我们相识，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她问。
“是幸运，是我的幸运。”
狐媚娘心事重重地没有言语。
一个人的幸运，却是两个人的不幸。
……
黎明之际，地动山摇。
地甲妖灵到了！
李道元，狐媚娘和虎卑站在一起。
地甲是收到了虎卑的信号才来的，但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他们三个怎么会站在一起呢？还没等他发问，虎卑便对他道：“杀了他，我给你一次进国都的机会。”
他和狐媚娘现在战力十不存一，他还不想死，狐媚娘则是李道元不允许她死。因此，只要李道元死了，他就可以带着狐媚娘离开，等自己力量恢复，他完全可以把狐媚娘控制起来，只要保证她不死就行。自己还是能逍遥天下，等时间过去，他也有机会回涯之国。
李道元已经是圣者七阶，八阶的地甲要杀他并不容易。
但进涯之国都城的诱惑太大了。涯之国等级森严，可不是任何妖都能进国都的。
地甲全身鳞甲翕张，虎卑虽然阴险狡猾，但这种事还不至于骗自己吧。他已经做好血战的准备了。
“不用了，他回不去涯之国，更不可能给你进国都的机会。”狐媚娘道。
“你说什么？”
虎卑大惊。
“我不可能和一个害我家破人亡的妖一同生存。父亲、母亲和妹妹，都在看着我呢。”狐媚娘抬头，天空光亮渐盛。
李道元罕见的没有反驳，他已经醒悟，在狐媚娘帮他当下攻击时，这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狐媚娘走近他，又道：“有件事，我想确认下。”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小腹上。
李道元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看到他的表情，狐媚娘已经知道结果了，她笑了起来，她道：“我现在相信，我们的遇见不全是一场悲剧了。”
原来这就是狐媚娘一直心事重重的原因了。
李道元感知到了，在狐媚娘的胎腹中，有一个小小的生命，她虽然还很弱小，但却很完整、很健康。不同族类结合，能产生后代的几率微乎其微，而产生毫无缺陷的后代更是闻所闻问。更何况，他们也仅仅做过那一次。他想不明白这种事怎么会发生，是落霞紫微？还是那一夜的神秘力量？这是奇迹！
只要能好好呵护她，就能让她成长起来！
他流下泪来，是一种莫名的感动与幸福。
神秘而永恒的造物啊！
虎卑和地甲看的一愣一愣的，这两个家伙在干嘛？
李道元擦干了眼泪，微微一笑，道：“生命有长有短，我们可以没有遗憾了，她将是我们生命的延续。”
狐媚娘道：“我们死了也行了。”
他们此刻心意相通，知道这“死了也行”的意思是：觉得自己曾经活过，真的太好了，不再有什么遗憾。
虎卑不相信他们能这么轻易地放弃自己的生命，这算什么，他们两个互相说了几句话，就觉得死而无憾了？
那他不择手段挣扎求生，不择手段上位，最后甚至为了活命放弃所有尊严，苟延残喘，靠狐妖续命的意义何在？！
“好一个可以死了。”赵宗明突然现身。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离开过。
地甲和虎卑大惊。但他并不理会他们。
赵宗明看着李道元和狐媚娘，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清苒。他这时终于明白清苒临终前那句“你们会幸福的”的含义了。
他问他们：“你们决定了吗？”
“师傅，弟子决定了。”
李道元带着狐媚娘跪下来。
赵宗明点了点头，他伸手扶起他们，脸上第一次有了笑容。此刻他不再是紫府之主。正如他自己说的，他是李道元的父亲，确实，他此刻更像一个看着自己孩子成亲的慈祥父亲。
他从心里认同了他们的结合，他替他们高兴。
虽然，他们就要死了。
“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施祭，用秘法困住虎卑，将自己生命力还有他们的一起过度给媚娘，给媚娘争取一年的时间，保证孩子顺利降生。”李道元道，“等孩子降生后，我们会在此了断所有一切。我们的孩子还有我祖母，就麻烦师傅您了。”
李道元说的平静，但狐媚娘听的却是泪痕点点，虎卑他们则是惊恐不已。凭什么他一句话就要决定自己的生死！
但决定他生死的就是李道元的话，赵宗明转头看向虎卑，面沉似水，他知道李道元和狐媚娘定然会不惜一切保孩子，再劝说也没用，便道：“造成今天这一切的祸源就是你，是时候赎罪了。”
赵宗明现在的力量碾压一切，他虚空一抓，虎卑和地甲不受控制地飞起。
他带着李道元和狐媚娘升上半空，然后抬脚在虚空一跺，“开！”
圣王之力开石裂地，下方的小山丘轰隆隆地裂开一道口子。
虎卑和地甲眼中满是惊惧，“你们要做什么？”
“紫阳封禁！”赵宗明抬手封印了他们，然后一把丢进了下面的裂缝中。
原来人族的孕育时间与妖族相比是极为短暂的，而狐媚娘肚里的孩子保有的是人族形体，狐媚娘为了保证一致就必须一致保持人类的模样。因此，她会按照人族的时间生产。
但孩子又蕴含妖族血脉，其实需要更长时间孕育。所以李道元决定用虎卑和地甲本命的精华，在短时间内帮助孩子发育！
“但生产之时，还是一个大问题。”李道元道。
新生儿身体脆弱，从现在看来，孩子若是以人形出现，那么妖力就必须由明转暗，否则肯定会给她的身体造成伤害。
如果有一个能提供稳定灵力，可以保证孩子在诞生时灵力和妖力平衡的处所最好了。
“我知道一个地方，可以压制她降生时不稳定的妖力。”赵宗明沉吟道，“而且那里也极为安全。紫府肯定不能去了，孩子降生后最好也托付给他们。”
“那是哪里？”
“剑阁。”
“是剑尘子师伯的灵阵。”
“嗯，他们会帮忙的。”
剑阁之名一向优良，李道元心里最后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
“如此，我们一年后见吧。”
他毅然转身，走向那裂开的山岭，留给狐媚娘一个永远难以磨灭的背影。
在他们将要走向的，除了死亡，还有新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