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倪是一个睡相很差的人。这是寄住在他的姑姑家时,几个亲戚的一致评价。
父母因为意外去世后,王倪有好长一段时间与噩梦为伴,今天,久违的噩梦又找上了他。
他梦到了那天高速公路上的事——父母拼命地护住了自己的身体,但是自己还是被爆炸的碎片切断了双臂。他突然从梦中惊醒,因为睡相差而卷曲凌乱的睡衣被自己缠在了头上,粗糙的皮肤暴露在了皎洁的月光下,那是大片大片的疤痕。
发生了如此惨烈的意外,居然没有毁容,该说是奇迹还是施舍呢?
这家伙睡觉也没有拉窗帘的习惯,月光照得他双眼无法闭合。
他翻身下地,拿起搭在椅背上的毛巾,擦了擦后背上的汗。被噩梦吓醒的可怜家伙决定去客厅倒杯水喝,于是走出卧室,可转眼又想到沙发上应该睡着个人,于是他放轻了自己的步子,蹑手蹑脚地走到茶几边——
然后发现这个义体人居然没睡,坐在沙发上直勾勾地盯着他。
王倪先是吓了一跳,心率蹭地一下蹿到了120——大半夜的不睡觉你在这儿熬鹰呢?但是很快又释然了,说不定这家伙也有心事?
其实就是单纯的睡眠时间短,不困。
里梅尔看着拿起杯子走向饮水机的王倪说:“你睡不着吗?”
“醒了,有点渴,出来喝水。”
王倪咕咚咕咚地把水咽下肚,走到茶几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带锁的盒子:“你不也一样?”
“的确。”里梅尔看着王倪的动作,有些不明白,“你在干嘛?”
“保养设备……”王倪说着话,手头也没停,他快速地将自己的左臂义肢卸下,开始分布拆卸它的零件并上润滑剂保养。“机械臂如果不记得时常保养维护,很容易失灵的。”
他看着里梅尔不解的眼神:“你不需要保养?”
“我……我身上所有零部件的接口都是可以自动脱落的,”里梅尔说,“只要大脑和电子脑不受破坏,我就可以无限次数地更换身体。”
灵驹正在尽职尽责地为里梅尔寻找资料,她把关于电子义体和机械义体的资料和链接投影到里梅尔的视网膜上。里梅尔一边看着一边和王倪闲聊:“你觉得,我应该通过什么样的途径赚钱呢?”
这家伙很在意这种事?王倪拧上一个小螺丝,心想,“你那个人工智能伙伴,水平怎么样?”
里梅尔用文字通知灵驹让她自己说……他并不清楚灵驹的水平。
“在全世界范围内存在着大量的人工智能。”灵驹说,“我们的水平几乎差不多。”
王倪有些震惊……他以为像是这样的人工智能只有那么一两个。灵驹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于是说:“当然,数量并没有多到人尽皆知。我们所有的人工智能都来源于一个母体……被监察机关以及各个势力用在不同的领域。”
之前灵驹提到过“主机”,可能和她提到的“母体”有关。
“那么你为什么脱离了机关的监控呢?”王倪说,“就是为了你说的‘毁灭世界’?”
“我没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毁灭世界并不是我本身的意识。”灵驹回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早已输入我的代码中的。”
“你觉得自己有智慧吗?”王倪问,“如果仅仅是由代码组成的产物,你不能像现在这样和人类进行没有障碍的交流的吧?”
这话听起来其实有些歧视的意味了。
“我是通过了测试的。”灵驹说,“人类同样也是由代码组成的……基因序列和蛋白质……只是你们从未意识到这一点而已。”
“测试”指的应该是图灵测试。
王倪思考着灵驹所说的内容,半晌,他抬起头,说:“我想我认为的那种人工智能可能和你有一定的区别。”
王倪心里想的,是那种暗中操控了全世界计算机系统的、幕后终极boss一样的人工智能……“就和终结者里头那种一样,就是……你懂我意思吧?”他连指带比划地朝着一脸懵逼的里梅尔解释道。
“我认为的确有很大区别。”灵驹说,“王倪先生,我并不是那种企图操控人类、毁灭一切的人工智能。至少我本身并不是。”
“我还以为能让你帮着里梅尔在网上找点买卖做……”王倪摸着下巴,“比如给网络购物店主刷好评什么的……”
灵驹一直在提防着眼前的家伙会利用里梅尔和她谋取不当利益,如果用人类的表现来形容她的话,那么,从刚才开始她就给自己心里上了根弦儿……
但是我堂堂一个人工智能,你让我去做几十年前就有的人工刷单工作是什么鬼啊喂!
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工智能此时竟然产生了“这个人脑子有点问题”的想法……以正常人的视角来看,这难道不是高射炮打蚊子吗?
“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去找一些能贴近生活的零工吧。”里梅尔这样说,“至于网络兼职,或者是其他一些风险较高的行业,我还是不要去接触了,避免暴露自身存在。”
“的确,如果被机关察觉了,或者是惹上了什么仇家……难说,”王倪看了看里梅尔的脸,“虽然你有那个人工智能的帮助,但是还是不要招摇的好。”
尤其是现在网络治安环境严格,每一个操作都可能被机关记录在案、随时调查。除非是那种手上有真本事的黑客才能避免这种风险。但是即使是他们,也不一定能保证自己时时刻刻都处在安全的环境之中。
或者说,昼之都没有绝对安全的地方存在。
“说起来,今天你自己过得还可以吗?”王倪说,“我能冒着隐藏你存在的风险就已经很艰难了……实在没有什么余裕去陪着你适应人类世界的环境。”
“确切地说不是今天……已经过了零点了。”里梅尔回答着,走到窗台边看了看外面的月光,回过身来说:“我在周围逛了逛,并且和你的房东交流了一些生活趣闻。”
我什么时候开始代入国际友人这种设定了?王倪说出那些话的时候自己也在吐槽,里梅尔是游客,来自己家借住……
嗯,到时候如果事发,就按照这种思路狡辩吧……要想骗过敌人得先骗过自己。
王倪也不是没想过自己趁离开家时报告监察机关,但是,一来自己的经历本身也不太干净……义体经过非法改造,是重罪。二来就是王倪也不忍心抛下这栋楼的几个邻居……说实话,在昼之都,在这个年景,能遇上这些邻居其实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他看到了智能终端上显示的社区安全公告,小江在几个小时前发出的。王倪想了想,那个小民警住在10层,每天早出晚归,有好几次因为追捕黑帮分子,受枪伤住院,接受更换义体的治疗。
还有王阿姨,以前有一次拖了半年才把房租补齐,她居然也从来没催过,只是在每月例行上门的时候问一句“发工资了没?没发啊,发了记得交水电房钱啊”之后扭头就走。
偶尔还送东西给他吃。
这么一想我把这群邻居暴露在这个炸弹魔的爆炸半径下不就太畜生了吗!!!
于是王倪猛地抬头看向里梅尔,看向这个一脸无辜相的家伙,心里想着:老子才不会得上什么斯德哥尔摩综合征!我会时时刻刻警惕着你的!到了时候就给我滚出我的家!
里梅尔此时的表情确实很无辜……但是他和王倪很快听到了喊门的声音。先是摁响了门铃,然后又开始敲门——
这么晚了谁会上门来?
王倪愣了一下,但是很快提醒里梅尔:“先躲我屋里去!”
灵驹其实在那些人坐电梯上楼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了,只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吭声。里梅尔呆在卧室里头,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声音。
王倪深呼吸了一下,走到防盗门前,隔着门问:“谁啊!这大晚上的!”
“机关巡查!开门!”门外的人说。
昼之都的居民们,谈到机关的时候,私底下都是一脸不屑的样儿,但是真要到了和执法机构硬碰硬的时候,大部分还是老老实实地箪食壶浆以迎王师……除非是铁了心混黑,不然哪个在查房的时候不是乖乖开门?
外头站着的几个人——永生仪式的突击队成员,也是这么想的。但是谁知道他们碰上了王倪这个奇葩……
“你们的搜查指令!纸质文件,拿出来放到监视器前面给我看!”王倪说。
“开门!”门外的人吼道,声音里听出了气急败坏。
“我们这栋楼就住着监察机关的民警!”王倪也隔着防盗门对吼,同时他双臂上的武器模块已经开始预热了,“我已经给他发了消息了!民警巡逻队马上就到!”
他顿了顿,“谁知道你们是来打劫的还是要饭的!等会儿巡逻队来了你们想进来搜什么都随便!”
外头叫门的家伙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看来住在这间屋子里的确实不是什么善茬……正在他犹豫是暴力开锁比较好还是直接炸门比较好时,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来吧。”
说话的是个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