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影不喜欢幽铃宫,因为那里有很多熟人。
幽铃宫山脚下的镇子不似万仞山庄那般戒备森严,这里热闹如同俗世村镇,沿街铺开了各式的酒肆,茶楼,当铺,赌坊与花楼,也有摆摊的小贩,挑着担子的行商。
然而这些人,都是魔宗的故人。
幽铃宫的主人,花君万幽铃,也是一位故人。
南城书院的后山连通着进入幽铃宫的小道,梅有狐递了少庄主的信物,才入了书院。
才越过书院后山,梅有狐已经累到走不动道儿,晏影蹲下身子又背了他一段儿,便看到漫山的花儿,在风雪中兀自开得绚烂。
整个北境,除了幽灵宫外,再见不到这样广阔的花海。仿佛完全不受冰雪的影响,一年四季,无时无刻都有花儿在热烈绽放着。
一路上花田外围都缀着叮当作响的护花铃,用细线连接着,一程一程地蔓延到了山谷深处。
沿着花道下了山,入了深谷,才到了幽铃宫的宫门前。
花君万幽铃的住处,外人常称它为幽铃宫,可那宫门前的牌匾,却早在魔宗覆灭后就改成了“小百花宫”四个字。
传闻花君万幽铃本是百花宫主陈渔的二弟子,也不知十年前为什么叛出了百花宫入了魔宗,还成了魔宗三使之一。再后来,魔宗覆灭,万幽铃就在雪原边缘建立了幽铃宫,收容了四散流离的魔宗余孽。
晏影望着宫门牌匾冷笑,万幽铃或许从来就不曾叛出百花宫,她来到魔宗,本就是为了搅得魔宗不得安宁。
魔宗已经覆灭,晏影没有证据证明万幽铃就是魔宗的叛徒,即便是有,又能如何呢?他这般弱,根本杀不了她。
花道上那些数不尽数的护花铃,尽是万幽铃的眼睛。因此她早早知道有人拜访,派出一双抱琴侍女站在宫门前接待万仞山庄的客人。
抱琴侍女浅笑躬身,道:“花君有客人在,请二位在偏殿稍候片刻。”
抱琴的侍女也是故人。曾经她们和晏影一样,手中握着的,不是刀剑,就是淬了毒的暗器,身上是仿佛永远洗不干净的血污。可是现在,她们手上抱着琵琶和胡琴,穿着浅色的罗裙,梳着高高的发髻,甚至点了唇脂,带着淡妆。
而他自己呢?晏影想。
他蹲下身子,梅有狐从他背上滑下来,仿佛一步也不肯离开他似的,黏糊糊地牵住了他的手。
“走吧。”晏影回握住梅有狐的手,走进了宫门。
……
花枝蔓延处,有人醉枕花眠,沉醉于一场美梦。
也有人不解风情,偏要扰人清梦。
万幽铃拨弄开垂落发丝,抬手从花榻边的花枝上折下一枝红色芍药,松松挽起满头青丝。
“顾师兄。”万幽铃抬眼,眉眼里满溢出缱绻情义,柔腻得如同三月的春水,看向现在不远处的青衫男子。“好久不见。”
青衫男子回首,他笑着说:“不敢当花君一句师兄。”
万幽铃起身,款款走向花道簇拥着的王座。
“顾大侠和我殷师兄并称南北四公子,百花宫与歧山虽路途遥远,却也算的上渊源颇深。如何连一句师兄也叫不得了?”
青衫男子看向万幽铃,他的目光也是温柔的,却是一种有别于万幽铃的慈悲:“花君依旧是百花宫的弟子,我却不再是歧山的弟子。”
万幽铃的目光落向青衫男子身后背负的阔剑。
暗绿色的阔剑,不知是何材质锻造而成,剑身上散布着细密游丝。
那是和春风的野草剑。
那是歧山剑窟四十五代铸剑师宋微雨的出山之作,赠与护剑师和春风的佩剑。
若他已不是歧山的弟子,又何苦因着一封语焉不详的书信,不远万里跑来北境,跨越莽莽冰原,穿过绝云停水大阵,攀上常人有来无回的亡神道,只是为了给一位出自歧山的护剑师收尸呢?
然而他说不是,那就不是吧,万幽铃只是微微笑着说道:“顾师兄是个长情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