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有明不敢吭声,可这种沉默的氛围却让冯雯更加羞愤难耐,感觉自己的一切细微反应仿佛都被凸显出来了般。
“其实啊,你们应该相信一点!”秦城首先打破了尴尬。
“相信什么?”房有明很有默契的接话,配合秦城将话题成功转移。
“相信今日来找我的人都很聪明。”
“聪明?”
“对,你们要相信那张员外。我虽然不了解他,但你们应该清楚他是个聪明人。”秦城顿了顿然后补充了一句“所以他会以最快的速度筹齐粮货。”
说到这里,冯雯的面色才有些缓和,在家族利益面前个人好恶完全可以抛开不谈,便认真的听着。
秦城继续说道:“我在同他的交谈中曾透露过我手里一共有多少茶货的信息,他当时就提出要求让我不要再会见其他人。对这点我也同意了。那么你们觉得他现在会做什么?”
“他会……”房有明下意识的接过话头,但还在思考,于是停顿了下来。
“他会收粮!?”冯雯面上又恢复了精明的商人模样。
“对,他会收粮。而且也有很多人愿意卖给他。”秦城伸出手指在空中点了点。“若是不出意外,张员外很快就会再来找我,那时他应该已经收足了剩下的两千五百石。”
“你是说那些进不来的人会卖粮给他?”房有明问道,他脑袋里飞快的思考,罗列着一个个的可能性。
“不是卖,是换。”秦城答道。
“换茶?他不是只有五百石粮吗?现在粮价一贯五,这才能换二十五驮茶啊。他手里哪有那么多茶去换两千五百石粮?”房有明追问着。
“换位思考一下嘛,若你是他,要吃下我手里所有的茶货你会怎么做?”
“嗯,既然秦公子已经同意了不再会见其他人,我出去就会告诉别人茶已经被我全换光了,先打消他们的心思。接着会和愿意换茶的人签下商契。然后拿着商契直接来找你!”房有明顿时精神起来,他想通了。
“对了一半,我若是他就会选择预售,让那些人先拿粮来。现在粮价飞涨,商契哪有货物实在。再说我也不会认那些契约啊,难道要让我一个客商在晋阳城里挨家挨户的讨要?”
房有明听闻这话便完全懂了。他是外地人,本地商贾肯定不会放心他。每笔交易都选择当面结清的话,这么多家要谈要签要交接货物,时间上就要不少。若那些人还联合起来抬价的话,就不知道得拖多久了。而借张员外的手就不同了,他是本地大族又有员外郎的官衔,虽无实职但至少能让人信服。
“原来如此,难怪今日有那么多人秦公子都不接见,是要借本地大族的手来帮你完成这些事啊。秦公子深谋远虑,房某佩服。”房有明发自内心的称赞。虽然自家也被这秦公子讹了一把,但对一个客商来说,想讹上士族冯家也得需要相当的胆识和敏锐的洞察力才能做到。况且感觉被讹那也只是立场不同罢了,在商言商,这事换自己来做也不会心慈手软。而他今日所展露出的手段,足以看出对事物的把控能力和运作能力。一个人有眼光有胆识还有与之相匹配的运作手腕,岂会是池中之物?
“不敢不敢,宇轩这点伎俩当不得深谋远虑。”秦城靠在椅背上上一只手撑着把手扶住额头,微微的摇头回话中略带自嘲。他有些疲乏,今日该来的人没来,才导致了这种变数。哎,真不省心啊……
“奸商!”冯雯听完这些只是冷哼一声。
秦城对这种讽刺不以为然,用拇指按着太阳穴,笑着说道:“冯姑娘说的是,宇轩就是个奸商。”
“你和钱家联手操控粮价。为了得到牟利而把大家全都卷进来,你们可有想过这会让多少人会家破人亡?”冯雯冷声质问。现在粮市已经疯狂了,已到了无人卖粮的地步。而这姓秦的看似帮了自家一把,但卖价之高对冯家所造成的打击也不见得会轻。冯家为了支持高祖皇帝南伐,底价捐卖的粮草可不少,现在就指望着秋收补货慢慢恢复元气。可这时候突然又消耗了一大笔资金,这对自家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不过也只能弃车保帅,只要叔祖爷爷无事便好。钱家、王家还有这姓秦的根本蛇鼠一窝,这种行为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凭什么还要承他的恩情?
“对,你说的对。”秦城随便答了一句。这女人似乎把自己和钱家当做一伙了,对此实在不便多做解释,至少现在不能。于是抛出了直男杀手锏,一般这种话对女性的杀伤力几乎是满分,特别是在对方火气正盛的时候,这一句话往往都能堵得对方哑口无言。若是不行那就再来一句。
“你们这是在搜刮百姓的骨血,知道这会让所有人都不肯卖粮吗?那些百姓为了不饿死都会变得一无所有!”冯雯继续斥责道。她记得来此的目的,她也知道现在不能得罪对方,但心中的这口气一直都压着不吐不快。这种不择手段的做法影响实在太大了,为了一己私利而不惜将全城百姓都牵扯进来。皇帝兴兵南伐晋地的粮食几乎被搜刮一空,地里能刨到的食物也被那些流民刨得七七八八了。所以在这种非常时日只要有人愿意卖粮就行,哪怕贵点也无所谓,那些农户百姓至少能用少量的粮食和着糠皮野菜勉强支撑,也不用被逼到卖地换食。
施粥的这段日子里对饥饿的感受尤为深刻,听过太多惨事,见过太多惨状。被饿得皮包骨的人,倒在泥地里再也无法爬起来的人,那些连树皮都找不到的人,易子而食的人。在流民队伍里死亡不是最惨的,最惨的莫过于眼睁睁的看着别人分食自己的血亲骨肉,看着别人烹食咀嚼自己孩子的尸骨。这种痛会摧毁任何一个人的神智最后疯了,死了,或者也被人吃了。而他们的做法,就是在制造这种惨剧。那些为了不饿死而不惜变卖家产欠下高利债务去交换粮食的人,将失去所有抗灾能力,一旦遇到灾年就会立刻成为那群流民中的一员。
“对,你说的都对。”秦城还是这一句。
“你!”冯雯意识到对方是在应付自己,用手指着对方一时语塞。
“我承认你说的对也不行?”
“咳咳!小姐,时候不早了,今日八成是取不到货了不如改日再来,可清儿那丫头现在还没过来。”房有明见自家小姐越说语言越尖锐便用力咳嗽了一声,挡在两人之间,面色古怪的插了一句话。
冯雯气愤的放下手,脸瞥向一边,呼吸还有些急促,显然被气得不轻。有了房有明的这一句话提醒到是让她冷静了一些。每个人都有每个人所选择的路,姓秦的这般作为轮不到自己多嘴,刚才有些冲动了。
这边的情况已经大抵清楚,所以继续留在此地也没多大意义,但一个时辰前清儿被那位叫妍儿的姑娘叫走,说是想请教一下女红。自己不方便拒绝才同意了让清儿过去,可那丫头现在还不回来就是不懂事了。
“小姐,我这就去寻她过来。”房有明见自家小姐已经恢复冷静,说完后便告退出去。
冯雯突然意识到不对,刚想叫住房掌柜,可房有明步履飞快已经走远。这是在秦府,要寻人直接交给秦府的下人们便是,何必要亲自去?现在倒好,得和这登徒子独处一室,自己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冯雯皱着眉,避开秦城的视线将脸瞥向一边,屋中再次陷入沉默。秦城到是理解房有明这么做的目的,一个是自己的主子一个是现在最重要的生意伙伴,他得罪哪一方都不好。既然是暂时的合作关系,那有什么误会还是得尽快解开。加之这本就是两人私下的矛盾,有外人在场也不方便说,只好给自己留出空间去解释一二。
但要怎么解释呢?跟她科普人工呼吸是什么?告诉她那是在救你并不是在轻薄你?且不说她信不信,这事若开口重提会再挨上一耳光自己是信的。可是尴尬氛围随着时间流逝越显浓重,加之天气闷热实在让人有些头疼。秦城把玩着手中纸扇,一点点的张开再合上,这个动作稍许能让他的尴尬得到缓解。那个何管事到底干嘛去了?进来禀告一声或是别的什么都好,只要给自己找个由头就能不失礼貌的开溜了。现在家中下人一个没见,就连茶水也没给自己备来一杯。电影里一般遇到这种情况不都是靠喝茶蒙混过去的么?
“卑鄙无耻!”冯雯开口说话了。虽然没面向秦城,但这肯定是在骂他的。
“是。”秦城回答道。
“不择手段,禽兽不如!”冯雯继续骂道。
“是。”
“没有担当,龌龊下流!”
“是,额?”
“不是男人!”
“…………”
“你……”冯雯声音突然变得很小。“你都那样了,连负责都不敢吗?”
“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