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以沫结束今天的讲解工作,走出艺术馆已经快5点半了,和国内不同,这在罗马早已经是晚餐时间。
程以沫快步走向那辆二手的菲亚特500,从后座狭小的空间中拿出一双球鞋换上,哪怕3厘米的小猫跟再矮,穿一天也是累人的,更何况她还有下一份工作要去完成。
吱吱吱吱…
习惯调成静音加震动的手机准时响起,罗马和国内相差8小时,现在正是国内开始上班的时间。
“hello 以沫”
“hello Elfin”
“我和你说,今天有一个特别着急的单子需要你加急去看看的,你来得及吃饭前去看看嘛?拜托啦~”
电话那头是程以沫另一份工作的同事Elfin Ho,一个北漂多年的香港女人,有着香港白领的精明和职业态度,也有着北京大妞的爽朗率直。她们从WhatsApp时代沟通到微信时代,除了工作偶尔也互相慰籍一下生活的艰难。让程以沫一直想不明白的是,无论多难捱,Elfin却一直坚持留在北京,Elfin不说程以沫也不问,毕竟谁都有不足以向外人道的隐秘。
程以沫和Elfin搭配快五年了,当时刚到罗马办完入学和租房等事宜,看着银行卡里所剩无几的余额,程以沫第一次感觉到了人在异乡的无助和窘迫。只有每天打开FaceTime,看着小小屏幕里诺诺眨巴着乌黑的双眼,奶声奶气地喊妈妈时,程以沫才找到了坚持下去的理由。
程以沫为了生活费到处找打工机会,突然有一天在学校的华人讨论组看见一个兼职信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加了WhatsApp留言过去,WhatsApp那头就是Elfin。
后来每每想起来,程以沫都认为这是自己在罗马这几年间唯二最幸运的事情之一,而另一件则是遇见谢辰宇。
Elfin所说的着急单子是一位客人预定的H家稀有皮包包,为了得到这个包包,程以沫已经专门跑了好几趟进行配货。罗马的奢品店员都有点傲娇,对讲英文的亚洲面孔并不友好,如果不是程以沫已经能说一口流利的意大利文,估计也无法抢在其他同行之前拿下这个包。今天店里通知到货,可是现在已经快接近打烊时间,需要抓紧去提包,否则之前的功夫就都白费了。
是的,程以沫的另一份工作是帮一家电商app做采购买手,俗称“代购”。
程以沫有时候会和Elfin自我嘲笑,自己前一脚还沾染高雅艺术气息,仿佛还能嗅到梵高对金钱不屑一顾的傲气,后一脚就踏入纸醉金迷的奢品抢货大军。
当然程以沫倒也不觉得二者有何高低,不管是欣赏艺术还是刷卡买包,都是沉浸在自己偏执的欣赏中,为心爱的东西买单而已。
人生不就是为自己所追求的不断付出代价的过程么,而程以沫为自己的选择付出的代价是七年,不,也许还有余生。
当程以沫手上拎着那个标志性的橙色大盒子往回走时,心里总算踏实下来,盘算着加上这单的提成,应该够还完学校的贷款,还完贷款就可以申请毕业证书,这样她终于可以回国,回去见她的诺诺!是啊诺诺,是她人生走到今天的唯一寄托了。
程以沫回到罗马租住的小公寓里,其他室友都已经回房间了,她坐在餐厅胡乱吃了点冰箱里的馅饼和沙拉,又和Elfin沟通了一下交货物流之类的事宜,一抬头已经快11点了。这是她每天最期待的时刻,因为诺诺每天这个时候正好从幼儿园回到家,会打开FaceTime和程以沫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今天在幼儿园发生的事情。可是今天已经过了快20分钟了,诺诺的FaceTime一直没有拨过来,程以沫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一时间又说不上来。
程以沫反复拨了几次FaceTime邀请都没有人接,给邹子妍微信留言也一直没有回复,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给妈妈打个电话问一下时,闪着诺诺头像的FaceTime过来了,程以沫总算松了一口气。
“吓死妈妈了,这么晚才给妈妈拨过来,诺诺是不是今天太开心不想妈妈啦?”一接通程以沫就对着镜头露出宠溺的表情。
可是屏幕那头却黑暗着,也没有声音。
“诺诺?”程以沫疑惑地喊了一句,心不自觉地揪了起来。
“妈妈…”屏幕那边终于有了声音,诺诺那弱弱的声音传了过来。
“诺诺怎么啦?发生什么事?和妈妈说说?”程以沫刚放下的心又被揪了起来。
可是屏幕那头却再也没有声音,黑暗的屏幕让一阵恐惧向程以沫汹涌而来:“诺诺,诺诺,你别吓妈妈!告诉妈妈,发生什事啦?”
“以沫,是我,我是…爸爸。”良久,那边传来了一句低沉的声音。
程以沫瞬间安静下来,爸爸…这个她曾经很久没有喊过的称呼,从8岁那年爸爸离开后,她便开始抗拒这个称呼,甚至当妈妈带着那个看上去无比温和的男人走进她人生时,她也只怯生生地叫一句“邹叔叔”。邹叔叔是个和善的人,听到这个称呼也并不生气,只是轻轻地揉了下她一直低着的头,回应道:“欸,以后你就是我的女儿了。”
这样生疏的称呼一直持续到那个夜晚,那个她觉得自己快能见到久违的爸爸,扑进他怀里大声哭泣的夜晚。当她朦胧中从一圈圈白色的光晕中看去,印象中邹叔叔一个那么和气的大男人竟然暴躁得像一只困兽在房间里愤怒的踱步,每一次转头看向她的眼神都透着心痛。程以沫心里一酸,突然用沙哑的声音,喊出了那个字:“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