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打雷了……”张员外看着外边的闪过的电光,莫名感叹了一句,这让旁边的众人有些愕然。
轰隆隆……一息工夫后,炸雷声骤响,在天际久久回荡。
“张员外,你看我们还是接着刚才的话……”一名商贾连忙将话题引回去,过来是商讨赔偿问题的,这和打不打雷有个什么关系?甭扯些有的没的,那日有多少人在场但唯独你张世忠能进秦府的门,这说明什么?随后推波助澜帮着姓秦的收粮,你们之间肯定是早有密谋!现在大家这么惨你张世忠也有一份责任在里头,怎么也得给一个说法。他本来想这么说的,但迎着张员外投过来的目光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因为这说法确实占不到任何理。
张员外蔑视的盯着那人,问道:“刚才的什么话?是我拿刀架着你们买的粮?还是我逼着你们不准卖?”
这话没法回答,张员外说的很对,这事根本就怪不到他头上的。
“当初咱们说好的约定呢?谁都不准将粮卖给冯家。你明知那姓秦的和冯家是一伙的还将粮货换给他,这就是违背了约定,你得支付我们违约的赔偿。”一个肚大腰圆的地主有些急了,他的样子看着有些憨厚,但说出来的话却蛮横的很。
“这话就很奇怪了,当初的约定只是不准卖粮给冯家,有说不准卖给别人了?谁卖给冯家的,你去找谁去,就莫在我这儿无理取闹了吧。”张员外还击的很干脆。这种人自己没脑子,现在狗急跳墙抓住个由头就乱咬一通。哦,钱家王家不敢惹,姓秦的那边摸不清底细,所以就找到自己这儿来了?我张世忠看起来就好欺负不成?
“但是,但是那姓秦的粮就是从你手上收去的,你还想撇开责任?”另一个年轻的商人也忍不住开口争辩。
“瞧这话说的……”张员外缓缓转身目光在那年轻人身上打量了一番,然后继续说道:“你怎么不去追究那些粮是谁种出来的?直接找那些种粮的农户算账岂不是更好?当初我要换粮的时候没给过你们机会?那些换了茶的人现在对我感恩戴德,而你们偏要将粮货当宝贝似的捏着不撒手,跌了能怪谁?”
“但是……”
张员外不等对方开口争辩,猛的挥动衣袖:“够了!我张家打开门做生意,你们若来谈买卖我欢迎,若是死角蛮缠撒泼放赖,那恕不奉陪。”说完张员外就离开了堂屋,临走前不忘说了一句:“下雨了,各位好自为之。”
众人看着张员外离开,面面相觑。他们当中有人突然意识到张员外为何要再三提醒下雨的事,拔腿便跑出屋外。
从刚才开始就有雨点落下,起初只有零星几滴,现在已如倾盆,打在瓦片上噼啪作响。当下正值汾水汛期,暴雨随时都有可能降下,每年这个时候人们总会带把伞出门。可是这场骤雨来的却太过突然,大家毫无准备就被淋得透湿。
显得无比凄惨……
这场雨一下就是三日,续续停停,哪怕是现在还有细小的雨点落下。青石路面被雨水连日冲刷显得格外光洁,路面上的滩泽接连成片,积水顺着石板缝隙涓涓流淌。除了细雨的沥沥声以及偶尔从某间院落中传出的犬吠,一切都看似安然宁和。
那些围在秦府门口叫骂的人早已不见踪影,大家已经没有心情在做这些事了。粮价此时维持在八十钱左右,没错,八十钱!人们争抢抛售,但越争抢情况越恶化,引发越多的人加入抛售行列,结果就是谁都卖不掉。价格越压越低,仅仅三日就从一千八百钱跌到了八十钱,竟比正常粮价都低了三成。这种断崖般的下跌,让那些高价买粮的人欲哭无泪。
他们有想过将粮食从陆路运去晋州。那里是最近一处粮价较高的地方,但路程也有六百里。一辆马车载重不过十二石左右,一千多石的粮就得一百车次加上两百人次才能运完。一百车次意味着要两百匹驮马拉运,因为要负重前行这一日下来怎么也得吃掉二十九石粮食草料。这六百里路正常情况得七八日才能到达,路上的驮马消耗就有两百石之多,加之商税每十抽一,这还没算那些车夫和随行人员的口粮以车马行的运钱,这可是每石一贯六七甚至是一贯八卖回来的啊!那边的粮价也才刚涨到两贯,运过去想挣钱是不可能的,千二百石粮至少得亏个两百几十贯。这样的亏损相对在本地抛售的确要好得多,所以陈家的车马行接到了不少运单,可这一场大雨却无情的浇灭了所有希望。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这路已经没法再走了。
粮价依旧再跌,但是没人再去关注。除了百姓的日常所需之外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买粮,钱家不会,王家不会,冯家更不会。就算能卖出去,这一石八十钱的粮和白送又有什么区别?
就在整个晋阳城都处在绝望的沉静中时,紧闭三日的秦家大门竟然打开了。有行人看见秦府门口挂出了一块布,上边用朱砂写着‘收粮’二字。这个消息就如当初秦家以茶换粮般一日之内就传得沸沸扬扬。
“收粮?他疯了吗?”陈修玉故作一脸诧异的问道。他其实是最先得知这个消息的人,自从意识到自己被钱家算计了之后,就一直派人盯梢着秦城的动静。秦城的做法自己并不认同,哪怕是帮了自己,但这种事抢着干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欠了他人情,也是得还的,派人盯梢自然有是暗中保护的意思。
“陈四,你这演得有点过了吧!”钱方允说道,他低着头吹了吹端在手中茶碗,没有抬眼看对方。
这次会客没在陈修玉的专房之内,选的是阙楼的一间上好茶阁。陈修玉微微一笑说道:“这秦家收粮关子凡何事?为何就必须要知道?”
“你这陈家车马行,手下遍布整个太原府,有什么事发生你难道不应该最先知道么?”钱方允喝了一口茶,缓缓说道。
钱家和陈家来往并不多,钱家看不起做人牙买卖的陈家,陈家同样也懒得和钱家扯上什么关系,情面上过得去就行。不过今日钱方允是来兴师问罪的,话语中自然就少了几分客气。同样陈修玉也因对方算计自己的事心怀芥蒂,故意装傻充愣搪塞应付。
两人碰面应该是今年的第一次,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陈修玉明白对方找自己的目的。粮价跌到八十钱就不跌了这其中少不了自己的原因,因为低于八十钱的粮都被陈家收了当然跌不下去。既然你钱家都算计到我头上来了,那就别怪我拆你们的台,来而不往非礼也。好好说这事或许也有让步的可能,但钱方允上来就咄咄逼人的态度令陈修玉有些火大
你们钱家想割韭菜,可有问过我答不答应?这粮价我陈修玉不让它涨它就涨不上去,不让它跌它也跌不下来。这次高价抛售我可是挣了不少现银的,以现在的粮价有多少就能收多少,这下跌就到此为止了。至于那秦城,他将粮货全卖给了冯家所挣得只会更多。现在他也出来收粮,单是晋阳城的现粮怕不够他一个人收的。粮价用不了几天就会重新涨起来,你们钱家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有什么资格这么强硬?
“似乎有人说起过,但是钱兄也知道子凡对粮货买卖一直都不感兴趣。所以就当做一般的闲杂趣事听过就忘了。”陈修玉笑着答道。
“……”钱方允眉头皱起抬眼看着陈修玉,明显对方不打算解释什么了。他之前就出手阻碍粮价上涨,那时还能理解成为求利益趁机出货,自己看在陈家的面子上也不便追究什么。现在又出来大量收粮,干扰粮价下跌,这就是诚心和钱家作对了。
原本计划中抬高粮价然后将所有人从云端踹下,将他们手里的现银搜刮干净。只要河运再闭塞两个月,定会引起大的混乱。届时惊动官府,首先问罪的就是这件事中无所作为的冯家,而那些地里的粮也根本卖不出价钱来,至此大功告成。至于什么时候收购农户手中的廉价粮,就要看当时闹得有多大了。最终散尽家财救民众于水火的名声到手,义仓的经营权也能到手,更重要的事钱家跻身士族指日可待。待河运一通还能将廉价的粮货卖出数十倍的利润来,虽然因父亲的干涉没法一口气吞并冯家,但最终依旧可以一箭三雕。
可是现在的情况却完全背离了当初的计划,粮价高的时候你陈修玉去卖粮,最多是让钱家的利润受到点损失而已,无伤大雅。但是现在明知粮货走不了河运还不惜代价的出来收粮,这粮价无法继续跌下去可是会直接影响全盘计划的。一旦这个环节出了问题,之前的所有准备都将功亏一篑。
“陈四,我们两家好像没什么过节吧?”钱方允盯着陈修玉看了一阵,开口问道。
“能有什么过节?钱兄这话问的有些奇怪了?”
“呵,正是正是。咱们两家同为晋阳商贾,一直以来都有相互帮扶照顾。”钱方允顿了顿。“这次那个秦氏商人扰动市场,惹的众商哀怨四起。我们钱家在这事中虽没什么利益瓜葛,本不打算干预,可奈何他的做法实在有些过了头。我们做生意讲究平稳只有平稳了大家才都有钱挣,所以小惩大诫还是有必要的。此事贤弟怎么看?”
这话是在提醒对方。首先言明钱家在这件事中没有什么利益牵扯,意思就是钱家和你陈家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没必要和我杠上。若那个秦城是你陈修玉的人那就该见好就收,若不是或者不听劝告那我们也不会客气了。
陈修玉听到这种话目光一冷。可以啊!钱六,你这是在威胁我?陈家什么时候怕过威胁?明明是你算计我在先,怎么?还不准我反击了?现在粮价跌不下去了,你们救世主当不成了,就来逼我收手?我陈修玉又不是被吓大的,当初你们怎么没想到会有今日?
“钱兄希望子凡怎么看?”陈修玉不咸不淡的回问了一句,目光正视着对方的眼睛,没有退让的意思。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钱家全力挽救还是能将市场扶正的。”钱方允的目光也不回避。言外之意很明显,你们不是想将粮价抬上来吗?那好,既然不听劝告那就是要跟钱家宣战了,钱家对此势在必得我们就看谁笑道最后吧。
“哦?那子凡就拭目以待了。”陈修玉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一抹笑容。这一刻宣告着陈家和钱家关系决裂,剑拔弩张。
两人对视一阵,钱方允先收回目光微微颔首,说道:“那好,让我们拭目以待……哦,对了,我此次前来其实只为递送请柬,结果聊得投机差点就把正事给忘了。”钱方允从怀里取出一张红纸封好的信封,放在桌上推到陈修玉身前。
“七月初七,乞巧宴,云雁楼。只是朋友间的小聚,我想陈四也不愿在那天待在家中看女子们绣花吧。”
“钱兄做东,子凡怎能不捧场?”
“要不要邀请那秦氏商人?”
“他是钱兄的朋友?”
“我和他只见过两次,说有多熟自然谈不上。但是他似乎和陈四你很熟,我怕有所怠慢所以特意问你一声。”
陈修玉眼皮颤动,什么叫我和他很熟?当初最先换粮的可是你们!现在见那秦城开始收粮坏了你们的好事,准备对他动手吗?杀鸡要给谁看?
“客随主便,一切都随钱兄安排便好。对这个外来的商人,子凡倒是意结识,或许能有不少买卖可做。”言尽于此,秦城这次我保定了,你钱家想在我面前对他动手先掂量掂量自己!
“好。”钱方允微微点头。“那就这么安排。我就不多打扰,先行告辞。七月初七云雁楼见。”
“恕不远送。”陈修玉依旧坐在位子上,钱方允从他身边走过时稍作停顿,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没说,直接走出了房门。
待钱方允刚离开,陈修玉拿起那张请柬撕得粉碎,随后一掌拍在案上。
“欺人太甚,真当这晋阳是你们钱家说了算?”
…………………………
与此同时,钱家的请柬也送到了秦府中。是个下人送来的,交到何管事手里就走了。态度嚣张完全没将秦城放在眼里,对钱家人来说似乎根本不认为你秦城敢拒绝。
秦城拿到这封请柬没有拆开来看,直接搁在一边。
“阿兄,他们威胁你哦。”今天下雨,妍儿没有待在屋顶上。这时正在被秦城督促着背书。
“嗯,你别停下,从刚才那里继续。”秦城说道,他低着头伏在案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嗷……”妍儿垂下脑袋,努力回忆着要背的内容。
“家主,我们要停下吗?”何金来问道。今日秦家刚打开门收粮就收到这样的一封请柬,这明显是警告。
“不用,你继续收。”秦城随口回答了一句,他手中的羽毛笔没有因此而停下,正在飞快舞动。没有金属笔尖的羽毛笔书写起来也很不顺手,不过对秦城来说这也比毛笔好用多了。字虽难看了些但好在写的快,长时间书写也不会手腕酸疼。
“是。”何金来应诺了一声退出书房。
“妍儿怕吗?”秦城见妍儿这丫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背出下一句来,便问道。
“妍儿不怕哦。”
“接下来会有些危险。”
“不怕,我要保护阿兄。”
“哈,你这死丫头还是保护好自己吧。”
“妍儿会保护好自己也会保护好阿兄!”
“那……”
“家主。”是何金来的声音,他又匆匆的回来了。
何金来站定后说道:“家主,冯姑娘来了,说是有事要见家主。”
秦城这才放下手中的笔,嘴巴微张看着何金来,然后又看了看妍儿,说道:“知道了,让她进来吧。”
“额,她已经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