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贞观四年,距玄武门之变已过去四年了。
“当朝天子李世民对曾太子李建成的残羽都能法外开恩,它爹当年干了什么大事,真不懂为何要对这一丫头下狠手。”季木倚在窗前,道:“还是你这风景好。”
“凡间风景,三峡之秀,五岳之峻,天山昆仑之寒,江南之丽……也无非是那几种,与我家绯儿相比,何足道哉?更别说是长安城了,哪来的风景?”对面的少年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墨发在颈后打了个结,青衫俊雅,“我倒是羡慕唐逸瞳的白楼了。”
季木给两樽玉杯倒满琼浆,道:“的确,洛阳八朝古都,那血腥气……但在下可受不了。”
“丢下苏小姐出来和我喝酒,她受得了?”
他莞尔一笑:“琲儿和朋友出去玩了。”
“真难得,你放心?”
“白楼二李,有什么不放心的?”
两个大孩子带一个小孩子出去玩,有啥好放心的?话说两个世界的人,为什么会认识啊……他想。可悲他只能读惑而不能解。
养了四年的人,还以为你能有些感情……
1
苏琲感觉自己快死了。
今日还未日上三竿便被季木叫了起来,跟眼前的一男一女……出去玩,他是这么说的。
青年叫陌书,昨日午后才认识的,她还记得。
但那女的她不认识。长的比她高,气质比她好,脸上罩着面纱,看不明容貌。哼,肯定是个丑八婆!
苏琲跟在李陌书左边走,她跟在李陌书右边走。一男一女身长形似,腿短些的苏琲须得快走才能跟上。
剩余不多的上午,她一直在走,也一直在心中忿忿大叫:“为什么这两人连气都不喘啊!”
这一男一女就是李陌书和李瑟瑟,两个刺客一起逛街,活动较为单一。从武器店走到铁匠铺,再从铁匠铺走到药铺,那女的一直说着一堆让她云里雾里的话,陌书还时不时凑上去添一两句,店家竟然都能听懂!苏琲猛然发觉不能再小瞧这些同街的邻居了。
她就没觉得长安城这么大过,走得眼前发黑了,晃悠悠的。那女人道:“李琛璐,你看看那丫头,是不是累了?”
陌书敷衍的转头看了苏琲一眼:“汗都没一滴,不累不累。”
“我看前面有个摊子……叫归鹰殿……”李瑟瑟的眼睛隔着面纱,那一分嘲弄却是清清楚楚:“李大人,奉楼主之命,您的盘缠由我保管。”
听到“归鹰殿”的名字,李陌书的眼睛顿时亮得跟星星似的。
苏琲听不明白,却听李陌书道:“我看那丫头挺累的,累的腿都要断了,快死了,我看前面有个铺子,好瑟瑟,我们歇会儿,歇会。”
你说谁快死了呢?!但累得要死到真是心中所想,又听到可以休息,苏琲还是赞同的点头。
进了店门一看,里面的人都佩着东西,佩剑或刀的倒还好,还有人背着大斧,有个头发卷曲的,仔细一瞧,头发里全是蛇虫!苏琲原本兴冲冲地走在前面,当时就吓蒙了,一连向后退了几步。突然双脚离地,侧头,李陌书拎着她的后领,女人径直走进店去,他拎着苏琲跟在后面。
苏琲小心翼翼的环视一圈,已经没有空桌了。正欲道“我们换家店吧”,李瑟瑟走至一位独坐的道袍长者边,抱拳道:“这位道长,”话还未说完,老者抬手示意她别说了,道:“坐吧,坐吧,少给贫道行那些虚礼。”
李陌书拱手:“多谢道长了。”
长者很和蔼的笑笑。李陌书和李瑟瑟很坦然的坐下了,苏琲在靠墙的位置坐下,她腿有点抖。小厮拿着本儿跑过来,笑得恰到好处,殷勤的弯着腰,问:“客官,要点什么?”
李瑟瑟接过菜单,手速极快的点上几下,小厮那脸笑的跟花似的,“客官,去了零头,一共……”一件红色小物在他眼前滑过,他神色一变,恭敬道:“小的有眼无珠,多有轻慢,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叫小的。”
“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小厮赶忙道:“那小的先退下了。”
小厮转进厨房,将单子往桌上一拍,急道:“都先别做了!这位客人的加急!”
“等等哈,老子先把祁鬼的酒调了!”
“别管祁先生了!他还有半壶!三梅令……”
“啥?”
“那位客人有血梅令啊!”
厨子赶忙接了单子去忙了,留下一壶未调好的酒。
惊吓过后,苏琲只觉得新奇,她在长安住了四年了,都不知道这家店不说,点菜不论先来后到,居然还带插队的!这丑八婆这么神通!
李瑟瑟道:“给你点了二十份梅花糕,两碗藕粉圆子和甜酒酿,三两饴糖,够了?”
“不……”李瑟瑟瞪他一眼,李陌书改口道,“不愧是瑟瑟小姐姐呢,知己啊,够了够了。”
两人交谈皆带内力,毫无功力的苏琲什么都听不到,这两人打什么哑迷呢!
殊不知,道袍老者正打量着她,清须掩住了嘴角一抹诡异的笑容。
2
归鹰殿,江湖之中但凡是有些见识的都知道,它的水很深,还有……东西很好吃。
归鹰殿,虽然名字很霸气,但它真的只是一家饭馆,而且全国连锁。
作为一家饭馆,菜分有毒的和没毒的,想在酒菜里下药提前预订只要十锭金,酒菜钱另算。
很多人都知道,归鹰殿的人很多,行脚帮,丐帮,冯家都是它的分支,在街上看到个气宇不凡的乞丐,十有八九就是归鹰殿的。
李陌书咬下一口梅花糕,问:“瑟瑟啊,梅令乃珍稀之物,你何时有之?”
“日后相告。”李瑟瑟推了一碗藕粉圆子给苏琲,手一抬,刚才的小厮赶紧跑过来,李瑟瑟扔给他一个酒囊,道:“随便什么酒,装满,要烈的。”想想又补充道,“不要鹤顶红。”“是!”小厮双手捧着酒囊,捧着什么宝贝似的,转身就往厨房跑。李陌书喊:“等等!”也扔了个酒囊去,小厮向后一步,稳稳接住了,“要甜酒啊!”话罢,他又补道,“不要鸩酒。”“是。”
小厮捧着两个酒囊穿过各路英雄好汉,进了厨房。
李瑟瑟道:“道长这修炼方法真是别致,晚辈从未见过,是个人爱好吗?”李陌书闻言将脸埋进酒酿里,心道:“说话这么没礼貌谁会理你啊。”
他刚倒满一杯酒,那酒色清液醇,一看便知是好酒。“归鹰殿菜单上可没有这东西。”李瑟瑟心道。老人看她一眼,道:“小友生得一幅好相貌,鼻子也很灵。”苏琲听不见他们说话,自顾吃着藕粉圆子,李陌书嚼着梅花糕,饶有兴致的听他说话,“可惜带着面纱,不然小友就不会有刚才那问了。”
言外之意,殿内在座的除了苏琲无不是武功好手,她那面纱带与不带,没区别。不光没用,还有碍嗅觉。
她从旁边李陌书的盘子里抓了块梅花糕,很嫌弃的将糕点上的杏仁、小汤圆、葡萄干等拈了出来,再把梅花糕放回盘中,掀起一点面纱,手心小物便进了肚。“啧,难吃。”她的脸上这么写到。
老者抚须笑道:“明白小友为何要佩戴面纱了,这七情上脸的脾气……”
李陌书突然抬手,空中飞来一个酒囊,正好被他接住,这时小厮捧着一个酒囊过来,毕恭毕敬的呈给李瑟瑟。“你的给好生送来,我的就用丢啊。”李陌书道,“咱俩酒囊可是从同一匹马上扒下来的皮做的,我没得罪他啊?”他拧开盖来喝了一口,怒道:“这是米酒掺白糖?我宁可要鸩酒!”
“你自个儿说的甜的酒就好,怪谁?”
“怪我怪我。祁道长,您口味重,晚辈敬您一杯。”李陌书倒了一杯“糖米酒”,对老者道,“方才喝了口浊酒,脑子清醒了些,竟才认出原来前辈是祁家絮先生。”
老者也不否认,就当自认是祁絮了,又倒了一杯酒,道:“如果早知是我,小友想必是换家店也不会在这儿坐下。”
“不会不会。”他将空碗移开,开始吃下一份,“归鹰殿的点心,还是值得冒死来吃的。”
“哦?小友可是……”祁先生讶异的看着他。
李陌书端起酒杯:“晚辈洛阳白楼李琛璐,见过祁絮前辈!”
老人双眼仿佛要眯成一道缝,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年轻人,后生……
李瑟瑟听到这名号先是一惊,手刚碰上刀柄,又收了回来,叹道“也是,在鹤顶红内加断肠散,还能喝得这般尽兴的……也就只有您了。”她也倒了杯酒,酒香清冽,周边闻见酒香的侠士也不由得转头,可是难得的好酒。“晚辈洛阳白楼李瑟瑟,敬祁先生一杯。”
他连饮两杯,道:“那这位小友,又是什么身份?我看她体内一点内力也无。”他指的是苏琲。
他俩异口同声答:“她不会武功。”
“甚是有趣。”祁絮起身,一席白袍,袖领口有青、蓝刺绣,仙气出尘,若是剃了胡子……
“道长留步。”李瑟瑟站起来,道:“道长此行长安所谓何事?”
祁絮跨过门槛,笑道:“小友安心矣,老夫此行,一人不杀,”他说这话时没用内力,在座的所有人都能听到。他负手而行,一副圣贤姿态,“一人不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