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寒冬,万物凋敝,放眼远远望去,尽是白雪皑皑。虽毫无生机,却多了几分宁静肃穆。
一个中年汉子,也不知在那块大石板上站了多久,寒冬的雪片,夹着寒风,如同锋利的刀刃,刮在皮肤上,便是一阵刺痛。
他迎着风雪,却从始至终一动未动,身上已全是白雪覆盖,若不是凌厉如同快剑的眼光,还真以为那是一具冻僵的尸体。顺着他的眼光,只能看见一个地方,被无数山峰围住的一群古朴神秘的青石老房子。
风雪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越来越凶狠,那人身上的雪已经积了半尺多厚一层,脚下也已埋过小腿,他依旧丝毫未动。从背后看来,犹如小孩子堆的一个粗糙雪人,或是被风雪掩埋的一截树桩。
这个时候,本该是炊烟升起,准备晚饭的时候,最起码,在这寒冬风雪中,也该有人生火取暖。可是那个镇子里,毫无烟火气息,也没有一丝鸡鸣狗吠,除了呼啸的狂风,安静的出奇。那些本该温暖的房子里,有种如同冰窖的感觉。
那个镇子,完全是一个被埋着的巨大的坟墓。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只有惨白的冰雪垂死散发着白昼吸收的一点余光,拯救这个即将漆黑吞噬的世界。
他鼻息中那股血腥味也渐渐随着狂风散尽,空气也变得无比干净起来。就算是滚烫的热血,在这个寒冬风雪中,也会被掩埋冻结吧!
“唉!”那人随着一声叹息,脸上冰雪滑落,口鼻中吐出一团白气。在此之前,他的呼吸,都好似毫无痕迹,或者说是冰冷的。
积雪从他身上一块块裂开散落,露出的却是一层凝结成冰的壳裹着他。想来是最开始落在他身上的雪刚融化却来不及滑落又被凝结成冰的缘故吧。
一展披风,浑身冰雪四面炸裂,露出他真实面貌,脸如刀劈斧剁,棱角分明,如同悬崖孤木,威严却又沧桑。
披风之下,背负一把长刀,刀柄至刀尖大概三尺左右。暗红刀柄也不知什么材质所造,散发着压抑的戾气,露出的一截刀鞘看起来纯厚结实,似乎收着一个恐怖的妖,锁着一个邪恶的魔。
头发凝结的冰块似乎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震碎。一头长发随着披风在狂风中,猎猎作响。
“古青风,可知今日会有此一劫!”
自巨石一跃而下,在这暴风雪中,他如同苍老的雄鹰,孤傲而又悲怆。
镇子外面只有一条大路通往镇子里。
那个人站在那路口的石碑路牌边,石碑上雕着三个巨大的字。“青石镇!”虽然风雪覆盖,那三个大字却是刀工深刻,无法被大雪掩盖。
除了狂风怒吼,他能确定,这个镇子里,依旧没有一点别的声音。只是靠近这个镇子,那股血腥味,又若有若无的出现了。
四大家族中最为隐秘的上古青家,便是在这小小青石镇中。
天已完全黑尽,那人顺着大路一直向镇子某一处走去,纵然此时已伸手不见五指,也不见一点光亮。
这镇子,怕是已无生机,就是不知他怎么样?
古青风早知会有这一天吧?却也是无法阻止躲避这结果吧。
他知道他也无法避免。
他们纵然一生桀骜,却躲不过这悲惨的下场。
面前的这段石板路似乎漫漫再无尽头,每一步都走的千辛万苦,这路的尽头,这巷子深处,就是那个声名显赫的上古青家。
谁也不会想到,那个名震四方的古青风所在的神秘的上古青家,竟然会在这个群山围绕之中的地方。
“咔擦……!”他脚下积雪之下,发出几声硬物折断的声音。用脚捻开积雪,露出一截已被冻成冰棍的手臂,手指扭曲成爪状,他那一脚,就是踩断已被冻僵的手指关节所发出的声音。
只是一截手臂,却不知手臂主人在何处。
他看惯杀戮,经历也不在少数,可是此时,却忍不住一阵干呕。
转过巷子,走出那些青石房屋,眼前一座巨大院落出现,在暴风雪的夜里,如同一只巨兽,张开大嘴,等他进去。
庭院大门处,挂着两个血红的灯笼,整个青石镇,这是唯一的光亮。
然而,他在山上却没有看见这两盏灯。
停下脚步,他没有再走一步,他能感觉到眼前的危险。
“刀王胡沉渊!老夫在此等候多时,却没想到第一个等到的会是你!”庭院之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忽左忽右,却听不出发出声音的具体方位。
“原来是菩提苑最神秘的杀手提灯使亲自出面,难怪这里的血腥味连如此大暴风雪都无法掩盖。”胡沉渊眉头紧皱,虽彼此也算认识,他似乎并不喜欢这个人。
“不知刀王到此地是为何而来,莫非也是受仙君所托?据老夫所知,仙君可是只吩咐我一人在此等候那些欲与九刹门为敌的人的。那老夫倒是有一问,刀王可是自己人?”那声音突然变得阴恻不已,却问的是无比慎重。
他如此问法,怕是这个胡沉渊平时说话言而有信,行事作风很是正派,所以才会问的如此直接。他知道,他回答无论是什么,都是真话,他都会信。
“本王虽为九刹门人,却也是敬佩古青兄为人,仙君指使你们如此卑劣行事,本王确不愿再与你们同为一路。”胡沉渊抬头,看着眼前这个冰雪覆盖的庭院,眼神变得无比苍凉,悲伤。
“哈哈,好气魄,敢作敢当,老夫佩服,只是自古以来,凡是背叛九刹门是什么结果,想必刀王也清楚。刀王位列八王之中,身份尊贵,为何为了一个古青风背叛九刹门,踏上这条死无葬身之地的道路?”提灯使虽口中为他惋惜,两盏灯笼却是变得红光妖艳,映的漫天纷雪与这庄园血红一片。
胡沉渊似乎并不为所动,只是淡淡道:“人生于世,总归有所为有所不为,无论对错,行事该凭心而为,自相遇古青兄,才知本王过往种种,确实有背本心。提灯老人就不必多言,你我之间本不同路,何必纠结那些,若是避不开这一战,那就动手吧。”
那人闻言,却是打了个哈哈。“刀王风云八式之下,亡魂无数,以前只闻其名,却未见其威,老夫早已有心领教一番,今日虽你我各有各道,然而你我共为武者,且不论是非,只论胜负吧!”
这两人都是杀伐果断之人,虽然口中不见杀气,但两人心知肚明,如今交手,却是不死不休。
不知何时,这庭院中风雪竟然渐渐停了下来,也许是被这两人无形气场隔绝了这漫天的风雪吧!
灯笼飞掠而起,化形千万,就连庭院大厅内未被风雪掩埋的无数残缺尸身,都被映照的清清楚楚。
胡沉渊眼中不知是被这灯笼红光所照,还是因为看见大厅散落一地的残肢,眼中一片血红。
眼见漫天灯笼已将他团团围住,撒下红光围着他不停旋转,他只觉一阵头晕目眩,胃里难受。
菩提苑杀手各有手段,提灯老人擅长扰人心神,分散注意力,伺机于对手致命一击。如如不动,动如鬼魅。
胡沉渊握住刀柄的瞬间,精神一振,空中那些令人头晕目眩的光芒在他眼中慢慢空明。他知道,那个神秘的菩提苑首座杀手,正在暗处聚集所有力量,观察着他,等着给他致命一击,他但凡受这灯笼幻影有一丝影响,那便是自己被大卸八块之时。
至少今日之前,提灯老人从未失手过。他没有把握不会出手,只要出手,那对手已是必死。
提灯老人对付自己的师傅,花了十年布局,最终抓住千分之一的机会,一击而杀。可见此人不但心思缜密,极有耐心,而且出手果决,被这样的人盯上,才是一种噩梦。
一盏灯笼咻的一声,向他旋转着极速射过来,快的拖出一条血红的幻影。
胡沉渊却眉头都未动过一下,背后长刀划过一道乌黑的弧线,却并未出鞘,轻轻一点,堪堪点在飞来的灯笼之上。
手腕抖动,刀鞘激射而出,灯笼瞬间炸裂。那柄长刀终于露出真容,刀身呈青黑色,虽在夜晚,仍能看出刀身遍布细小符篆,符篆之下,刀尖至刀柄处,一条暗红如同血河的脉络弯弯曲曲的盘亘于刀身。
“此刀封魅,相传乃仙境与魅族大战,仙境第一铸器师封印传说中的魅族所铸,传至本王手中之时,已饮九千人血,在本王手中又饮八百七十九人之血。”
说话之时,眼神却在四处凝神观察,竭力搜寻周围异动。
“刀王抬举了,老夫可做不了那第八百八十人。”提灯老人依旧隐藏自己方位,声音无法捉摸。“听说封魅刀历任主人皆是被此刀所反噬,下场极惨,我看刀王还是自己做那第八十人吧。”
“本王自入江湖之中,就没想过会有善果,只是本王已有牵挂之事,定然不会死在今日,提灯老人不妨出手试试本王手中这柄刀是否依旧锋利?”
两人虽已出手,却又各有忌惮,提灯老人不敢贸然暴露自己方位,他手中的封魅刀确实让人闻风丧胆,他纵然是菩提苑第一杀手,也并无把握,事已至此,他也只是霸王硬上弓。而胡沉渊,面对提灯老人,又不知他真身藏匿于何处,也不敢随意出手,毕竟稍有一丝失误,定然是自己身死之时。所以虽各有动作,却不敢全力而为,以致生死之斗,却僵持于此。
提灯老人看来是有些按赖不住,想先激他动手:“老夫只需困住你既可,不论何人,精神总不可能一直如此状态,只待你稍有懈怠,老夫自然会出手。”
胡沉渊面无表情,不为所动:“那你可要小心困住本王的这几日,若是不慎露出你藏身之地,你可有信心能一并接下本王这风云八式?”
胡沉渊神情集中,空中灯笼不时袭来,他也只是顺手击碎。
那老头闻言却是没了动静,过了许久才悠悠道:“也是,如此下去,也不是个事,与你一战,不急于一时,日后时间多的是,何必急于今日,再说老夫最喜欢的就是让人寝食难安,永远活在恐惧中的那种感觉。”
他口气松动,想来是忌惮刀王,他在门中地位,也在自己之上,如果真正出手,他确实没把握,若是彼此消耗下去,等到天亮或者暴风雪停下,那时自己真不好再隐匿身形。等到那时,他若是接不下刀王的风云八式,再想走恐怕就难了。只是提灯老人,此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刀王若是想替古青风一家收尸,老夫也不再拦你,不过今日之后,还请刀王时时戒备,今日进入古青家的人,都是我以后的目标。还请刀王保重。”
提灯老人虽明言不再出手,胡沉渊却并未松懈,只要他未死,每一刻松懈,都可能将自己置于死地。
“那恐怕轮不到你了,今日自此青石镇出去,便是与整个九刹门为敌,你提灯老人想杀我,恐怕得排排名次。”
“哈哈,所以还请刀王多多保重!老夫最喜欢看着别人生不如死,提心吊胆的活着。”
一句话说完,最后一个字尾音,已飘远。天空灯笼唰唰坠地,最后却皆是幻影,只有两个是真形,掉在地上,狂风一吹,咻而熄灭。
这老头,就这样果断离开了,从头至尾,都未现身,也并未真正出手,可以说除了他师傅和九刹门门主,无人知其真面目,而他师傅,又在二十多年前被他亲手所杀。
这样的人可以是你身边任何人,可以是路边小贩,也可以是酒店老板,或者是你某个弟子,无论你权势多大,能力多大,永远无法查出这种人的底细,也没法防备这样的人。
他大部分目标,死之前都是心力憔悴,毫无求生欲望,引颈待戮。
胡沉渊却不担心,他根本无需为这人担心,他今日来这里,就是没有想过能躲过多少时日。提灯老人说的没错,他确实踏上的是一条死无葬身之地的道路。
他今日来此,本是因为答应古青风一事,可是赶到之时已然来迟,只待九刹门高手散去,他才现身。仍未想到,菩提苑第一杀手依旧隐匿在此。
胡沉渊一生杀人无数,冷血无情,却因与古青风交手之时,被他气魄折服,后来又与他成为生死之交。从此之后,他再未出刀杀过一人。
收刀入鞘,看着大厅没有一具完整尸身,忍不住又是一阵干呕,自从与古青风相交为兄弟,便已见不得血腥。
他一步步向内厅走去,脚下厚厚的血水已经结冰,与地上残肢冻成一体。
他运气凝神,闭眼细细听了片刻,确认附近无人之后,长叹一声,打开一道侧门,走进后院。
胡沉渊一路下来,眼眶血红,胃里翻江倒海。
前厅大多是武夫家丁护院,后院却全是妇孺小孩,惨状更胜前厅。
他认识后院内厅门口只剩半截身体的女子,手中一柄长剑,倚靠石柱,就算死状凄惨,依旧能看出上古青家虞夫人那种不输男人的气魄。
他走过去,屈身抱起仍旧睁着双眼的她,在她的眼角还挂着最后一滴未滑落已结冰的泪水。
似是留恋这世界,又似悲痛这世道!依旧如花的面容,她的眼中竟然如此清澈。她看着身后某个地方,被冻结的脸上依旧能看出多么的不舍。
轻叹一声,内力化开她双目的冰冻,缓缓为她和上双眼,对着她行了个礼,以示敬重。他一生,尊重的人不多。
恍惚之间,她脸上不舍已然不见,最后未滑落的那滴泪水滚落脸庞,落入尘土。
她看的那个方向,也是他冒险来此的目的。
他放下虞夫人,走向内厅某一出地方,手中现出一只形状怪异的钥匙,用力一掌击在某一出墙壁,便现出一个锁孔。这里面,便是上古青家一直守护的东西,那个盒子!
钥匙放入,便缓缓现出一道暗门。
九刹门自然也知道会有这么一处密室,只是上古青家本是以结阵布局为主,虽古青风与诸多上古青家的高手不在,依旧损耗九刹门数百弟子。
而这一处密室,就算门主亲来,也不一定能安然进去。
他徐徐进入面前甬道,甬道昏暗无比,如不是墙壁稀稀落落几盏未灭的灯,根本无法看清。地上砖石也是或大或小,显得杂乱无无章。
这条甬道自然不是普通道路那么简单,若是不知其中玄机,贸然走进,不是死无葬身之地,便会导致这密室被封死,再也无法打开,更甚者密室保护的东西也会被销毁。
他既然能进,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秘密。
胡沉渊每走一步便会击打墙壁某一出地方,或者直接飞掠而起,或者是一步三顿。不长一条甬道,却是走的无比缓慢。
直到来到甬道最后一处地方才停下,默默等着,果然不多时候,一处甬道壁上现出一道暗门,缓缓向两边打开。
里面光亮刹那透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