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深刻之声
篝火不停地燃烧，才让梅尼迪塞不至于冻死在荒凉的城郊，空气太过于潮湿，火焰已经奄奄一息了，梅尼迪塞早已被被冻醒，也放弃了与捆住自己的绳索斗争。不远处传来了人行走时的悉悉索索的声音，梅尼迪塞微微抬起头，轻轻地哼了一声。
“梅尼，是我。”特兰斯眨着金色的双眸，抽出了梅尼迪塞腰间的小匕首，割断了梅尼迪塞身上的绳索。
“特兰斯……耳语呢。”梅尼迪塞安静地问，似是知道耳语一定还很安全地问。
“他在落星镇呢，我当时被打晕了，醒来之后我和你都被绑在这里，他们后来把我放下来了。”特兰斯如是说。
“谢谢，特兰斯。”梅尼迪塞淡淡地微笑了一下，然后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后背，靠着方才绑着自己的木桩休息。
“梅尼，你之前没说过你是落星岛上的人，我一直以为你是里德尔帝国的人……”特兰斯问着，金色的双眼好像可以望穿一切真理一样看着梅尼迪塞。
“是啊……特兰斯，你也没有说，”他一边说着，一边摘掉了自己已经碎裂的面具，“是一头龙啊……”
“……！”特兰斯看到了梅尼迪塞被挡住的脸，如此扭曲和恐怖，突起的肉块不断地蠕动，想要挣脱出他的脸庞一样，至于眼睛，已经是近乎癫狂的暗紫红色，一对涣散开来的瞳孔几乎和眼白掺杂在一起。
“你看，这就是，服用魔晶石的后果呦，”梅尼迪塞凄惨地笑了，“从来没有吃过那玩意儿的特兰斯你是完全不会理解的吧……”
“梅尼……”特兰斯垂下了双臂，无力地低下了头。
“特兰斯，你留在龙骑士团，一直都认为龙骑士很伟大吧……”梅尼迪塞惨笑着，“可是我呢……并不这么觉得……当时耳语有了龙蛋的时候，奄奄一息地告诉我，带着龙蛋回到落星岛去，她将自己的生命寄存在那里面，求我救救她……”
“……”
“可是那时候，里德尔的帝王带着他收养的两个儿子出现了，我只好躲起来……”梅尼迪塞自顾自地说着，“他们两个小孩……叫洛洛和罗榭的……抱走了耳语的两只蛋……里德尔帝王开心地说着：‘这样，你们这群没用的龙骑士就可以随便去死了，只要有了这两只蛋，就可以再一次挑起战争’什么的……”
“真过分啊……”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吧……最后他亲爱的洛洛和罗榭居然把两个蛋都给了我，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复活耳语……”梅尼迪塞说道这里，停住了，大口地呼吸，然后继续，“我回到了我曾背弃的落星镇，祈求我的父亲告诉我巨龙的神坛在哪里，如何才能复活耳语……但是他不愿意告诉我，所以……”
“所以……”
“我杀了落星镇所有反对我复活耳语的人，按照洛洛和罗榭的说法……复活了耳语……”
“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成功了么！”
“不……我失败了……中枢塔崩坏，整座城都被我所毁，然后两颗蛋碎裂，一颗蛋里生出了一些恐怖的东西，像是愤怒，有着血魔魔晶石一样的颜色……他们冲着我而来，把我的脸弄成了这个样子，另一颗蛋里有一个条带一样的东西，当时它发出银光，带我逃出了落星镇，就变得奄奄一息。我没有办法，就四处寻找碧落魔晶石来饲喂她，她才慢慢长成了现在的耳语……”
“你是这样……复活的耳语！？”特兰斯惊讶了，很难理解那句“杀了落星镇所有反对我复活耳语的人”的含义。二人沉默了，特兰斯忽然觉得自己是如此幸运和幸福，即便在最艰难地时刻也不是孤军奋战，一直以来都有人在陪伴他，他从来不孤独：菲尔、特蕾莎——诺伊拉、汉斯、塔尼亚、然后是艾洛夏的大家、巴德鲁尔、伊川、培拉，还有现在的梅尼迪塞。特兰斯的一生绝不平庸，他一直被命运或者其他什么驱使着在一路向前，推翻一个又一个过往，得知新的世界，创造新的奇迹……
“梅尼……对不起，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幸存是个悲剧……我没有感受到被别人保护的幸福……”特兰斯低下头来说着，“所有人都在经历比我痛苦一万倍的事情，可是我……待在平静地艾洛夏却不知道自己有多幸福！”
“啊……特兰斯，你不知道啊……人越是强大，所要背负的责任就越多，所要承担的痛苦也就越多……我们都是经历了一般人不会经历到得痛苦的人……正因如此，我们被命运雕琢地强大，我们开始有能力改变未来……还有很多人，根本无力改变任何，就毫无痛苦，甚至不知自己是怎样死去的离开这个世界……比起他们，我反倒觉得对世界还有羁绊，不得不重返人间的亡灵要更加幸福。”
“可是……人们不都希望亲人安息吗，为什么还要当亡灵那样的不死不活的不死者，这不是生不如死吗？这样难道会很幸福嘛？”特兰斯握紧了拳头问着。
“如果没有存在的理由，就不会有亡灵。”
“可是，所有活着或死了又重返人间的人或亡灵，所受的那么多苦难，究竟是为了谁啊！！”特兰斯吼了出来，塔尼亚、汉斯临死前的一句“兄弟”回响于耳畔。
“处在上位之人，是没有资格抱怨生活艰险的。”梅尼迪塞面无表情地又将面具戴了回去，然后径直走向落星镇。
“喂！梅尼，你要去哪里！”特兰斯追了过去，感觉自己不配拥有这双象征菲尔和诺伊拉力量的双眸。
“我要去……还债。”梅尼迪塞如是说。
——
灯火摇曳、无数的幽魂难眠于废墟之下，耳语焦虑地望向四周，终于望见了梅尼迪塞。还有身后的特兰斯，耳语犹豫了，跑了过去，抱住了梅尼迪塞。
“梅尼……”
“耳语。”梅尼迪塞搂住了耳语细弱纤柔的腰，看着不远处的中枢塔，有一种悄怆幽邃的悲戚之感。
“梅尼……”特兰斯看着他，不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梅尼迪塞牵着耳语，带她走向中枢塔。中枢塔柔和的银光倾泻在梅尼迪塞的身上，他看着那块巨大的浮游着的碧落魔晶石，惊讶地张了张嘴，耳语走到他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上，两人注视着温柔的银光，好像是婚礼时注视着圣火祈祷一样。没有穹顶的中枢塔残骸上空，特兰斯看到了滑落的群星，惊讶地张了张嘴，天空之泪一般的落星，绚烂多姿、浮游于天际的极光，竟也给人极乐的天堂都不该有的美景。
然而漫长而辛苦的旅程总是很难迎来完美的终点，虽然人们总相信能被写成故事的传说总有一个美好的结局。所以银光乍现，幽魂惊起，天地嗟叹于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光芒逐渐冷静，然后银龙使者站在碧落魔晶石旁边，面目被淡淡的银光照得更加苍老肃穆。
“你还是回来了啊，梅尼。”银龙使者直视着梅尼迪塞说着。
“……”梅尼迪塞惊讶地张了张嘴，然后，“父亲，是谁把你们变成了这样！”
“……！？”特兰斯和耳语一并怔住了。
“梅尼……是你啊……你把我们杀死，然后变成了返乡的幽魂啊……”银龙使者说着，双手在颤抖着。
“……啊……”梅尼迪塞跪倒在银龙使者的面前，无言以对。
“……梅尼迪塞，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赶快离开，他们会杀了你的！”银龙使者说着，跪下来想要扶起梅尼迪塞，可是胳膊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父亲……您，是在原谅我么？”梅尼迪塞惊讶地问。
“当然……不会……我永远没有办法原谅你……但是……我首先是一位父亲，其次才是……银龙使者，”银龙使者说着，空虚的身体竟也老泪纵横，“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一直想保护你，可是却不断地把你推向越来越黑暗的深渊……梅尼……离开落星岛吧，再也不要回来了！这里——”
“——真的可以离开么？”唏嘘声四起，幽魂们纷纷聚集于此，然后指着梅尼迪塞，“原来这个是叛徒卡因。”
“……”银龙使者前去挡在梅尼迪塞的身前，“往事已过，现在再去追究也没有意义了，大家——”
“银龙使者，不是他一个人让我们所有人落得如此下场么，你怎么能只因为他是你的儿子就这样？”众幽魂围了上来：“怎么办，要怎么处死卡因？”
“……”卡因抓紧了耳语的手，向后退去，特兰斯犹豫了，不知道该怎样干预这些事。
“快逃啊！梅尼！”银龙使者吼着，身体发出了剧烈的银光，幽魂们却无畏地逼近，梅尼抓起耳语一路飞奔，特兰斯也跟着冲了出去。
这一种冲击实在是痛苦，特兰斯可以感受到穿过幽魂身体时刻骨铭心的寒冷感，所以他咬紧牙根，不顾一切地奔跑，光芒退散，脚步不能停歇，直到耳语的裙摆消失在黑暗中，特兰斯才停了下来。
“梅尼！耳语！你们在哪里？”没有人回答，只有同样的回声有节奏地重复着特兰斯的呼唤，像是特意安排好的谐谑曲一样。
“啊啊啊——！”特兰斯喊着，无助地向前奔跑，渴望找到那些引路的魔晶石路灯，找到银龙的栖息地，进而找到自己未来的方向。
但是，果然，特兰斯迷路了。可他没有想到，最后找到自己的，竟然是带领自己开始这趟糟糕和不幸旅程的那个人——不对，精灵。
当本该有阳光洒落的清晨到来，跌倒在丛林深处的特兰斯迎来了极夜的又一个黑暗的时辰。他捕捉到了一抹熟悉的味道，让人安宁，感觉有些熟悉，感觉有一些怀念，有一点伤心。
特兰斯迷惘着、挣扎着，难以坐起，直到那似有似无的音乐声想起，拉米亚弦弦轻拨的迷离梦幻之音。
“……月诗人……伊川？”特兰斯脑中浮现着朦胧的字句。潮湿阴冷的空气灌入他饥渴难耐的身躯，然后疲软地换做温暖被呼出。特兰斯陷入近乎永无止境的安眠。
细碎的树叶作响，两袭白衣在纯粹的黑暗中发出单薄的哑光，伊川牵着一位女精灵——艾尔文的手悄然而至，艾尔文提着一盏精致的银灯，灯周围有浮动着的小精灵发出明暗不定的光。然后那明暗不定的光照出了艾尔文被神尽心雕琢过的脸和隐于白袍的身躯之上，更映照着她手上那枚完美无瑕的戒指上——不过那些故事要留到以后，我们现在需要注意到的，仅仅是他们发现了昏倒在路上的特兰斯这件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