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梁响马的重现令汾水河运变得异常艰难,每隔几日就能听到有船队被袭击的消息。这群穷凶极恶的匪贼劫掠后从不留一个活口,手段之残忍令人胆寒。这使得来往的商船越来越少,最直接的反应就是晋阳物价开始攀高,而粮价的上涨让施粥的仁商义绅感到越来越吃力。
街道上,一位身材娇小的少女正在小步跑着。见她青丝双分梳结成鬟,发带随着跑动有节奏的上下飘摆。翠绿的衣裙远远看去就像随风轻动的初夏翠柳,给这黑瓦白墙青砖红樑的古朴街道增添了一抹鲜丽。宛如点睛般,使得整个画面顿时都生动了起来。
“小姐!小姐!”少女进入了一座宅院,穿过廊道往后院书房跑去。快到时还边跑边高呼了起来,似乎有很要紧的事急着汇报。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要维持赈济还得再想点办法才行。”客房里有女子声音传出。
“……这粮价上涨所造成的影响不小……早上老奴见到城门粥棚又少了三家。”这是一个老者的声音。
“……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团结了,都这时候了依然没人愿意卖粮给咱们。近日又问过其他几家都说是无粮可卖,简直是笑话。不如豁出去把价格在喊高一些如何?”这是一个中年人浑厚的嗓音。
“不可,不到万不得已,我们绝不能在晋阳主动开高价收粮,那样只会更被动。前几日我已着人联系了晋州的粮商,尝试从那边调粮。实在不行就让他们走陆路过来,这些还请小姐放心。只是还有件事虽轮不到我等多嘴,但还是想和小姐提一提。”另一个温雅的中年男人立刻否决道。
“房掌柜且说”
“小姐最近经常会去粥棚那里施粥?”
“近日流民增多,粥棚那边人手吃紧,小女去搭把手也好”
“以后还是避免跟那些流民太靠近才是。济食之时,争抢混乱。万一伤到了小姐,该如何是好?”
“多谢房掌柜提醒,小女自会注意……”
青衣少女来到书房门外,见屋里已有四人,负责家中生意的两名大掌柜和老管事庆伯在同小姐商讨着什么,少女便安静的站在门外等候。
此刻门外还站着一位身穿桃红色衣裙的少女。她是桃儿,和自己一样也是小姐的贴身婢女。因为会些算学能识些字,现在主要工作是帮小姐整理账目。作为小姐的贴身婢女和绝对心腹,很多时候也是由她出面替小姐检查下人们的工作情况,所以平日里的总会给人一种泼辣严苛的感觉。抓到事情没做好的人,不管对方资历辈分如何或是私下关系如何都不会留任何情面。而对那些明明事情没做好却还想找借口争辩的,她就会指着对方鼻子训斥,直到那人将事情做到她满意为止。庆伯虽然是家中的正牌管事,但下人们更怕桃儿一些。可自己却知道这位姐姐的强势都是硬撑出来的,私底下说话一点也不凶。虽也会偶尔捉弄自己,但受到的照顾更多。就像真正的姐姐那样会抢着将许多事做完,让自己能少做些活,偶尔出门还会带回些糖果子回来给自己。很喜欢这个姐姐,当然小姐待自己也好,自己也喜欢小姐。
桃儿冲青衣少女眨了眨眼似乎在做着询问。两位少女就这么站在门口用眼神交流,想弄清发生了什么事,挤眉眨眼的却依旧看不明白对方的意思。
“……接下来有劳宋掌柜,房掌柜了……庆伯替我送一送二位。”屋内的商讨已经结束,家中管事将两位掌柜陪送出府,桃儿也快步跟了过去同那位温雅的房掌柜边走边说起些账目上的问题。
“清儿?”屋内的女子唤了一声。
“哎!”青衣小婢应了一声便立刻进入屋内。自家小姐此时正坐在椅子上仰着腰身,握拳轻捶肩膀,清儿见状连忙上前替她按揉推拿。
小姐名叫冯雯,家主乃是洛阳冯家的旁系亲族,目前在河中府任职防御使。主母早逝,家主不愿纳妾,故未能给冯家这支旁系留下男丁。因为朝局动荡这边又是旁系,一直也未得到主家的关注,很长时间都在晋阳经营着米粮买卖。只是去年仿佛被突然记起,接到主家委派赴任河中,生意只能交给当时未满十七的小姐和年过六旬的大父留在晋阳照看着。大父很少插手生意的事情,只是遇到一些特别棘手的问题时才会提提建议。家中大小事物实际都是由小姐一人处理,这也是着力培养桃儿和自己的缘故,人丁不旺的冯家却经营着一个偌大的米粮买卖,要挑下重担最缺乏的就是人手。
小姐在人前是不会露出这种放松姿态的,虽然家主留下了两位很有能力的大掌柜帮忙打点,但是自小要强的小姐凡事都要亲力亲为,将一切都做得面面俱。这大半年来所付出的努力,也逐渐得到大家的认可,开始不用照辅的态度相处对待。用小姐的话来说,女子要在这个世上得到尊重是不能懈怠的,必须做得比其他人更好,做到男人都做不到的事才行。
“买到了?”冯雯问道。
“……没,钱家粮铺说最多只能卖一斗米。”
“这不怪你,他们对面生的人有戒备心也是正常。”
“不过清儿到是无意中听到一个消息,那个叫秦城的外来商人刚收了一批粮,所以才粮价才会再次上涨。”清儿将刚打听到的重要消息进行汇报。
“收粮?他不是茶商吗?还有这事为何没听房掌柜他们说起?”
“清儿不知……”清儿摇了摇头,然后突然记起了什么,继续说道:“啊!小姐还记得前些日去往秦府的车队吗?看上去只是药材和布匹那一批货物,那肯定是伪装。清儿听到那粮铺掌柜和别人交谈时无意中提起,说那秦家正在按市价以茶换粮。”清儿继续说着,眼中满是疑惑。
“钱家的粮铺掌柜会无意中让你听到这么重要的事?”冯雯眉头蹙起摇了摇头,但她考虑的事并不是钱家为何要将这个信息故意透露给清儿听。
“唔。清儿,清儿当时和粮铺的伙计在说话,他应该……应该没注意到清儿吧……”少女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她自己也觉得这就是别人故意说给她听的。
“不管他们用意是什么,粮价上涨是真的。以茶换粮……以茶换粮……”冯雯若有所思小声念叨,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清儿想不明白,茶贵粮贱,能运到此地的茶货只要愿意卖,立刻就能被抢购一空,那位秦公子为何要用茶去换粮呢?”
“粮价要控制不住了……难怪那秦家人来到晋阳购置宅院时,就要求有大型仓房的。当时还有些不明白茶货哪里需要那么大的地方。原来是早有预谋!”冯雯站起身来,轻咬嘴唇。
“小姐?”
“那商人用茶粮,八成是想将粮货卖去汴梁,那边的粮价比这里要高出数倍。且不管他能不能把粮运出去,他这么做定会导致粮价不可控制的爆涨!”冯雯意识到这点时不禁背脊生寒。
太原府有多年未经历战火摧残,就连耶律德光第三次南下攻取汴梁时,这里也没经历太大的战争。两军虽有过对持,但好在契丹人并未强攻晋阳选择绕行而去。虽也有在附近打草谷,但至少大部分人都能得以安生。相对中原的其他州府来说这里可算太平。但从今年二月以来,高祖皇帝就开始筹集军粮,五月出兵时整个晋地的粮食几乎被带去一半。而就在河东军南伐之际,曾经为祸晋地的匪盗又开始猖獗起来,最近更是连官粮船队都劫了。这让嗜血的商人嗅到了机会,囤积各类物资的都有,其中以粮货最甚。本该是放出旧粮,腾仓入新的五六月间,粮价却陡然增高。而近期又游荡过来一批数万人的流民,更是加重了粮价哄抬的情况。这段时日里冯雯联合一些富户开仓赈济,让粮荒得以缓和,近期也开始陆续有人卖粮。再过两个月便至秋收,届时粮价必会跌下,只要大家齐心还是能撑过去的。可这平衡及不稳定,这关键时候又来了一个秦氏商人搅局,他或将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难怪赈济的粥棚突然减少……
“那……那小姐,现在……”清儿听闻,有些慌乱。
冯雯摇了摇头“你去追上庆伯,他们还没走远。不,还是我去一趟吧,也顺路去看看粥棚那边。”
…………………………
“你想吃啊?”一位身材纤细,模样俏丽少的女坐在云雁楼门口的石台上,小腿放松垂着前后晃动。她俏皮的歪着脑袋,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俯视着身前的男孩,而后又看看自己手中的蒸饼。
衣衫褴褛的男孩吞咽着口水,用力点点头。云雁楼这种地方是不允许流民过来的,只是这少女手中的蒸饼吸引了他,也不管会不会被守在门口的那些门丁护院毒打一顿,便小心的靠近过来。这地方最大的好处是流民不会来,如果能侥幸讨得吃食便能相对安全的藏起,不用担心被抢走。
“呐,帮我揍他,我就给你!”少女皎洁一笑,然后指着云雁楼门口的门丁说道。
“……”
“揍了他才有吃的哦!不然我可就吃完咯。”少女皎洁的一笑,抬着脑袋便不再看男孩。
在石阶另一边的门丁也注意到少女在指着自己,于是疑惑的看着她,怕这位小姐有什么差事要吩咐。但此时却见到少女所坐的石台下一个小脑袋探了出来,竟然是一个流民的小鬼。防止流民靠近这里就是他的工作,便立刻跨步走了过去。
云雁楼作为晋阳最奢华之地,深受达官显贵,豪族士绅的喜爱。小一点的商贾都不会来这里,因为身份不配来了还会惹人讥笑。城中乞丐、流民们也聪明的很,知道来这里的非富即贵,喜欢在此蹲守乞讨。但若真让他们惊吓到那些显贵们,门丁的差事可就保不住了。能在这个年月里混口饭吃可不容易,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流民一律赶走准没错。
“喂!哪里来的乞儿,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妈的快走!”门丁上前驱赶。
男孩看着骂骂咧咧走近的男人,又看了看坐在石台上微笑看着自己的少女,心中发狠,一咬牙扑了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