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死了,可是他为什么还没有死。
——为什么,我找不到她。
那一天,我遇见了她。彼时,洛阳的花开的正艳,我上街赏花,想把这美景收入灯笼中。我家中祖辈以卖花灯发家,家中人人善画,这一辈中,以我画技最为出色,世人皆赞我妙笔丹青。
其实不然,我的画只得其形,未得其魂。行家一看便得分晓。只世人大都愚昧,他人说好,便人云亦云,皆说好罢了。
我正漫步于街上,虽非上元佳节,但街上姑娘亦甚多,对我暗送秋波者不在少数。只是,人也好,花也罢,到底是莺莺燕燕,纷纷扰扰。恰如那话说的,色虽好,终太过杂然。
心头有些许失望,如此美景,我竟是无半分作画的念头,但这归家的念头倒是愈来愈重。
正打算就此归家,却在转身的一瞬,看见了她。
大红的衣裳,神色有几分哀怨,几分凄切,但更多的是茫然。她的脸当真绝色,我如是想——食色,性也,男人终究喜欢貌美的女子。
想上前对那小娘子作揖,未曾想,天空突然大雨瓢盆。只拿袖子挡雨的间头,那小娘子便不见了踪影。
悻悻然回到了家中,这落水狗的模样自然少不了一顿呵斥。又是一顿折腾后,我坐在了书房内,无端的,我又想起了她,那大红的衣裳,那绝色的脸。
她是谁?可有婚配了?她……
正想着,书房的门被打开了。一貌美妇人端着碗汤水进来了。“齐儿,你这刚淋了雨,再这书房作甚。娘做了姜汤,你快趁热喝了,便去那榻上歇着,免得着凉。”
“哎呀,娘,我不是孩子了,就淋了会雨,那怎么容易着凉。”
“你呀,高是高了不少,可这心性还不是孩子嘛,那么大的雨不找个地方避避,二愣子似的跑回家,快,听话,喝了这汤,便去歇息。”
唉,叹口气,无法,娘亲永远不是我能反驳的,只能乖乖喝下这辣口的姜汤了。
喝了汤,我推脱今日看花,有了些许作画的念头,想先作张画,再去歇息。娘亲应允了,她也知晓,我画技虽好,却有形无神,但若是我自己想画,那画,却也称得上是佳作。
送娘亲出了屋,不知为何今日看娘亲的背影,有些许奇怪。娘亲是个良善之人,只是到底是个女子,想法上也有些迂腐。自生了我,她便一直再无所出。父亲宽慰她已然有了我,那也无碍,但她懊悔自己无法为家中开枝散叶,竟私自把家中堂妹纳入府中,还求父亲将堂妹抬做平妻。
这一来二去的,硬生生将她与父亲的情分抹去了不少。加之那堂妹年轻貌美,比之母亲不遑多让。父亲与她很快便有了二男一女,母亲脸上虽笑的开心,说什么家中终于人丁兴旺,但到底心中不免有几分苦涩。
小时候,私下里,我还暗自埋怨父亲花心,让母亲伤心,长大后,知晓一切了,竟觉得这事有几分可笑。所幸,父亲终是没有将那堂妹抬做平妻,还只做妾,只让我唤她一声二娘。我且还是这家中唯一的嫡子。
到底,父亲对娘亲还是有些情分的,只是,唉,有些事,不能说对错,只能说造化弄人罢了。
但若我有了妻子,就算她给我纳了妾,我也定然是不会碰她的,且我会狠狠教训妻子,然后做样子说会喝那断子绝孙的汤药,让她从此断了给我纳妾的心,我会让她知道,她是我的妻子,而我只她一人。
看着娘亲远去的,有些清瘦的背影,心底里不免还是觉得娘亲有些可惜了,父亲是爱娘亲,可还不够爱。
回了书房,拿起笔画了那女子的脸,虽我只看了几眼,但那女子的脸显然是那种令人过目不忘的。女子的发饰与母亲有些相像,应都是倭坠髻,只是女子的发饰上并未有珠钗发簪之类饰品,显得有些朴素。
说起这发饰,我的笔头突然一顿,这倭坠髻是女子出嫁后才可以梳的发饰,这女子,莫不是已经嫁人了。
二.
上元佳节,处处张灯结彩,路上行人无数,男男女女,皆喜笑颜逐。小商贩们亦穿街走巷的吆喝着,处处还有灯谜字会,真真好不热闹。
一处岸口,满池花灯。一位身着华服的男人向灵秀可爱的少女做了一揖,少女看着俊秀的男人红了脸,缓缓将手上的花灯递过去。男子似伸手去接,接的却不是花灯,而是把少女的手握入了掌中。
依旧是那男子,却不是那女子。男子与另一个女子正慌乱的收拾着东西,仿佛是要逃离什么。
“珞儿,我心悦你,你可愿成为我的妻子,”
“珞儿,喝了这杯酒,我们便是夫妻了。”
“秦姑娘,对不住了。”
睁眼,又是这黑白的世界。
对不住,对不住什么,为什么要说对不住呢。我从梦中惊醒,这个梦反反复复做了那么多年,每一次都以男人说对不住为告终。可惜的是我连梦中男人的脸也看不清,更毋论知道男人为何说对不住了。
只是每次做这梦,都难受的要紧,心仿佛要被撕裂开来的难受,身体里亦有一股让我想要撕裂者人世间的力量涌出。
对这梦我唯一知道的只是那梦中提着花灯的女子应当是我,毕竟我与她长的一模一样。
兴许就像画本子里说的那样,我本是与这男子两情相悦,只奈何,这男人本性花心异常,见一个爱一个,为了另一个女子,竟毒害了我这糟糠之妻。
只是当真如此吗,那为何我还苦苦守在这人世间,只是贪恋这一世的繁华吗。我不得而知。
何时游荡于这世间已然忘了,只记得我要在这黑白的世界里寻找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我忘了。
我的眼中,人,是黑白的,花,是黑白的,我,亦是黑白的,只是天空的一轮明月是血红的。阳光依然炙热,只是触碰这温暖的代价竟是焚烧我自己。我很喜欢那温暖的感觉,可是,我还不愿意为了这温暖,彻底的焚烧了自己。
是的,我死了。可是我还在这世间,纵然只是以一抹游魂的姿态。但,起码,我并未完全的离去。我一定要寻到些什么,我告诉自己,那样,我才可以安心的离去。
离洛阳十里外的玄竹山上有一座坟,那兴许是我的墓。起初我无法离开那里,很多人都来到坟前祭拜,他们总是哭天抢地,絮絮叨叨说着什么。可是我听不清,也不知道他们在悲伤愤怒些什么。我想与他们说话,可是无论如何也触碰不了他们。
后来他们只是很久才来一次,割割草,上柱香便就走了,全然再无最初的悲痛。人,都是这样的吗?以前的我也是这样的吗?为什么想不起来。
又是个人很多的日子,我在洛阳城的一处画室中游荡。不知是否生前的缘故,我很是喜欢这个画室。只是也许由于我的缘故,这画室生意一直不太好,人们总说,这画室阴森森的,还总有怪风吹过。
因着这些缘故,画室老板的眉头总是无法舒展。只这一日,画室老板看到一个远处而来的人,突然舒张了眉头,甚至于喜笑颜开。我疑惑,抬头看去,是个书生模样的人,太远了,我看的不是很真切。抬头望了眼天空,乌云挡住了太阳。借机,我便飘了出去。
可才出去,雨便密密麻麻的下了出来。我最是厌恶雨,雨下在身上,穿透过去,落在地上,像是再嘲讽我与这世间没有丝毫联系,又像是在问我,何不速速离去,徒留于此地又有何意呢?
所以为了避免那种被雨穿透的感觉,我又瞬的回到了画室里头。
只是我没有想到,我冲冲飘出的一瞬,竟被他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