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的存在，开口声音并非恢宏震耳，但是偏偏所有人都清楚的听到了他如同清泉流过的声音。
下一刻，这尊巨大无边的存在，在空中炸裂成一片光雾，然后如同受到什么召唤一般，朝这一个方向汇集而去。
是肚子上开了一朵莲花的霸蛮儿。
既不绚丽，也不明亮的光雾包裹了霸蛮儿，如同他的身体没有实质般，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改变在所有人都察觉不到的情况下发生，那些光并不是毫无作用的，他们直接改变了霸蛮儿的体质。
和天地烘炉的强化不同，天地烘炉是循序渐进的强化霸蛮儿的身体，而那些光雾，则是直接在霸蛮儿身上留下痕迹。
旁人看上去，霸蛮儿此时的身体和之前一模一样，但是在霸蛮儿自己眼中，从头到脚，指甲，眼睛耳朵，甚至是毛发都发生了改变！
他的身上刻满了密密麻麻，似乎无穷无尽的符箓文字！
每一段符箓记载的东西不一而足，有些是道典，有些是法术，霸蛮儿能够认得的很少，但是绝对足够高深。
就这样，霸蛮儿有了一位师尊，就这样，他掌握了又一门传承。
这些密密麻麻记载的法门何止万种，他的师尊只留下那么一句话和满身的符箓就走了，不曾交代半句，霸蛮儿只能把这种法门称为——万法之体！
万法之体高深，法术符箓密布霸蛮儿周身，这意味着只要短暂的用灵气驱动，他就可以略微的施展一些威能。
可惜这些法术他大部分看都看不懂，研究了这么多年，只有有限几个可以为他所用。
“啵！”
黝黑的青年站在庭院，被天地烘炉锤炼过的身体体力慢慢恢复，他举起了右手，只伸出食指，随着什么微弱的爆裂声响，一束小小的火苗在青年的指尖摇晃。
和那些蹩脚的，灵光境施展的术法一般无二，看着火苗微弱随风摇晃的样子，甚至可能还有所不如。
但是青年知道，这不是普通的火焰。普通的火焰，拥有化形能力的大妖在里面端坐一年也烧不破半根毛发，但是要是被这火沾上，别说尸骨无存，恐怕精气神都剩不下来！
但是很可惜，这名为“焚天一指”的术法，在青年的指尖停留都不到十息的时间。
没有办法，留下了万法之体，号称琅嬛福地主人的师尊，可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练气士，所有手段都需要真气来支撑，但是霸蛮儿只有天地烘炉淬炼肉体，连支撑这么一会儿的真气，都是凭借肉身吐纳，从天地间强行摄取来的，用了就没了，自然坚持不久。
而且虽然这位师尊给了这么一尊万法之躯，但是偏偏没有一部功法赐下，没有练气功法，自然，霸蛮儿也就成不了练气士，不成练气士，他拿着这些通天彻地之能的法术，却也只能干瞪眼。
至于为什么，堂堂九圣唯有的亲人，在这妖族却连一部功法都没有……
蓦然，青年的眼睛闭上，再度睁开。
天地间仿佛换了一个模样。
茅屋不复存在，矮矮的围墙亦不在眼中。
青年在看，看的却不是周身之物。
院子北边，一座小楼当中，一个袒胸露乳的大汉哈哈大笑和身旁人打趣耍浑，一派自在的样子，但是若不是视线总是不是透过小楼上侧对霸蛮儿所在的小院的窗户，几次扫过青年身上，恐怕还真就和一般妖族没什么区别。
明月在上，朗朗夜空月明星稀，云彩也少的很，却有一朵长长久久悬挂其上，一只鹞鹰般的妖兽双翅张开，就整个悬浮在半空，匿在了云里，一双鹰目一眨不眨的看着地下的黝黑青年。
一个是第十圣那个老长虫的走狗，一个嘛……老圣的门徒。
琅嬛福地主人是谁，天荒无人知晓，但是不妨碍妖族知道，那是一位伟岸的无上存在，成为了他的弟子，是不是就掌握了无上传承？
这可比什么大道机缘都要更加实际，从来都是渴求力量的妖族，怎么可能不垂涎三尺？
所以在那位存在消失后，有限的试探了几次，都没发现那位再度出现的征兆，于是霸蛮儿毫不意外的被找了出来，这一点就算是九圣藏也没有用。
但是即使知道霸蛮儿就是那个传承的拥有者，但是却没有人敢做些什么，那位存在太强了，强到一丝一毫的算计都不敢有，虽然区区一个连灵光都没入体的人族大概引不来那位存在长时间的关注，但是万一呢？
没人敢冒这个险，所以他们不敢直接对霸蛮儿出手。
但是又不甘心这么一个传承落在霸蛮儿这么一个人族手里。
他们无时不刻不在提防着霸蛮儿，不允许有任何的功法落到他手里，也不许他离开妖族的底盘，走到哪里，都有一双双眼睛如影随形！
他们从来都没把同样在天荒长大的霸蛮儿当成自己人！
不过刚好，他也是！
无垢真睛。
真者，淳一不杂，破虚妄，透析世间真相。
无垢，不困拘于外物，专擅破法。
这是直接刻在了霸蛮儿一双眼睛上的符箓术法，强大异常。
当然了，现在的霸蛮儿施展什么都只有一口气的本事，做不得什么太玄奥的，只能睁开一双不被欺瞒的眸子，把这些监视他的存在一一找出来。
至于做些什么，都要留待后日了，目前的他，奈何不得他们。
修炼是个持之以恒的过程，虽然十几年来，霸蛮儿从来没有放弃过修炼，但是肉身成长的同时，术法的修炼也只能是一点一点熟能生巧。
天地烘炉方式特殊，一天之中，他能承受锤炼的时间也就那么一会儿。
至于焚天一指和无垢真睛这等术法的修炼，需要反复从天地间强行摄来灵气，极费心神，只是几次，青年就已经心力憔悴，难以为继，所以纵然勤勉，此刻却不得不停下，去大梦一场来恢复精力。
恰逢此时，一个矮小的精瘦老者从院子外叫叫嚷嚷的推门进来，青年头都没回，虽然一直被监视着，但是这个地方，除了他，只有一个人会进来。
妖族第九圣，鼠圣！
五短身材的老者兴致极高，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然后就看到了刚收敛了架势的霸蛮儿，立马开口：
“蛮儿？”
“啊？鼠爷，怎么啦？”青年这才回头，看着明显碰着喜事的鼠爷走进来，好奇的问道。
“没啥，哈哈，真没啥！”鼠爷嘴都要笑歪了，但是偏偏还要卖个关子。
青年哪里看不到鼠爷正是一脸：你快来问我，问我我就告诉你的表情？
不过偏偏装作视而不见，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就要朝茅屋里走。
鼠爷这可不干了，一毛腰，呲溜一下就小跑到了青年身旁，真的很矮小，青年就算高大，却也只算正常，而这位妖族第九圣，却只到青年腰间，以至于化形成人，却也像一只灵活的大老鼠。
青年刻意不问他，让鼠圣觉得一肚子话不吐不快，但是又不好意思直接说，于是急的直绕着霸蛮儿打转。
见此，青年嘴角勾动一个弧度，看着就快要抓耳挠腮的鼠圣，也不再故意压着好奇心，直接笑着问道：
“好啦，鼠爷，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好事哇！大好事！”
鼠爷一听，赶紧抖擞着胡子，一股脑的把老圣许诺给他的事情全都告诉了霸蛮儿。
听了这个消息，黝黑的青年没有鼠圣那么的高兴，反而有些迷惑，彷徨，仿佛不敢相信日思夜想的事情，就这么不期而遇：
“我能回家了？”
青年的语气听起来空洞，但是又有点凄然。
“家？”似乎被这种情绪调动，又像是想起了什么，鼠爷也凄厉的怪笑了一声：
“对，家！鼠爷带蛮儿回家喽！”
说着，鼠爷拉着还有些失神的霸蛮儿走进了茅屋。
茅屋虽破，我心安处。
进门前，鼠圣一双乌黑小眼瞟了几圈，然后重重一跺脚。
北边的小楼上，袒胸露乳的大汉，从老祖得来的一块令牌裂开了一道狰狞纹路，而这大汉却毫不知情，不过伴随着鼠圣归来，却不敢再眼神游移，也不跟旁人打趣，嘟囔了几句，便要昏天黑地一大觉。
天上那朵不动的云彩，蓦然整个儿炸开，那鹞鹰似的妖族也登时昏厥，一动不动从天上掉了下来。
透亮的皓月还在天上，不知天篱的另一边，明月如此否
…………
次日，打定主意不带走妖族一丝一毫的两位，除了霸蛮儿身上自己猎来的兽皮，在第九圣的带领下，孑然一身早早出发，来到了北印城以南，天篱连山脚下。那里，已经有几位存在等候了。
十圣，在整个妖族都是地位最尊崇的存在，每一个妖族都以面见其中某位的一面为荣。
不过霸蛮儿却没觉得他们有什么，都是妖罢了，没什么不一样的。
他见过他们全部，不过像今天一般，竟然算九圣在内，全员都到了，还是第一次。
“哟，各位都在啊？不用送不用送，我带着我家蛮儿一个挪移就过去了，各位日理万机的，快请回吧，回吧！”
虽然看到这些尊贵的十圣，霸蛮儿心里没什么波涛，也不会惊惧到走不动路，但是却也知道这些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的存在，一个个走到人族那边，都是惊天动地的大妖，所以安安静静跟在鼠圣身后，一言不发，眼睛都不乱看。
到是鼠圣这个小老头儿，蹙着一脸花儿似的笑脸，一开口就热烈的招呼他的同座们，仿佛酒楼里归乡的老伙计，跟熟悉的跑堂的、算账的告别。
而老圣似乎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把手揣在袖子里，嘴里说道：
“不急这一会儿……鼠圣，用搭把手吗？”
老圣语气平淡，似乎只是随意问问。
而鼠圣也是随意的回答：
“不用！一把老骨头，虽然越来越不中用了，但是一点小事儿，还是不劳诸位动手的……”
但是话还没说完，鼠圣就被人打断了。
第六圣，大胖子盈取，毫无仪态的蹲在地上，本来还像个账房先生一样算计着什么，听到鼠圣的话怪笑一声：
“小事儿？鼠圣您可真厉害，把这说成小事儿？往返两界不提，就是怎么瞒过那边儿……嘿！”
六圣虽然说的含糊，但是很清楚他说的是什么的鼠圣，一下子笑意一收，面色僵硬。
所有妖族都知道，天篱的那边儿是人族。
天篱连山这天然的天堑划分了南北，北边天荒就是妖族的广陆，南边天玄就是人族的浩土。
一座巨大的天堑隔断了两族，让两族互不侵犯，想要到对方的地盘上来，就要跨越千难万难越过这条不知几万里的连山，其中凶险，便是大能也难以做到。
但是事实真的如此吗？
一条山脉，就算绵延万里，对于一个大妖来说又算得了什么呢？不说其他，在座十圣中的某一位化作本体，其庞大可能就完全不逊色。
所以对于真正的大妖来说，这座山脉根本算不得什么，大神通者层出不穷的人族那边自然也是如此。
那么为什么这座山脉依旧隔断了两方，被称作天堑？
盖因为其实双方本就不是生活在同一块大陆上的，妖族，人族，生活于两方天地之中！
只是因为一些很奇妙的原因，这两方天地出现了化而为一的趋势，接触点就是天篱连山！
天篱的存在就是两方天地的枢纽，其存在处，两方天地的天道彼此抗衡消磨，却也互相转化。
起初的时候，两边融合的不太顺利，天篱通天彻地，不过随着两边天道转化的越来越相似，天篱变得越来越小了。
或许有一天两方天地彻底融为一体，这座隔绝了人妖万年的天堑会不复存在，那个时候妖族和人族会发生什么不得而知，但是在此之前，它还确实存在。
而通过它，其实也就相当于通过两界壁垒。
这其中艰辛绝不如同那些小妖所猜想的，是对付山脉里的荒兽和先天凶地，实际上从一方天地到另一方天地中间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人族的北印城扎在了妖族的地盘为什么会引起那么多的仇视，人族跨越一方天地打在妖族脸上，这种屈辱让很多实力足够的大妖难以忍受！
而之后，妖族举兵，人族花费了莫大的代价建立起来的城池被围困了几年之久，人族却一点支援都没有，盖是因为天篱这边被早有准备的大妖堵了起来，人族大能纵使万里驰远，却也不得其门。
所以从那之后，想要穿越人妖两界，除了要有突破天地壁垒的实力，还要被壁垒另一边看守的人放过去。
第九圣，说是带着一个霸蛮儿这个人族回到人族的天玄浩土上去，但是负责看守的人族会相信吗？
因此九圣面皮抖动，却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知道，他做不到，但是他也说不出一句求妖族的话来。
但是再不甘也不行，他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霸蛮儿！
他只是一只苟延残喘的老耗子，但是霸蛮儿却是一个可怜儿，他不可能放任不管，继续在妖族呆下去，他的蛮儿就彻底完了！
再看到身旁对一切都还不知情，犹自带着“回家”的喜悦的青年……
再次想起婴孩在天荒蹒跚成长的经历……
再次想起翻星覆月的那一天，把婴孩送到他手上凄厉的声音……
鼠圣叹了一口气，罢了，低头又如何？
于是他这位虽为妖族第九圣，却从不曾做一件有利于妖族之事的大妖就要第一次开口许诺，向其他十圣低头，以换取帮助，帮他将霸蛮儿送到另一方天地去。
然而他话还没说，老圣那边就扔来了一个玉筒，用不甚在乎的语气开口说道：
“你自己想办法瞒过那些人族仙人，集我等之力藏不住一个十圣层次越界的动静，不过一个连灵光入体都不到的却是没有问题……”
老圣说的很轻松，不过鼠圣却知道，不同于妖族这边只能派大妖镇守天篱这边的壁垒，人族却总能越界派人潜入到天荒来，人族那边手段可就多了。
一念三千的天宫大能枯坐几十年，就为了盯着这两界的交汇处，一个坚持不住，就立马换另一个，从不停歇，人族总是对外不竭余力的。
再有覆盖了人族天地那边天篱全部地界的阵法，只要有任何从妖族这边的存在试图跨越天篱，都会触发阵法，穿越者越强带来的波动就越大，到了一个限度就会引来驻扎北疆的人族修士雷霆一击。
所以妖族要是要想在人族那边安插点什么，需要付出人族那边几倍的代价，而且实力越强越是如此。
让一个同样十圣级别的存在偷渡绝无可能，九圣来历神秘，手段莫测，但自己恐怕只能勉强做到隐匿自身，至于霸蛮儿……
这就是老圣扔来的玉筒的作用，让霸蛮儿平安渡过。
九圣万万没有想到竟然这些大妖会准备这样的东西，虽然如此保住了颜面，不过到底还是承了妖族的情。
这恐怕比别的更让人担负不起啊……
在这样的时候，十圣联袂到来，给他带来了一份拒绝不了的帮助，其中滋味很有嚼头。
不过九圣到底是没说什么，这其中的门道他没有告诉一旁一直保持沉默，同时低着头看不见表情的霸蛮儿，这其中恩情他这只老耗子会偿还的，跟黝黑的青年没有关系。
至于霸蛮儿到底知不知道此时十圣同时到来所谓何事……知道如何，不知道如何？
他到底是……人！
收敛了嬉皮笑脸，鼠圣伸出两根瘦小的手臂，冲着十圣所在举起来，抱成拳晃了晃。
然后转身朝着天篱走去，嘴里说道：
“走，蛮儿，鼠爷带你回家！”
霸蛮儿依旧没说话，目不斜视的路过其他九圣身边，跟着鼠圣朝着天篱山慢慢走去。
巍峨的高峰之后，绵延的是更多的高峰，山脚下是看不到这些的。
鼠圣难得肃穆，双臂高高抬起，双手呈托举状，突然，目光一凝，口中大喝：
“开！”
顿时，无形无相的波动莫名汇聚，四周的景象竟然出现扭曲，而某一处，扭曲越来越明显，而随着鼠圣双手再一次托高，终于，一个空洞开始出现，并且扩大，直到容纳一人大小才停止扩张。
空洞并不稳定，脸面的波动更加剧烈，但是大抵被维持在一个可控的范围之内，弯弯绕绕通向不知何处。
鼠爷率先走了进去，闭眼感受了一会儿，才对不知所措的霸蛮儿招了招手。
青年赶紧跑过去，鼠爷随手一丢，青年弯腰接住，是从老圣那里来得玉筒。
“要走了？”
来到这儿之后，青年以第一次开口，用一种莫名的情绪询问身旁的鼠圣。
鼠圣最后一次回眸这一方天地，同样有些感怀：
“嗯，走了！”
直到这时，一直低着头的青年才抬起头来，嘴角勾起一个夸张的弧度，视线朝着“送行”的九位十圣，目光灼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