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城的声音不大,似乎只是对跪在脚边的女子说话,但在场众人的心却都紧绷了起来。场面陡然陷入死一般的寂静,落针可闻。就如秦公子所说的那般,商引路引该查的查过该验的验过,连商税都收了,现在说他是吕梁匪同党?这不就是说太原府的一众官员和他有勾结吗?非常之时还暗通匪盗,这是嫌皇帝的刀子不够锋利?事情只要传出去,这女人怕是第二天就会成为失踪人口,而自己这些赴宴的商人也难有好果子吃。
秦城站起身来,冲四周的众人拱了拱手。用戏谑的语气说道:“哎呀,宇轩原来是吕梁匪,这倒是让诸位见笑了!”这一句话让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全身汗毛立起。好你个秦城,你丫的现在借坡下驴说自己是吕梁匪有意思吗?这都是钱家安排的好事,咱们可都是无辜的啊!
一个商贾立刻走出人群,帮秦城否认:“不不不!秦公子仪表堂堂为人正派,怎么可能是那匪贼?都是这疯女人栽赃陷害!呸!疯婆子!”他指着地上的女子,说完还冲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
“对对对,哪里来的疯婆子?还不快敢出去?”
“云雁楼是怎么让这疯女人混进来的?”
“从一开始老夫就知道是这娼妇血口喷人!”
众人纷纷应和,不给秦城开口的机会,生怕他继续称自己是吕梁匪。这里的都是商贾,无根之萍最低贱之人,上头一句话就能决定自己的生死。何况现在苛税繁重,足以证明刘系政权非常缺钱。哪怕没事都会找点事出来让你掏腰包,更别说这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的通匪之罪。官府最后必然会证明秦公子不是吕梁匪,他到是没性命之忧。但这审讯过程动点刑什么的在所难免,自己这些被连累的人该怎么办?身子骨经不经得住审问心里没数吗?狱卒一看是商贾那还不往死里敲诈勒索,不散尽家财可能就在狱中被活活打死了!
人群中的钱方允看到此场面,牙关咬的咯咯作响,额上青经暴起。这女人的确是自己安排的,但能不能起到作用根本就无足轻重,这只不过是个下马威而已。但此时秦城不但没受到任何打击,还利用这点反过来要挟众人,现在所有人都怕他自称吕梁匪,后边哪还敢出言开罪于他?自己的一手安排给他做了嫁妆,怎能让人不恨得牙痒?钱方允冲厅外点了点头,立刻就有一众奴仆冲了进来将那女人给拖拽下去,这女人多留此地一刻就会让这姓秦的多添一分气势。
陈修玉此时冷冷一笑,他是乐于见到钱方允吃瘪的。不过有一说一,这个局也确实毒辣。因为目的根本就不在结果上,只需要让人产生这方面的联想就足够。所以不管秦城怎么否认有多充分的证据,都会传出流言碎语,这足以让他在晋阳待不下去。但秦城反手一巴掌就将做局的人拍翻在地,反将一军。虽然危言耸听了些,但这些话对惊弓之鸟们却异常有效。陈修玉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呷了一口热茶。突然他眉头一紧,乃是看到了门外走进来一位锦衣公子。那公子也看到了他,连忙打着招呼:“子凡兄呀,哎呀,你也来啦?”
来人正是王家三公子,王潜。王潜很熟练地来到陈修玉身边,拉来一张椅子,让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坐了上去,然后自己才坐下。
“听说你家着火啦?”王潜凑近了些,很是好奇的问道。
“哎,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崇文贤弟就莫要笑话为兄了。”
“火上门火上门这是有大喜事要发生啊,听说钱家那把火是你放的?”王潜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追问。
“怎么可能!我和钱家无冤无仇我怎么会做这种事。”陈修玉听闻这话差点一口茶就喷了出来。
“哦,这样啊。我还以为你们杠上了呢,还想来劝架的。”王潜一脸扫兴的惋惜。
“那还真是不好意思呢。”陈修玉冷冷的回道。这个王潜就是这么个人,说话不经大脑想到什么说什么。同他一般计较那就有生不完的气了。不过他这话到是提醒了自己……自己今日光顾着幸灾乐祸去了,竟没去想钱家那把火会是谁放的。吕梁匪混进城来这种鬼话自己不会信,烧了陈家宅子对那些匪人来说能得到什么好处?但钱家这把火也太巧合了,仿佛就是在陷害自己一般。莫非是钱家自己放的?只是为了嫁祸而烧了一个装着粮的仓房也太不值当了吧。除非能有更大好处……或者为更大的动作而铺垫,他们最想对付的人是秦城的话……
陈修玉突然瞪大双眼,对自己的猜测感到不可置信。难道钱家真正的目的是那里……
秦家的船队已经离港,这是由三艘中型货船所组成的船队。
冯雯没有随船跟着护送粮货,这一次运输工作没有调用冯家的一个人力,只是借走了三艘船。当时借船时还以为他会带足人手,备好武器和那匪盗硬拼一次,结果秦城只是让妍儿带着众家仆随船护送。冯雯为此还特意找到秦城理论了一番,秦府没人手,自己可以借出冯家的船工护从,怎么能让那么小的女孩担任护送粮货的任务?这太危险了。但是秦城却说妍儿留在家中也不见得安全,直接拒绝了冯雯的好意。
那些匪盗有多么凶残冯雯是有所听闻的。这几个月来他们烧了多少商船,杀了多少商人。尽然将一个小女孩推去这么危险的地方,脑子是被驴踢坏了吗!
站在码头边的冯雯用力摇了摇头,现在船已出发,只能希望这一切都是秦城算计好的吧。随后,她带着桃儿、清儿坐上车架往秦府方向赶去。一路上两个婢女都没有多问什么,有些话虽没告诉她们,但依旧能从这些反常的举动猜到一些端倪。
“小姐,秦公子会不会是想引蛇出洞?故意不带任何护卫想钓那些吕梁匪上钩!”桃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给联系了起来,问道。
“能不能钓到吕梁匪还说不清,但他怎么能这么做……”冯雯扶着额头,尽力不去多想可怖的后果。
“清儿到觉得不用太担心。秦公子这么安排,妍儿小姐应该能平安无事的。”清儿小声说道。
“哦?为什么是秦公子的安排就不用担心了?”桃儿挤了挤清儿。
“清儿也不知道……因为秦公子是非常疼爱妍儿小姐的。会教她读书写字,会教她下棋,会教她唱歌,会给她讲很多有趣的故事,还会给她做好吃的。他哪里会让妍儿小姐遇到危险?或许埋伏了很多帮手或是早已请动了汾卫都的兵马,又或者只是让妍儿小姐借水道出去躲避今日乞巧宴的杀机。清儿觉得秦公子一定有办法让妍儿小姐化险为夷……”清儿说着这些时脑袋里似乎泛起了一个模糊的背影,那是小时候被父亲背在竹篓里的情景。不管山路多崎岖自己都不会掉出来的,虽然记忆很模糊但这种感觉让她很安心。
“嗯……”冯雯支着额头,微微颔首。这不会是秦公子临时起意,既然这是在充足准备后所定下的计划,肯定能确保妍儿姑娘的周全。于是说道:“清儿说的对,他那种人从不会打没把握的仗。”
此时汾河岸边已经挂起了花灯,路上行人多了不少。有一些摊贩早早就来到灯市两侧开始叫卖,待到晚上这里应该非常热闹吧。
云雁楼,宾客已经到齐,钱方允在做了一个简短的陈述后便领着大家到宴厅入座。厅中一圈漆案分为左右,呈半圆状合围着中间的舞池。秦城被安排在钱方允左手第一位,这是客座里身份最高的人才能坐的位子,这么安排的目的也是想把他架在火上烤。推脱不掉钱方允的盛情,只好就这么坐下了。
“今日,奉正不才能让大家聚宴此地,也是各位叔伯的赏脸和抬爱。”钱方允捧着酒盏站起身说道。
“本就是友朋间的熟络小聚,所以今日只谈感情不谈其他。这位就是奉正的好友,秦城秦宇轩。都怪奉正疏忽忘了给大家介绍,不过即便不用介绍大家也应该都认识吧。哦,当然小侄的疏忽还是得罚的,这杯酒我就干了。”钱方允抬杯敬向大家,仰头一饮而尽。
秦城也陪着笑向众人点了点头。如果没猜错的话后边就要开始针对自己了。
果不其然,钱方允一杯饮尽后继续说道:“大家之前或许对宇轩有过一些误会,觉得粮价就是他和冯家密谋设的圈套。但我钱家到现在依然不信这些谣传,误会终究只是误会,流言蜚语最终都会不攻自破。”
众人听到这里就明白了,这账要一笔笔的开始算了。和冯家密谋……自己之前还些怀疑,果然这秦城就是冯家的人啊。难怪钱家会对其忌惮三分,在座的哪个没有因粮价下跌而吃了大亏,只要把罪证摆出来冯家作乱市场的恶行就板上钉钉了。
只见坐在右侧的一位老者冷哼一声,一拍桌案厉声问道::“哼,误会?现在他们两家合伙收粮也是误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