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提到工人的事儿，那女人一副津津乐道的样子，可被问到“区里的头头”，那女人却说什么也不谈了，将盆里的水倒在街上，就匆匆回屋了。
格朗德?艾赫越发觉得这里的事情比自己知道的要复杂。
带着对老卡尔一家的担忧，格朗德?艾赫加快脚步，很快到了老卡尔家。
敲了敲门，一个半大小子就跑了出来。这小子正是卡尔的弟弟，安东。
看到格朗德?艾赫，安东一乐：“欸？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格朗德?艾赫一笑：“过来看看。你爹呢？”
“去码头扛活了啊。”安东笑着用湿手挠了挠头，然后“呀”的惊叫了一声。
“怎么了？”
“嘿嘿……”安东笑着又挠了挠头，“我接了个粘盒子的活，刚才在粘着呢，这不，把浆糊弄头上了。进来坐会儿吧。再过一会儿俺爹就该回来了。”
格朗德?艾赫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安东转过身，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大叫着：“贝拉，过来，先别洗了，格朗德哥来了。”
随着他的叫喊声，一个小姑娘也走了出来，一边走着，一边在裙子上擦着双臂，羞涩的对格朗德?艾赫笑了一下。
“别在那儿傻笑啦，去街头上打点儿酒回来，再买点儿咸肉干。格朗德哥找爹有事儿呢。”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五枚铜板递给妹妹，安东一边大刺刺的吩咐着。
女孩接过钱，又对格朗德?艾赫点了点头，然后飞快的跑开了。
“她在洗什么？”一边在低矮的木凳上坐下，格朗德?艾赫一边好奇的问。
“哦，她呀。她在帮人洗衣服，工人协会那边儿的活。多少是点儿钱。”满不在乎的说着，安东又坐下，将一些胶抹到几块木板上，小心的把它们粘到一起。
格朗德?艾赫有心问问“头儿”的事儿，但是又觉得以对方的年纪可能不会知道，于是换了个话题：“你这个活儿也是协会那边儿安排的？”
安东将一个粘好的木盒放到一边，点了点头：“嗯，二十个盒子一铜板，不够二十个不算，粘坏了要倒扣，一赔十。”
“所有这些活都是协会那边儿安排的？”
安东笑了起来：“安排？得自己去抢啊。”
“抢？”格朗德?艾赫有些愕然——就这种价码的活，求他他都不干，还要抢？
说话间安东又粘好了一个盒子：“那可不是。每天的活就那么多，这工棚里没活干的人那么多，不抢，哪里轮得到你。”
让安东这么一说，格朗德?艾赫顿时想了起来：“这工棚里没活干的人很多吗？”
安东想了想，停下了手里的活：“这边的活都在码头上。除了那些有身份的人每天都有活干，剩下的人就只能等那些有身份的人遇上干不过来的活，临时招人。再就是区里的头头们自己找的零活。要是有力气，愿意给协会做打手也成，可是……”
说着，安东朝旁边唾了一口：“反正我是看不起他们！”
格朗德?艾赫皱眉。
他原来以为码头工人协会就只是一个处于商人和码头工人之间的中间组织，虽然同时从双方那里拿钱，但是也就那么回事了。
但是现在看来，似乎自己所知只是码头工人协会的一面而已。
“这个协会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跟我详细说说吧。”
安东笑了笑：“能是怎么回事？反正整个码头区都是他们的呗。不管你想在这儿干点儿啥，总得给他们交一份钱，得了他们的许可才行。不然，你就等着人家找你的麻烦吧。我听人说，协会那边儿接到的这个粘盒子的活，是十二个盒子一铜板，一赔六。”
就这种小钱，协会也要克扣？而且，这个克扣程度……
格朗德?艾赫皱起眉头：“这种事儿，难道就没人管吗？”
安东笑了声：“管？谁管？怎么管？人家协会的会长是位议员，就是警察见到他也要立正站好，赔上笑脸，鞠半个躬，恭恭敬敬的叫一声大人。”
“再说了，虽然被克扣，可是好歹有个地方住，有份活干，有饭吃。要是得罪了协会，教人给赶出工棚，就只好去贫民窟，那才真叫完蛋呢。”
贫民窟……
格朗德?艾赫又一次听到人提起这个词。
格朗德?艾赫正想问问上次那些钱的事情，就听到门外一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然后，女孩提着一片肉、抱着一壶酒回来了。
将陶壶放到桌上，又把肉挂到梁上，女孩儿又啪嗒啪嗒的跑回了屋后。
很快，屋后就又传来哗啦哗啦的洗衣声。
这时候，格朗德艾赫才再次开口：“上次给你们的钱……”
“都花啦。”安东毫不迟疑的回答，“买了些酒肉给工棚里的邻居们都分了分，给区里的头头和码头上的头头都送了些礼物，给他们身边的人也都送了些礼物，给我和妹妹一人买了身衣服，就都花光啦。”
说着，安东看了看门外，压低了声音：“我跟你说，你可别跟别人说——其实没花光。”
看到对方那故作神秘的劲，格朗德?艾赫也忍不住好笑：“是吗？”
安东点点头：“嗯。俺爹跟谁都说花光了，可是我知道，他一贯会讲价，买了那么多东西，还是去了十几家店分开买的，还有六家外面的店，说是区里没有好东西，拿来孝敬管事的太小气，其实为的就是教人不知道他到底花了多少钱。”
“其实，他偷偷存下了两个金狮，说是一个给我娶媳妇，一个给贝拉做嫁妆。他给偷偷埋到桌子底下了，还以为没人知道，其实我和贝拉都知道，就是不说。我们现在就怕，哪天他自己不小心说出来了，那可就坏事儿了——骗了头头们，他们可是要发火的。”
一枚金狮，在圣蜜雪儿广场的那家咖啡馆里，也就是一支好酒的价格。
看着安东那“我什么都知道但是我就是不说”的表情，格朗德?艾赫觉得有些想笑，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完全笑不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