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虎大为奇怪,他方才明明见到辰一凡看的是玉清,没想到却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于是追问道:“一凡师弟难道说的是玉清?嗯,怎么说呢,他虽是有点狂妄,我本能的不喜欢他,可是凭心而论,他无论修为还是资质都是极其罕见的,而且处事也很让人舒服。一凡师弟何以对他的观感如此不佳,还用上了东西二字?”
辰一凡啊了一声,转而望向林虎,讶道:“我看玉清表相上虽然俊美不凡,可是本性却是至阴至狠,绝对是罕见的凶物。就是在这里遥遥看上几眼,也能感觉到他的凶厉!奇怪,灵华宫怎么说也是正道名门,怎会将玉清这种东西收归门墙?他就算是人,本性也绝不符合正道要求,何况我虽然看不清他本体为何物,但非我族类,这却是可以肯定的!”
林虎啊了一声,就此呆呆地看着辰一凡,再无声息。
辰一凡吓了一跳,连唤了几声林虎师兄,才算把他给叫了回来。林虎盯着辰一凡左看右看,又向玉清望了几眼,方才一声长叹,道:“一凡师弟只看了一眼,就已窥破他的本相,唉,天生慧眼,天生慧眼……”
辰一凡脸皮再厚,也觉得林虎这感慨实在肉麻太过,当下咳嗽一声,赶紧岔开了话题,道:“听林虎师兄说,离清似是灵华宫弟子中道行最高的一个,可是我怎么没有看到?”
林虎讶道:“我虽然也没见过离清,可是应该就是那一个了。她身边可是一个人都没有,倒是有些奇怪。”
“哪一个,我怎么没有看到?”辰一凡又问了一声。
林虎大为惊讶,他一边看着辰一凡的目光,一边伸手向天极池对岸指去,口中纠正道:“师弟,应该就是那个穿素衫的女子。嗯,果然淡漠孤绝,人品无双……咦,一凡你在看哪里?往远一点……你又看得太远了,收回来,……怎么又偏到东边去了?她就在正中央,中央!”
辰一凡也很焦急,但他的目光不知为何,总是偏来偏去,说什么也不肯落到那人群的中央。
辰一凡大吃一惊,知道定是有异,有道行高深之人在控制他的心神,知道若再拖延,定会糟糕,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强运起震慑心神的法诀,终于看到了那虽立于人群中央,却依如孤处天地之间的离清。
这一眼望过去,辰一凡将离清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然后喃喃地道:“咦,怎么会是这么普通的一个女子?”
“普通?哪里普通了!”林虎愈发的奇怪了,道:“且不说她那孤洁高远之气万中无一,就单是这容貌身姿,也不比元沫若差了吧?而且我完全看不透她的道行,甚至于连她究竟有没有道行都不知道。单止这深藏不露一点,就可知她的的确确是灵华宫弟子之首!”
“可是……”辰一凡眉头紧锁,似是斟酌不定用词,可是了半天方道:“林虎师兄,你觉得那个离清真的在那里吗?”
“她好端端的立着,不在那里又在哪里?一凡师弟,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精进太快,根基不稳,现在出了些问题?”林虎疑惑问道。
辰一凡摇了摇头,脸色渐显苍白,看上去就是简单的遥望片刻也耗去了他大量精力。他沉吟一刻,又道:“林虎师兄,我修行上没有问题。可是我的确是看到她站在那里,但不知为何,总是感觉到她立足处其实是空无一人。”
林虎讶道:“难道她修为已经高到了与天地浑然一体的地步?那可是最少相当于神离境界啊!若有如此人物,那今生必定是要飞仙的。这不太可能吧?”
辰一凡皱眉道:“我也说不清楚,只是单纯的感觉而已……可能是我错了,林虎师兄,我非常的累,这就回去吧。”
不知为何,辰一凡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呆,于是不待林虎回答,立刻转身,就欲离去。林虎一怔,连忙叫到:“一凡,怎么……”
这一刻,天地是静的。
辰一凡虽然背转了身,却在神识中看到离清那一双淡极漠极的眼忽然有了生气,就如那本是散落在天地之间的神识,忽然回到了她身中一样。
此时此刻,消去的是喧闹人群,苍天白云之下,青山碧水之间,洒然立着的,惟她一人。
离清徐徐转身。她的动作虽然轻柔,却似是含着万钧之力,转侧间引得云卷风动。那呼啸中蕴有莫大威力的狂风,也不过吹起她数缕青丝,自那冰雪般的肌肤上拂过。她双眼又何止有了生气,而是越来越亮,转瞬间辰一凡已看不清她的身影。
就在此时,离清旁边突然出现一团耀目欲盲的强光!
那强光似是跨越千万年时光,穿过无数地火天雷,终于落在了辰一凡身上。
刹那之间,辰一凡只如被从天而降的熊熊火焰淹没,似是被这天火引动,连体内都透出无法形容的灼热强光!他发现处在满眼的岩浆和火苗的地上,天空暗红,大地流火,周围已没了风,没了水,有的只是火焰!此时的他已无法动弹,只能立在这焚城的中央,只觉得心中一阵撕裂般的痛。
就在他痛得几欲昏过去之际,熊熊烈焰也不知于何时平熄,他立于瓦砾废墟中,一时心灰若死。全身被一条暗黑的锁链,牢牢地将他锁扣地面,动弹不得。他凝视着这一片广大无垠的废墟,缓缓提起右手,握拳,就欲倾尽一生之力击下,击毁这条将他锁扣在此的暗黑锁链。可是为何,这样一个动作也是如此艰难,让他的右拳迟迟定在空中,再也落不下来?他无助地看向远方,只见不远处有块一人高的石碑在废墟中矗立,上面雕刻着—无尽魔界。
辰一凡直愣愣地看着这块石碑,一股故地重游的感觉油然而生,正当他正欲细想之时,胸口又传来一道突如其来的灼痛,将辰一凡从那一片无来处、无尽头的死地中拉出来。
这一次他可以动弹可以发出声音了,只是当年修炼之初冲关失败养成的忍痛习惯使得他强行将叫声吞了下去,只是沉闷地哼了一声。
辰一凡听到了自己的声音,也听到了风声,水声,喧哗的人声。天地间重又有了声音。
身后林虎并未发现一凡的异样,正叫着:“一凡,怎么这就要走了?”
辰一凡骤然呆住。
那烈火焚城的一刻,原来是幻觉。
胸口又传来一阵灼痛。辰一凡这一次有了准备,没有出声,脸色只是闪过一阵苍白而已。他体内的另一颗金色小球隐隐在丹田内发着光,蓝色星海瞬间在丹田内展开,说也奇怪,星海打开之时,胸口的疼痛瞬间消失。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间事,辰一凡甚至都有些分辨不清刚刚那些纷至沓来的景物是真是幻,然而他分明可以感觉到,那一双灼热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背后。
玉清负手而立,遥望着天极池另一侧高楼上正欲离去辰一凡的身影。
玉清方才一直微笑的脸上此时变得冷峻至极,双眼紧盯着辰一凡的背影,内心掀起滔天巨浪,那日带着天火,从天而降到灵华宫的一幕重现眼前,这个人怎会如此熟悉?无论气质和样子与主人简直一模一样,他究竟是谁?为何会在这里?
身旁的离清眼睛也发出异样的光芒,负在身后的纤手紧握成拳。
只在刹那之间,她犹如从天上降落凡间,引得云起风动,瞬间的气息变化立刻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数十道灼灼目光顷刻间都落在了她身上。
在众目睽睽之下,离清全当身周数十个青年修士俱不存在,只是望着天极池另一侧的辰一凡,在她眼中,这些人是完全不存在的,他们哭也好笑也好,甚至死也好生也好,都不会牵动她一丝心绪。
只是如此一来,数十位青年修士俱都发觉了离清的不对,当下顺着离清的视线望去,都盯上了背对着这边的辰一凡。其它的青年修士们天资修为其实也都不差,紧随顺着离清的视线发现了辰一凡。
辰一凡早已成功从幻境中脱出,恢复了行动能力,可是他此时恰如芒刺在背,数十道火辣辣的目光齐齐落在他身上,令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他心底早已将林虎骂了数十遍,可是林虎偏偏还不知死活地道:“一凡师弟,那玉清和离清正在看着你呢!咦,怎么其它人也都看过来了?一凡师弟果然不同凡响,甫一亮相即如此引人注目!看来那灵华宫二人也知一凡师弟惊天动地之才,呵呵,看他们还敢不敢以为我天轮派无人。”
就在辰一凡叫苦连天之际,似是生怕别人还不够注意到他一样,那离清那淡漠得似是万年也不会变化的脸上竟然也有了表情!
她唇角浮上一丝若有还无的笑意,右手依然负在背后,左手徐徐抬起,一顿,尔后遥遥向辰一凡一指,向天轮派接待他们的中年道长问道:“道长,那人是谁?”
就在她如冰般的纤指指定辰一凡的瞬间,辰一凡立如被狠狠刺了一剑,浑身一颤。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迈开大步,向楼梯处奔去。
玉清看到辰一凡正欲离开,面色微变,怎可轻易放过求证机会,遥向楼台处一拱手,朗声道:“那边是天轮派哪位杰出高弟?何否一见?”
玉清这十六字吐来字字珠圆玉润,说不出的清朗动听,声音虽然并不响亮,然而轻轻易易地就越过了天极池辽阔池面,在辰一凡和林虎身边响起。这一次可不得了,这十六字声声如钟似磬,高低起伏,鸣音各不相同,字字相叠,如道道巨浪,接连不断地向辰一凡攻去!
甫在第一个字响起时,林虎即刻感受到了话音中那摧枯拉朽的大威力,当下脸色大变!他仓促之下无暇应对,被字音撞击下昏厥倒地,然而这十六个字依如排空巨浪般汹涌而至,向辰一凡压去!
辰一凡体内两颗金色小球飞速旋转,金丹旋转产生的灵气使得他周边的空间瞬间扭曲,十六字悉数被扭曲的空间挡在身后,他身形一滞,闷哼一声,双手如鹤翼提起,十指开合间,带出片片残影,然后在众人瞠目结舌中,抬足又起,若一道轻烟般下了楼,转眼即去得远了。
辰一凡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下飘然远去。
这一段路,辰一凡奔得如风如烟,举手投足间,全无一丝烟火气,有那修为高的则已看出辰一凡奔行之速也就罢了,难得的是奔得与天地浑然一体,全然未有扰动周边一风一叶。若以此法雨夜奔袭,就是道行高出辰一凡数倍之人,也难以发觉。
于是辰一凡才奔出数步,望向的那些目光中已从初时的惊愕变为赞许者有之,惊讶者有之,嫉恨者有之。
玉清遥望着辰一凡离去的背影,运起灵华宫独门秘法,以只能让离清听清的声音笑道:“那人身影变幻莫测,灵气充沛,完全不像是低阶弟子,而且他身上气息十分熟稔,天轮派当下能挡住我魔音真咒的弟子不多,即便是那日杨逸风也不可能如此轻松抵挡。此人真是让人心动!”
离清脸色微微一变,剑眉微皱,思索起来。
那迎客道人眼光老道,见玉清和离清二人疑惑地看向辰一凡离去的方向,他向天极池对岸望了一眼,即道:“那两人皆是我派十二门中通天门的年轻弟子。昏倒在地上名叫林虎,离去的该是辰一凡,听说是人世间的凡人,现在我派修炼已是数年,没听说他实力如此拔萃。不过,目前被大长老挂在定仙峰上修炼。”
“辰一凡?”玉清收了灵华宫秘法,先是念了两遍辰一凡名字,然后轻笑道:“看来他很不愿见我们呢,我们就有那么可怕吗?”
离清负手而立,望着辰一凡消失的方向,只是微微一笑。不知为何,玉清看到了离清的微容,竟然面有讶色,悄悄互望了一眼。
离清回转身来,向那知客道长淡然道:“他现在既不愿见我们,那也无妨。烦请道长指点辰一凡居处,我好明日登门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