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癞皮狗，接下来还有什么花招？”
男人笑得灿烂，双眼眯成了好看的月牙弧，依靠在门框边，环着双臂，倒有一番纨绔子弟的模样。
江月使劲儿地摇着脑袋像晃动的拨浪鼓一样，鼻尖不停地蹭着男人的背部——她被男人单手扛起在了右肩上，面朝着他的背，没有那种难闻的汗腥味。
“那便走吧。”男人的语气显得他格外地心情大好。
“你我不过一面之……”
“一面之缘？”江月的话当即被男人打断，男人笑道：“前阵子在军营，我就不该管你那破事儿，害我不得出战还要全天护你周全，光盯着你我就发腻，哪来什么一面之说？”
“可你还是溜出去了。”
“你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我那叫为国捐躯。”
“……”
被扛着走了一路，江月的胃里翻江倒海，实在不是因为身娇体弱，而是因为男人走走歇歇，歇的时候还不将她放下来，硬实的肩膀硌着她已经很久未填饱的肚子，实在是难受得很。
所以吐了男人一身。
“啊……你真的是盛安的嘉笙公主吗？难道不应该因为所谓的什么‘礼仪’而咽回去吗？”
“好恶心。”
“随你怎样讲，你是公主你最大，在我这儿得给您供起来，等回了宫咱俩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男人自觉说得轻松，但做起来还是有些难度，。
“我不想回去。”
“现在谁说了算？”
“……”
江月不再吭声，只是用手拍了两下男人的背，男人的笑意未有褪去。
天色渐晚，透过衣衫能感到一丝凉意，一位男人扛着一个女孩一脸轻松地走在小街上，这不由得让过路的人投来诧异的目光。
若不是江月没有丝毫反抗，长发又耷拉下来瞧不见脸，兴许会被认作“被打晕或睡着了的妻子”，至少没有哪个绑架犯能这么明目张胆地扛着人质走在大街上。
“我不想回去。”
“为什么不回去？为了帮你老常差点儿收我战甲，怎么补偿？把你送回宫，当然是择优选择，待遇丰厚……”
男人笑着说得绘声绘色，仿佛扛着人走那么多路却一点也累不着他。
“可他们见过我。”
“谁？”
“军营。”
军营的那些兄弟。
男人发出了一声懊恼的嚎叫。
他怎么就没想到，那时当着军营的弟兄们的面说出的假话，这下让他心里虚得不行。
他为什么要收拾这种烂摊子？
是因为那一次的回眸，还是因为儿时的愧疚？
他也不知道。
众山环绕之下，山的内侧多为断崖，时有大雁于天上盘旋，哀叫着山脚下风化了的的尸骨。黄土漫天，飞沙走石。没有酷热难耐也没有寒风刺骨，更谈不上什么雪雨交加。
没有那般恶劣的环境是极好的，可就目前来说，最恶劣的还是饮食问题。
“白武，你同我上趟山探个地形，顺便给大家伙儿找些野果子吃。”
叫谁都清楚，在军营中常将军和白武就是天生的死对头，能不独处便躲着，能不开口便让着。
好在战时不是在严暑寒冬的时节，并不需要全副武装地上山。
军营的弟兄们一个激灵，生怕二人在山上因为不合而打起来的。
“去就去呗，又不是啥大事儿，一个个小心眼儿似……”应声的是一个正在卸着战甲的年轻男人，抬头看向军营，容貌俊朗，眉星目剑，嫌弃地瞟了眼在军营旁添柴煮粥满脸惊诧的兄弟们。
“看什么看？粥糊了！就那么些的粮食，还想糊……”
看着白武朝着不幸远去的背影，扔着柴火的一群人低语偷笑着推搡。
二人走到了相对较为平缓的坡上，常吂在前白武在后，二人只字未发，只是保持着两块巨石的距离。
至于巨石多长多宽，军营的弟兄们就是不看心里也跟明镜一样。
踢开碎石，踏过杂草，白武依旧嬉皮笑脸，好像不同将军有任何接触与沟通，便是喜上眉梢，开怀大笑也来不及。
“西边儿有几棵树，我看着好像有红的黄的，跟豆子形状一样的东西……你过去瞧瞧。”
听见常吂的声音，白武拉着个脸，头也没抬便反驳了回去。
“没有，别看了。”
白武自打进军营起，就对常吂抱有不满，什么法子都使尽了，常吂总能避开他的刁难。
看着挺正经的小伙，小心思倒多得很。
常吂看了眼跟在身后的白武，独自朝着自己手指的方向去了。
他总想着那是小片果林，只要兄弟们能填一点肚子……
他总是看不清的。
“常……别动！有蛇！”白武没有跟上，只是在离常吂很远的地方喊了一声，却是满眼笑意。
他又怎会怕惧蛇？
见常吂没有回应继续走着，白武扒开眼前的细枝，不自觉朝他走了两步。
“哎！你站那儿别动，我过去看！”
白武不是不明事理，他会承认常吂是个好将军，会在外国人来时无比自豪地说出上级的名字，但他就是觉得像顽童一样的将军有些……别扭。
果不其然，那里不是片果林，而是一小片低矮的树木，细小的枝丫上开着一朵朵黄色的小花，那花瓣是不寻常的形状，有棱有角，瓣尖微微向上翘起，甚是好看。
无论是刚冒的嫩芽还是久活的老叶，上面零零散散地系着红色的绸子。
白武盯着其中一朵看了一会儿，又做了几下把果子摘下放进怀里的动作，小步跑向已经转向上山的常吂。
“喏，只能摘到这几个，其它的都坏了。”
说着，白武便将袖子兜住的果子递给了常吂示意一下。
常吂接过了果子没看一眼便开始吃了起来，口齿不清地说道：“再往上走走看，最好多给大家伙找些。”
二人一段长途跋涉，仍寻未果，天色渐晚，只得唉声叹气地下了山。
回来时，白武隐约看到离军营不远处的一个人，一个女孩儿，他低头看着她，一袭红衣胜过千万花色……
“回来了回来了！”
“俩人咋没窝里横嘞？”
“呸！你还巴不得窝里横呢？这肯定是无功而返呗！”
“你们说这俩死心眼儿……还能和好吗？”
“那咋了？大不了打一架！”
“一个包子，打不起来。”
军营里的士兵们叽叽喳喳，声音虽小，但让常吂听得耳痒痒。
“只有几个果子，一会儿你们去白武那儿拿。我上山看了，山头的东南方向树丛较多，还有一条小溪处于上流，可以隐蔽，但地势陡峭容易从山坡上滚落下来，我们明日子时进攻，只要比敌人先一步占据资源我们就赢了第一步。上流朝东北方向可以走到那儿……”
士兵们已经绕着白武围成一团，却谁也没有拿起白武怀里的果子。
见弟兄们围成一团没有动作，常吂不高兴道：“咋了？上山前还一个个喊着饿，怎的现在没动静了？”
“将军，这……”其中的一个士兵开了口，却不知该如何描述。
“说啊，吞吞吐吐的还不会说话了？”
常吂向人群走去，十步远时，白武深吸了一口气。
“没事儿，弟兄们刚刚粥吃饱了正恼着呢，剩的果子你自己吃吧。”
刚刚围成一团的兄弟们又是无比惊讶，只有其中一个默不作声。
常吂认为自己不受待见，便回了营里。
“裴星去，把这些果子给他拿去。”白武抱着果子，笑着向身旁的裴星递进了一些。
“这、这不能吧，你咋顺东西这么熟练，弟兄们刚刚还因为这一股脑地数果子。”
“不至于吧？我这不是怕路上累了渴了饿了垫补一下嘛……”
“你那能是俩？你可顺了八九个，真不知道你咋带上去的。”
“嘘。”
正当弟兄们还在纳闷二人的第一次相处时，白武做了个禁声的动作，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人群中央——站着一个约莫十三四岁嫁衣如火的小姑娘。
他们怎么可能会有机会接触公主？
谁也想不到。
那时他们更多的是好奇。好奇将要出嫁的女孩为何会出现在军营重地，好奇她会不会是将军的养女，以及……她为什么一直盯着白武？
“老白……你这，这是你家亲戚？”
“我们很像？”白武哭笑不得，又双手叉腰，做出一副伪善的笑容问道：“你咋老是盯着我看？看看他，或者他……不是，你咋进来的？不知道这里不能进入吗？盛安不是有布告吗？”白武对着身旁的弟兄们翻了个白眼，显然有些责备他们戒备不严。
“哎，少看哥几个，大家伙儿那会儿可都空着肚子煮粥呢！哪有时间管这个？将军都不让哥几个站岗……”
“……”女孩含首环视了一周，发现周围那些高大的身躯已经挡住了目光可及之处。
女孩又抬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白武。
“我看到你，在目光能及之处，那个山坡上。”这是女孩自打闯入这里以来，开口的第一句话。
白武被盯得不自然，眼珠子直打转，像是在思考该怎样对付令人头疼的小孩。
“武哥，你认识？”
女孩一把抓住了白武的衣袖，死死地抓住。
白武见女孩这般反应，咧开了嘴，像是在嘲笑自己。
“嗯，认识。”
嘲笑自己总是不知该如何做出拒绝。
周围的士兵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认为他们是兄妹，有的则认为白武向大家隐瞒了成家育子的事情……
女孩的眼中存在过一瞬的好奇，似是头一次置身于热闹之中。
白武听得烦躁不已，还特地夸大了采耳的动作。
“老白，你这……”
其中一个士兵犹犹豫豫的，竟不知该如何开口问白武。
白武沉思了好一会儿，环着双臂，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一些。
“嗯……童养媳？”
话一出口，连白武自己都差点笑出声。
被围在正中的女孩咯咯地笑着，笑声清扬动听，就像柳叶轻轻拂过与天同色的湖水，令人舒适。
不过那是白武第一回见到这个小姑娘笑得那么开心。
众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似乎谁也没想到这方面，若不是看守的士兵对女孩毫无头脑，或许早就把她赶出了八十里外，然后让她一个人四处流荡。
“那这……”
那这该怎么办？要是将军看到……不太敢想。
“那什么那，这什么这，话都不会说了？我媳妇儿，”白武说着一把揽过女孩，女孩的鼻尖蹭过了白武的胸膛，笑意渐失，白武却像护短一样，骄傲地笑道：“不跟我睡难不成还跟你们？”
“不是、咱这么多兄弟睡哪儿啊？”
“净说些废话，天天上战场杀敌咋着连睡觉挤一挤都不会？”
“行吧，咱也给嫂子个面子。武哥还挺有福气……娶个这般好看的媳妇儿。”
“打住啊，赶紧回去睡觉，去，看啥看，赶紧的……”
远处瞧，一群大男人笑着推推搡搡，倒不像个当兵的该有的样子。
“胆儿挺肥啊？我看谁敢挤着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