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灯老人并不是躲避掉机关,竟然将密室甬道每一处机关不知用何方式全部毁掉。
胡沉渊心头越发沉重,这人就算是击败门主,他也不会觉得奇怪。他到底有什么目的,不为这盒子,也没有什么人值得他出手对付。可以肯定,他目的大的可怕。
他刚离开密室,整个青石镇突然四处起火,本不想让这些尸体如此暴露在这里,想来提灯老人知其性格,为他断了这想法。又或者只是掩埋痕迹吧。
出去青石镇,穿过一片树林,翻过一座山头,便走出了皓月国最偏僻的这处山脉。
回头看着映红半边天的火海,突然想起虞夫人脸上的那一滴泪水,心酸不已。
这一把火,神秘的上古青家,从此消失。
这一把火,也会引来拦路人,从此刻起,他的路不再好走。
红枫林。
从这里向北出去必经的一片树林,虽名红枫林,却只是秋日才能见到这里最炫目的景色,如今这里与别处一般无二,都是一片银装素裹。
一人一剑,在这林子边缘唯一一块还算空阔的空地之前。
风已停,雪未住。那人执剑而立,头顶一片苍白。
胡沉渊背着尚未清醒的古青寂,看着眼前这人,并未再动。
二人矗立良久,那人最终开口。
“二哥!没想到还是我在这遇到你了,你说命运神奇,有时不得不信。”
那人兜帽半掩,不见眉眼。立于风雪,如同一把锋利的剑。
“你一生执念于剑,我常想,八王之中,你是唯一不该卷进这杀戮之中的人,那样的话会染红了这片雪白的天地,也会脏了你的剑。”
胡沉渊抬头看向眼前这人,却被飘落的风雪以及夜色淹没,看不清身影。那个孤独,寂寞,而无人能懂的人。
“二哥说笑了,若不沾血,如何为剑,你我皆为武者,何出此言。”那人抬手,一片雪花堪堪落于指尖,晶莹剔透,却又转瞬化作水痕。
“越是纯粹,越是冰冷。若是我星河剑意能如此冰冷无情,不知与二哥风云八式谁更胜一筹。”
腰间长剑嗡嗡作响,欲将脱鞘而出,似能感受主人此刻心境。
“这一路我最不愿遇见的,便是你。”
“已然相遇,那就珍惜这次机遇吧,你我刀剑二王,总有一战。”
抬手而起,长剑脱鞘。
漫天飞雪被剑气一激,两边弹开。
他凌空而起,一剑寒芒破开孤空,瞬息又化作流星万瘢,坠落之速,却是极慢。
然而,不及半息,已至胡沉渊眉前。
极慢或是极快,竟然分不出来,矛盾的相融一体。
胡沉渊震背而退,古青寂飘然落向一株树下。
“浮空盾”!抽刀行云流水,却是以刀身在身前横扫,飞雪被无形刀气带起,在刀身之前凝为实质。精铁相击,火花夺目。
气盾破碎,流星湮灭。
一剑破空而出,带着割裂空间的尖啸直逼胡沉渊眉心。
“拖泥斩!”胡沉渊脚尖受力,沉身后背贴地,手腕翻转,蓄力一刀,自下而上,与那人一般,看似沉稳缓慢,实际快不接睫。
没有气浪滚滚,也没有惊人气势,二人相交只是一瞬,异常安静。
血光一撒,在半空划过一道妖艳的弧线,绚烂如烟火。
胡沉渊半跪于地,口中一丝鲜血溢出。
那人亦傲立远处,半边身子却是被鲜血染红。
不远处,一把剑插于雪中,一只断臂勿自握着剑柄,尚未松开。
“离琅!”
胡沉渊开口,口中鲜血流出,他没想到离琅竟然会突然撤下那一剑。
“二哥不必多说,若不断这一臂,如何让门主相信。我总想不理俗世,潜心剑道,如今断一臂,也算成就我心愿吧!”
离琅止住断臂的血,看着那只依旧握剑的断臂,洒然一笑。
“三弟痴与剑,如今断这执剑之手,一生修为却是付诸东流,你让二哥今后如何心安?”胡沉渊由于硬生生改变那一刀反向,遭受刀气自伤,一时心中气血翻涌。
“剑道本生于心,存于形,然道心不谋杀,存形多血腥,如今我舍形取道,实乃本心,虽因二哥而起,实与二哥无关,二哥无需悲痛,更勿要自责。”
离琅单臂躬身,坦然不羁。“三弟就送二哥于此,望他日与二哥再见之时,皆自清一身,不再受这江湖负累。”
“离琅,二哥豪言壮志带你入这江湖,如今惨淡收场,终究还是连累你了。”胡沉渊抱起古青寂,看着被落雪渐渐淹没的血腥,神色黯然。
这江湖,总能让人疲惫不堪。
“二哥与我,何谈连累。前途漫漫,虽此路就我一人围堵,恐怕不多时大哥他们就会察觉,二哥还是速速离去吧!”说完便悠悠转身。
胡沉渊看着离琅背影,想起他突然撤剑时露出的那个笑容,喃喃自语:“你心中太纯净,希望今后,你无需再执剑吧!”
青石镇位于皓月国最北边,若要抵达炼狱沙海,出去此地,一路只需经过另一处无人涉足过的地方,那便是翠竹听风林。
翠竹听风林,地名虽是优雅,皓月国内的声誉却人人听之畏惧,不止是它是炼狱沙海的门户,更因为那是有去无回,埋葬无数武者的坟墓。
皓月国三面皆是无边无际的洋洋大海,唯有炼狱沙海一条出去的路,却锁住整个皓月国的武者,千百年来,闯入其中武者不计其数,皆生死不明,也无人回来。可见那个地方的凶险。
古青寂此时才醒来,路上种种经历,皆无所知,看见处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心中一时慌恐。看见背着自己的胡沉渊,却是安稳许多。这个男人,肩膀与父亲一样的宽广,让自己感觉安稳。
“胡叔,我们这是在哪里?”
“我们去一个别人找不到的地方,能让你安全的地方。”胡沉渊对这个孩子,却是格外慈爱。
他杀戮一生,却在因这孩子心中有了一丝平静。
“那父亲母亲能找的到我吗?”古青寂想起父母,一时眼眶发红,声音也有些梗咽,却又强行忍住。
胡沉渊实在不喜欺骗,可是他是个没有明天的人,却不能让这个孩子也与自己一样,总要让他有希望的活着。
“一定能找到的,他们那么爱你,不会抛下你不管的。”
古青寂感觉到胸口那个硬邦邦的盒子,放在胸口那么久,还是冷飕飕的,似乎什么都无法让它温暖起来。
他小小的心里突然怨恨起这个父亲守护一生的盒子起来了。
“为什么那么多人想要这个盒子,为什么我父母给别人,谁爱要谁拿走就是,或者丢掉它也好,难道它比他们的生命和我都还重要吗?”
胡沉渊停下脚步,看着微微泛出亮光的天空,这个漫长黑夜,即将被光明撕裂。
“古青寂,你要记着,每个人都有他守护的东西,比自己生命更重要,比如你和这个盒子对于你父母的意义。”
这一刻,他忘记了身后的追杀,抛开自己的险境,看着天空慢慢露出它本来的面貌。“如果放弃了,那他们的人生,就不再有意义。人活着是为了什么?多少人终其一生,都不能明白。人活着,就是为了经历,为了守护,每个人都有执念,若是抛弃了,那人生就不再有意义。你以后会明白他们的。”
“人生于世,但凭本心,心有一念,便生一痴,心中有痴,始有一道。这条道,也是生死之间这段遥远漫长必须选择而且要经过的道,是你行走世间的根本。”
古青寂年纪太小,始终没有理解他话里深奥的意思,但是他却听出来一点,那就是他口中的父母,是个厉害的人。自小他最爱的就是母亲,最敬的就是父亲。他没有与外界接触过,也不知外界人心为何,直到这几日变故,他才堪堪有一种害怕别人的感觉。“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来找我,我想他们了!”
胡沉渊陡然牙关一咬,长叹一声,继续在这尺深的雪中一步步跋涉。
“等你成为他们那样的人,你就找到他们了。”
九刹门总舵追击胡沉渊的路上,源灵湖畔,一整座小山丘被齐腰削平,填满半个湖泊。半截山尖上立着一个人,看不清面容,连身形都是模糊的。
湖岸边,一个白发苍苍老头子一身是血,靠在一棵被枯败的古柳树下,不时有气无力的咳嗽一声,每一次咳嗽,都带出血渍翻涌出来,虽有长袍裹着,仍旧能看出胸口塌陷一块。显然是内脏受创,心脉断绝。
在他周围,横七竖八躺着无数具尸体,都是被一股大能所杀,有的是胸口一个大洞,有的半边身子参差不齐的被轰掉,还有的,只剩一截断手或者半截腿还是完整的。整的湖畔的那块空地,被鲜血全部染红,就连那个湖泊,都有一半被染成血红色。
那个白发老头显然已经快油尽灯枯,喘息了好久才拼命说出一句话:“你到底是什么人?就连整个九刹门无人是你敌手,是什么值得让你动手。”
那人模糊不清的脸上似乎浮现一丝笑容,让人心头浮出一种阴森可怖的感觉。“老夫只是为了救一个孩子,你们要杀他,只好顺带杀了你们了。”
“孩子!”那老头突然拼命挣起来,血水顺着口鼻倒灌而出。“古……”
话未说完,突然瘫软栽倒,已是气绝。
那人看了一眼这遍地惨状,便抬头看着远处。“应该到了吧!不知那老头能不能通点人情味。”
他们一路走来,避开大路,躲过有人迹的地方,是以一直在丛林中穿行,偶尔遇到冬季无食可觅,饥饿的不行的猛兽,在胡沉渊刀下,没有一只能近他们身边。
他们又走了半天,突然一处树林渐渐稀薄,出现了一大片开阔的地方。
开阔地带尽头,出现了一片碧绿的竹林,看起来无边无际,虽是冬季,却如春夏一般,生的翠绿眏然。
在这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唯独那处地方不进一片雪花,与四周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一阵风吹过来,碧波荡漾,就好像是一片翠绿的海洋一样。他们虽离的远,却仍能闻到那醉人的竹叶清香。
这里藏着这么大一片竹海,没亲眼见过这番景象之前,是怎么也不会相信
在他们面前,尺厚的积雪陡然消失,地上是一片悠悠的绿色。仿佛这一线之隔,便是另一个世界。
这里的一切,在皓月国里,一直是一个无法理解的存在。因为无法理解,所以神秘。一直无法揭开这种神秘感,便变成了恐惧,成了一个传说。
纵然他是刀王胡沉渊,也不敢随意踏过那条界限。
一旦踏过去,就无法回头。他早已过了那个探究神秘事物的好奇心,就算要过去,也只是为了能带着古青寂活下去。若只是他一个人,又有何惧,纵使与整个九刹门为敌,他也无需躲避,他人生从来没有逃跑这个概念。
他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这一丝犹豫也只是稍纵即逝。
“胡叔,前面竹林好漂亮,为什么那里没有下雪,我们是不是要进去?”古青寂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一片竹林,更别说是在这种环境下,一口气就问了两个问题。
胡沉渊抬起的脚又落下,蹲下来摸着古青寂的小脑袋,声音尽是长辈的慈爱:“这里是最危险的地方,就算皓月国闻之色变的九刹门,你胡叔也从未真正畏惧过,可是一旦踏过这条线,这里面的危险却让人看不见。世间最让人害怕的,并不是置人于死地的危险,而是未知。对一件摆在你面前,你却对它一无所知的那种未知。
胡叔只有进去了才能带你逃出生天,只是一旦走进去,却不知能否安然带你离开。”
古青寂稚嫩的脸上又现出他那种老气横秋的坚毅:“我不怕,父亲说过,男人要坚强,不要去害怕任何事,若是这世间有什么事值得你害怕的,那就去想办法战胜它。”
胡沉渊看着古青寂的眼光变得深远起来,似乎陷入一场沉思。“你父亲就是这种人,伟大的让敌人都敬佩。我就是你父亲曾经的敌人,他却改变了我一生,变成我最敬佩的一个朋友,导师,也是兄弟。”
他说完,心头仅剩的一丝犹豫也被这个小孩子一句话冲刷的干干净净。
若是人生无岸,又何惧风霜,既然无法回头,那就不要回头了吧!
带着古青寂,一步踏过那条线。
他们刚踩进线内,空间一荡,就像平静的水面被落入一颗石子,所有静物肉眼可见的扭曲了一下。
虽就短短一下,胡沉渊却也心头发怵,这种现象,完全超出他的认知,武功再高深的人也无法做到。
青影绰绰,竹林之沿,现出九个身影,女的唇齿含丹,男的眉间藏神。九个人皆不似凡人,如天界丝毫不染风尘的神人。
“异世九境,此为一界。你可知前方何处,你们将面对的又是什么?可要想明白,踏过此线,可无回头路!”
一个青衣女子却是九人之首。
要知道,武学之中,女子虽不乏有造诣高深之人,然只是极少数,受天生心肠柔软所致,功法大多属于阴柔,没有男人习武的阳刚气势,人前难以让人敬畏。所以几乎没有习武的女子位于人前。
这女子生的无比美貌,看起来年龄也并不大,未至及笄,习武之人,就算天赋异禀,若是没有时间积累,不经岁月沉淀,武学造诣绝对不可能多高深。然而她言语与身体之中透出的气势却与年龄极不对称,让人有一种俯视众生的感觉,隐隐有一种世外高人的气魄。
这在皓月国,这种情况是绝对不会遇到的。
“敢问你们是何人?”胡沉渊拱手而问,对于眼前这几人,态度却很是恭敬。
那年轻女孩虽气魄异常,态度却很温和:“禁地守护者!”
她抬手微微在面前一划,空气被拨弄出一道涟漓,整个空间顺势被什么扯动,一草一木都发生着微妙的变化。“此前乃囚仙阵,囚仙阵后为炼狱沙海,你们根本没机会穿过,还是早早离开吧!”
胡沉渊眼见那女子随手一拨,便出现这种异象,没由来的心里对这女子生出了一丝畏惧感。
“既然来到这里,就已无路可回。”
“你若是一人我们大可不闻不问,但是你带着一个小孩子,何必拉着个无辜孩子陪你送命。”
那女子虽面有惋惜,却只是劝告。说完这句话,微微侧身,却是请君入瓮的意思。
“不,你错了,他留在此地已无生路。”
九个年轻男女并未阻拦,看着胡沉渊带着古青寂大步向他们走来。
他们虽为守护者,却并非拦路者,只要未对他们守护的东西没有影响,那他们的执念又何须阻拦,他们的生死与她又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