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凉风吹进破败的城隍庙，让稻草堆里的小哥在梦里也打了个冷颤。城隍庙坐东向西，因为年久失修，在屋顶处破了一个大洞。在金陵，冬天虽多是北风，但是由于城隍庙坐东向西的朝向，按理也不会有冷风吹进。只不过在城隍庙的北墙，又恰好也有一个大洞，整面墙只是剩下了半面，所以冷风能刮进来，也就理所当然了。
醒来的小哥感觉到了肚子饥饿，但是作为一个常年混迹在金陵大小街道，精通十八般填饱肚子大法的资深小哥来说，温是不容易解决，但饱就简单了。
清晨的金陵与入夜时分相比，多少有些冷清。少了做小生意的吆喝声，也少了酒桌上嘻嘻哈哈的吵吵闹闹，因为人们大多还在熟睡，也就让整个城市看起来冷清了。少了夜晚的掩护，在清晨的金陵，混吃的机会也就少得可怜。根据小哥规律的生活作息，他知道这个时候在城内吃到东西是不容易的！除了城内，就剩下城外。按理说，城外没有酒坊茶馆，混吃不容易，可是小哥就没想过混吃，既然到了城外，何不如顺手牵羊！他有自己严明的行事准则，那就是能偷的时候坚决不乞讨。
凭借自己超凡的记忆力，在小哥出了城隍庙后，就直接以最快捷的路径摸到金陵城外一座叫清泉山的山下，他记得那里有一片胡萝卜地，大冬天的，虽然说地里的胡萝卜冰冷，但是能填肚子就是天大的理由。
小哥今天的运气似乎不是特别好，因为刚偷吃了几口冰冷的胡萝卜，他就突兀的发现在自己的面前凭空出现了一个老和尚。
老和尚没有开场白，相当简明的开口就对他问道：你愿意跟老衲上山，做老衲的弟子吗？
本以为被老和尚抓了个现行会很难处理，谁料到老和尚居然想收自己为徒！小哥立马就把哭拉的脸变换成了待价而沽的神气。多年苦难的生活练就了小哥一套死不要脸的深厚功夫，他根本不关心这片胡萝卜是不是老和尚种下的，以及偷吃了会不会被老和尚追究责任之类的问题。显然此刻的重点是在收徒上。
“凭啥？”这话问得也简单，却是极有意思，因为小哥在一瞬间就想起了街道上那些做买卖讨价还价的情景，他知道什么时候是坐地起价的最佳时机。
“凭清泉寺有清泉佛”老和尚的回答有点驴不对马。
“有佛，那佛管饭吗？”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大事。
“管”老和尚轻点头“但是要自己动手！”
“成交！”小乞丐没心没肺答道。顺带又随手扒了两个胡萝卜，随便刮去胡萝卜上的泥土，便咬下一大口，边走边吃，就这样上了老和尚的贼山。
在小哥的认知里，既然寺有真佛，那准是一个威风凛凛、气相庄严的宝刹！然而这世间的事大多是事与愿违的，有些东西，你想得很美好，事实上却是破烂不堪。小哥刚走到半山腰，就看到了所谓的清凉寺。眼前的光景，让他觉得很后悔，但是又决心一想，既来之则吃之，不管了，先吃顿饱再下山也不迟！
并不是小哥眼光挑剔，也着实是清泉寺无可挑剔之处了。眼前的清泉寺已经不能说是简朴那么轻松了，称是贫寒破败也不为过！清泉寺位于山的中部，寺庙的正中是大殿，大殿上就一尊一尺来高的小型如来法身。细眼一看，真他佛爷的气死人，还是尊泥胎。小哥既然是那种偷吃了别人萝卜也不会担心被追责的主，那他当然就更加不会去关心这尊法身是金银铜铁泥的不同与佛法深浅是否也有关系了。之所以觉得气人是因为他知道泥胎的佛像偷出去都卖不了钱。
大殿左右是偏房，左边偏房有两间，右边偏房也两间，老和尚站在小哥旁边介绍说右边偏房往里是厨房，往外是食堂，左边偏房两间，老和尚说自己用外面一间。聪明的小哥就知道那是睡觉用的了。但是小哥也很奇怪：怎么，和尚除了敲木鱼诵经文以外，也还要睡觉啊？那看来与凡人也无二致嘛！
老和尚没有欺骗他，先不说管饱的问题，就冲着这饭，确确实实是真的需要自己动手，老和尚就勉强算是实诚之和尚！老和尚说要做饭，就先要去拾柴火，小哥就径直去了上半山。
小哥辛苦拾来柴火，做好了饭菜。因为食材有限，小哥就炒了两碗素菜！老和尚只是简单吃了两口就回到大殿敲木鱼去了，小哥也满不在乎，老和尚爱吃不吃，先填饱自己再说。他就自顾自的清扫起桌子远不如鸡腿美味的素菜。
等小哥吃完饭，他就在想，肚子也饱了，是时候下山了！
本来想吃完后，拍拍屁股走人的。只不过，小哥觉得做人应该要有礼，至少今天是这样认为的。
他想着在走之前应该要给老和尚说一声，毕竟吃了别人一顿。当然，最后他也庆幸自己考虑到了打招呼的礼节，不然的话就看不到大殿里让他瞠目的奇异现象了。
因为寺庙的香火极少，所以整个寺庙都几乎就没有一只完整的蜡烛。大殿修建时又没有注重采光，以至于都是大早上了，大殿里依旧显得昏暗。
走到大殿的小哥一抬眼就惊呆了，他竟然看到盘坐的老和尚四周冒着光圈，像一块金灿灿发光的元宝，在那一瞬间，他甚至听到了模糊的梵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时间，那些之前准备好了告别的话语也都顺势忘记得一干二净。
小哥痴痴地看着盘坐地老和尚，回过神来后，小哥惊叹道：这就是佛光呀！
物尽其用，看到佛光，小哥首先想到的，却是如果可以在画舫的大堂坐下打个禅，也像老和尚这般冒点金光，那还不得迷倒一片姑娘。幻想下坐在画舫里左拥右抱的场景，小哥就不争气的流下口水。当然了，前提是要自己先学会。
对，就要先学会，小哥立马找到了目标，于是小哥开口道：“师傅，咱来陪您诵经”，像是下定了决心，小哥一脸严肃认真的说。
听到小哥的话，老和尚停下了敲木鱼，起身，往前走几步，点燃了大殿里可怜的小半只蜡烛，背对小哥时，老和尚花白的眉毛下渐渐露出了一个阴谋得逞的笑脸。
“师傅，咱先学点啥，比如说您有啥绝活需要传给弟子，以求发扬光大的？”小哥一脸讨好，其真诚的态度远比大街上行乞之人工作时来得庄重。
“父母叫什么，还有你俗家叫什么名字？”老和尚回头微笑问道。
“没爹没娘，我才六七岁时，爹娘就死了。娘说我大名叫闻人语，但是师傅您叫咱小乞丐就成！”
“既是入我佛门，那为师就先给你取一法号”
“那可得往威风点的取，不是独一无二的名咱不答应！”
“不是独一无二不答应，那你的法号就叫不二吧！怎么样？”老和尚一脸微笑着问乞丐小哥。
“你大...”差点跳脚的小哥在“爷”字还没冒出来，就憋了回去，心里默念‘佛光、佛光’，嘴里跟着说道：“大可放心，咱觉得不二这名挺好！喜欢”。
小哥算是下了血本了，当即就要求梯度，有道是舍不得头发套不着绝学嘛！这也是表决心的关键时候！按照一般逻辑下事态的发展规律来说，这个时候老和尚应该宣一声阿弥陀佛再问你想好了吗，以及说一些一入佛门五蕴皆空啥的狗屁废话，所以小哥连对答的话都准备好了。
“好，为师这就为你剃度！”
“啊....”小哥蒙圈了，这他佛爷的不按套路出牌啊！“等等，师傅，您就没啥话需要和我说吗？您再仔细想想！”
“没有！”老和尚很是干脆。
“比如...一入空门啥啥啥来”小哥努力提示，有点想要跳脚。
“无需，你佛根天成，终归会入我佛门！”
小哥绝望了，都说孙猴子遇上如来佛主，他想，大抵上就这感觉了吧！
“那师傅，剃度以后咱还可以喝酒吃肉不？”，俗话说先君子后小人嘛，当然，小哥没有问漂亮姑娘的事。套要一个一个的下，如果老和尚给他讲戒律，他就借坡下驴说要考虑，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不要脸补救方法了，反正脸皮也不能管饱！
“可以！”老和尚好像提前就知道他会问啥一般，根本就不给他阶梯下，而且回答得还相当简单明了！
“那可以娶媳妇吗？”小哥不死心，加重砝码问道！
“可以！”
有一种绝望，叫做一步一绝望！蔫了的小哥很是真诚的问道：“师傅，那您说，这样出家和不出家有什么区别？”
“佛根，是心中有佛！剃度，是身上有佛”
小哥无言以对，无奈之下，只好由着老和尚给自己梯度了。
看着自己的头发飘落下，小哥竟然是不悲不喜。不一会功夫，剃度便完成了。自此，潇洒金陵大小街道的小哥，摇身一变，清泉寺小沙弥不二和尚！
清泉山上的小寺庙虽可称是庙徒四壁，但是好歹遮风避雨。小沙弥不二剃度后，才得已开始仔细的打量这个小庙。
他很想感慨一句可怜的庙。感觉头顶凉凉的，伸手一摸，才想起这里以后就是自己的窝了，也不错的，最少自己这也算是有靠山的和尚了，想到这，不二不禁轻啐了自己一句没出息！
按照老和尚的交待，时时都需要诵经。老和尚说修行是一天一天的积攒，佛家基本都是修行圆寂后意识成佛的路子，老和尚也是这种路子的其中之一。圆寂时，形同干尸，这是一个痛苦的过程。小沙弥一听就不干了，立马要求还俗，他本是一个为了不受饥饿而不择手段的乞丐，脑门进水了才会把自己饿成干尸！但是老和尚又告诉他还有一种成佛的路子，众多的修行者中，也偶尔冒出一两个一夜之间顿悟就立地成佛的怪胎，他们则是肉身成佛。这个说法小沙弥就比较感兴趣。其实小沙弥不二对老和尚口中的西方世界、大雷音寺一无所知，但是既然称作极乐，那应该是从此没有吃喝的后顾之忧了，所以他觉得修个佛也还勉强能接受。
小沙弥很简单，所以他的长期目标是顿悟肉身成佛，短期目标是学到老和尚那一身冒光圈的绝活，然后去画舫！
在小沙弥还是潇洒小哥的时候，就不是一个能静坐的主，毕竟会饿死。所以当小沙弥瞅着老和尚一动不动的打禅诵经的样子，他打心里感觉无聊。他打算好好研究研究这个小寺庙。
清泉寺位于清泉山的半山腰上，取名清泉是因为山的半山腰上有一口清澈凉爽的泉水，常年不干涸。后来老百姓就在泉水边上修建了这座小寺庙，但也没有谁去认真打理这口泉水，给它打口井啥的，就这样任由泉水冒出流淌，在寺庙后面一片空地上形成了一个小水潭。小沙弥不二来到泉水边上，看着泉水从小山洞涌出，也许是长年累月的积攒，泉水竟然在洞口外面留下了如同大河侵蚀的河滩，听老和尚师傅说，虽然泉水涌出时能有碗口大小，但是水潭却一直是三米见方，不增不减，也从未见水溢出。甚至在山脚下也不见渗透水再流出的点。小沙弥对这口泉水充满了好奇，也不知道这泉水合起来味道如何，里边有没鱼。他死死的盯着水里，希望能发现一两条鱼的身影，那么今天就有口福了！久久，仍然是一无所获。
等到小沙弥放弃了，才发现老和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自己身后。
“师傅，依咱看，这附近也就清泉山是最高的了，您说这泉水哪来的？”
“山里流出来的，因为这山是空的！”老和尚笑得像学堂里老先生孜孜不倦授业解惑的样子。
“空的？那里边的水难道就流不完吗？”小沙弥觉得老和尚的说法还是有点道理的，只不过万一流完了不就没有了吗！
“流不完，因为山里住着一条真龙！”老和尚语不惊人死不休，这回答也让小沙弥吃惊不已。小沙弥虽说没有念过几天书，却也接触了不少民间传说，他就曾听人说，真龙哭泣时，天就下雨。
“师傅，那这泉水是不是就是真龙的眼泪，泉眼就是真龙的眼睛了”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的小沙弥兴奋的问道。
“你听谁说真龙只有一只眼了！”
“不是眼睛啊，不是说真龙的眼泪才会化作雨水吗？那这水从哪里来的？”这次小沙弥是打心眼里好奇外加对老和尚崇拜了！有一种遇见世外高人了的窃喜。
“谁告诉你这泉水是真龙的眼泪！”老和尚说完转身就走，头也不回。
小沙弥喃喃自语道：不是眼泪啊！一抬头，就发现老和尚已经走了。
“师傅，那这泉水是啥？”小沙弥急忙提高了声音问道，老和尚却已远去，就像一阵风一般，眨眼就到了寺庙边上。
“尿”，突地，远处飘来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小沙弥能听清楚。
怎么是尿呢，小沙弥摸摸自己的光头，他还准备再问老和尚这真龙怎么会尿不停，然而老和尚已不见，大约是进了寺庙大殿了。
怀着对自己未知的事物虔诚的探知欲望，小沙弥跑到旁边找来一颗长长的木棍，沿着泉眼就开捅。捅了半天无果，小沙弥突然有种顿悟一般的反应，佛爷的，这老和尚师傅不厚道啊！
丢下木棍，小沙弥就追去找老和尚。老和尚的生活很规律，除了诵经念佛就是念佛诵经，所以当小沙弥来到大殿上时，不出意料的，老和尚已经在轻敲木鱼了，小沙弥听见老和尚在口念佛经，念的还是给他剃度之时所念的《维摩诘经.菩萨品》。他的记忆一直是他炫耀的强项，哪怕只是听过一次，他也能清楚的记得。虽然听出来是《维摩诘经.菩萨品》，但是关于经书里的内容，他却一概不知。本来小沙弥也算是懂点礼法的，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打断，什么时候不能打断，奈何这个不厚道的老和尚刚才涮了自己一把。他也就不管那么多了，既然他老和尚能做初一，那么自己做个十五又何尝不可。
“师傅啊，山下画舫里有个姑娘，那脸蛋是水灵水灵的，胸前一对顶圆顶圆的瓜，瞅着都能把衣服撑开了，这些天，咱就时常在为姑娘担心啊，你想，姑娘那么辛苦，咱是不是应该伸出援助之手？”瓜这个说法虽然是司徒夜的，但是小沙弥就想，悄悄借用一下，他司徒夜应该是同意的。反正人不在这里，就当他也同意了吧！经过司徒夜的耐心点拔，他也觉得这个比喻相当贴恰！小沙弥面对着老和尚，半抬脑袋，斜着眼望着老和尚说道。
“师傅，您说咱这是不是就是佛家所说的的心里装着天下苍生啊？要不要咱带您一起去度化度化这姑娘？”老和尚依旧没有言语，仍旧自顾自的小声诵经。
“师傅啊，您说您这般不地道，作为您的弟子，咱是真心为您的前途担忧啊！”小沙弥见老和尚不理睬自己，叹了一口气。
说道前途，小沙弥好像想起了什么事，转了一脸严肃的问道：“师傅，西方极乐世界有没有处罚？”
“有”老和尚居然停下诵经，回答道。
“真有啊！”小沙弥有些吃惊，这事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那会不会有连坐这么一说？”小沙弥小心翼翼的问道。
“没去过，不知道！按理说，要有”老和尚回答得及其圆滑。
听到老和尚的回答，小沙弥吓了一跳，他看着大殿中央的泥胎佛像，脸上满是不安。在佛像左右来回踱步，边走还边小声念叨：这可大大的不妙！老和尚这般不厚道的，以后铁定要被处罚，既然有连坐，那万一因为连坐牵连了咱，那可咋整？这不就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嘛？
为了不悲牵连，这还得赶紧准备好应付的法子呀！
几番思考后，小沙弥一瞅老和尚，拿定了主意：现在开始，就要多多收集师傅的“罪证”，万一将来到了大雷音寺被追究连带责任了，希望还来得及大义灭亲，把现在准备好的举报材料交出去，希望那时还可搏一个“污点证人”的功劳。
能想通，小沙弥就不在乎了！现在的他，怎么看老和尚，怎么都不顺眼。
有师如老和尚，有弟如小沙弥。
这座山，不仅有庙有清泉，还有无功无德两和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