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午后,萧侍卫的消息再度传到:叛军已进驻蒲州府衙,拘禁了州府的大小官员,收编了愿意投诚的府兵,目前正在赶往刺史府邸搜寻刺史之女——史三芊。
听到最后一句,我心头一跳,找我?找我做什么?
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我忙让萧侍卫卸下军袍,换上一身常服,出去继续打探。
约莫两刻钟后,萧侍卫回报:叛军没有在史府找到那个史家小姐,放话要史小姐自动现身,否则就要逐门逐户地搜寻,直至找到为止。
想起那个假李贤猥琐的样子,我不禁浑身不舒服,好在我只要躲到援军赶到,就能平安无事了。
待萧侍卫退出去,我便叫来喜鹊,打算易容一番。谁知还没开始动手,萧侍卫又赶了回来,说在路上看到叛军分组手持画像,随意抓了妙龄女子比对搜查,有些个甚至还对少女动手动脚的。
我和喜鹊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眸中的忧惧。虽然我十分不想再见到那个假李贤,但是那帮乌合之众指不定会做出什么龌蹉之事来。我不能那么自私,连累无辜的女孩。
我当下吩咐了喜鹊不要让家里人知道此事,就说我是去找刺史了。喜鹊虽然不忍,但她知道以我的脾气,是非去不可的,倒也没有多说,只是殷殷地目送我和萧侍卫骑马离开客栈。
快到府衙的路上,远远地就听到有哭喊声。
我们跟上去一看,原来是几个叛军押着一个哭哭啼啼的粉衣少女,后面追着两个中年人,拉着叛军的袍角不停地哭喊:“我家闺女真的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啊,大爷,求求你们放了她吧,求求你们放了她吧……”
当头的叛军一脚踢开了他们,飞扬跋扈地说:“都滚开,她是不是老子要找的人,你们说了不算,别再跟上来了啊!”
少女的双亲不顾疼痛,忙不迭地又跪倒在他们面前,苦苦哀求道:“几位大爷,你们行行好,放了我家闺女吧!小的家里有鸡有羊,大爷们若不嫌弃,尽管去取……”
仓啷一声,那叛军拔剑出鞘,挥剑指向他们,恶狠狠地说:“什么鸡啊羊啊的,当老子是乞丐吗?警告你们,再啰嗦,别怪老子不客气!”
我深吸口气,打马上前,怒喝道:“快放开她,她的确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几个叛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呲牙裂嘴地喊道:“你又是什么东西?你说她不是她就不是吗?”
我冷笑一声,努嘴道:“你们要不要再仔细看看那张画像?”
叛军狐疑看看粉衣少女,再看看我,又忙不迭地打开了画像,恍然大悟道:“是她是她!还是她更像!”
我不顾他们的惊讶和惊喜,驭马到萧侍卫身边,快速低语道:“设法找到刺史大人。”说罢,便下马走到叛军面前,乖乖地束手就擒。
几个叛军兴冲冲地赶了过来,将我仔细搜身后,反剪双臂,押进了府衙。
到了守卫森严的大堂门口,领头的叛军停了下来,高声奏报道:“启禀统帅,小的抓到史小姐了,请您过目!”
堂上高坐的人站也不站起来,随手扔下一个茶盅,不耐烦道:“过过过,过什么目!你们都抓来几个了,个个都说是史小姐,你们当本帅闲着没事干是不是?”
茶盅落地后碎片和茶水飞溅,吓得几个叛军咚咚跪地,颤声道:“属、属下不敢,这回是这女子自称就是我们要找的人,而、而且,跟画像的确很像!”
“立城,你去看看。”
高堂上走下来一人,正是前日引我见假李贤的那个骑兵。骑兵行至我面前,上下打量仔细分辨,忽地目光一亮,急急回去禀告:“禀统帅,似乎是真的!没错,应该就是她!”
假李贤霍然起身,大踏步赶了过来,一看清我的面容后便笑逐颜开道:“啊呀呀,真是史小姐呢,怠慢了怠慢了!”
见我被反剪着双臂,恼怒地说:“你们这群混账东西,还不快放开史小姐,弄伤了她当心你们的脑袋!”
他说着就要来扶我,我下意识地退开一步,径自揉着被弄疼的地方不发一言。
他尴尬地笑笑,又颐指气使道:“快,请史小姐到后面厢房休息,好生招待。”
我很快被送入了一个密室,一几、一灯、二墩、无窗,应该是府衙审讯疑犯所用。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我焦灼地在室内踱来踱去,拼命想要想一个上好的对策出来。可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有什么上好的对策?现在大约是申时不到的样子,算来离援军赶到约莫还有九个时辰。无论如何,我都要设法撑过这九个时辰,到时我就有救了。是的,我现在要做的,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拖延时间!
半个多时辰后,室门忽启,一道人影匆匆走了进来。
室内光线昏暗,我一时看不清来人容貌,待看清是假李贤,我躬身施礼,挤出笑容道:“殿下军务繁忙,不知召见民女所为何事?”
他伸个懒腰,略显疲惫地坐到锦墩上,指指几案对面的另一个锦墩道:“史小姐别慌,过来这里坐。”
我深吸一口气,艰难移步至几案前,缓缓坐下。
他扫一眼案上的茶点,殷勤地问:“是茶点不合口吗,史小姐怎得半点未动?”不待我回答,他又问道:“小姐爱吃什么,我让他们做?”
我摇头浅笑:“殿下客气了,民女不挑食。”
他扬声道:“命厨房上些好酒好菜来,要精致可口的!”
见他对我还算客气,我便探寻着问:“敢问殿下,家父如今安在?”
他眉毛一挑,随意地说:“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啊,先是假意投诚,害得本帅白高兴一场。打着打着发现打不过了,这才开城投降,本帅好言好语问他你的下落,他又怎么都不肯说,非得逼本帅用刑……”
听到“用刑”二字,我惊得站了起来,急道:“家父确实不知民女下落,请殿下饶恕他吧!”
他摆手道:“你别急,你一进来,我便吩咐下面停止用刑了,还派了大夫给他医治,不会有什么大碍的。你放心,他是他,你是你,本帅绝不会将气撒在你头上。”
我平一平气息,诚恳施礼道:“多谢殿下宽宏。还请殿下看在家父最终投诚,且年事已高的份儿上,善待家父。”
“只要你好好跟着本帅,你的父亲就是我的长辈嘛,我怎会亏待了他呢?”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颇有挑逗意味,一脸猥琐,看得我头皮发麻、直犯恶心,在心里将他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但是在援军到来前,我和府衙官员的安危都系在他的手里,我不得不安耐下心气,堆起笑硬着头皮说:“殿下这几日一定疲累了,让民女为您按摩解乏吧。”
他闻言一怔,随即眉飞眼笑地说:“好好好,你果然识趣,只要你好好伺候本帅,将来荣华富贵,一定少不了你的。”
我嫣然一笑,缓缓走到他身后,开始在他肩头轻柔地捶捏按揉。他仿佛很受用一般,闭起眼睛轻声哼着小曲儿。
这时,我迅速盘算着该如何保全自己。是趁他不备拔下发簪往他脖子上刺呢,还是设法把他灌醉让他什么都做不了?
想要刺伤他并不难,但是万一他死不了呢?门口还守着他的人,我即便杀了他也断然逃不出府衙。
把他灌醉?我不知道他的酒量如何,至少我对自己的酒量并没有这个信心。况且他们若是在酒菜里下了什么药,我岂不是自己往火坑里跳?
脑中闪过无数个点子,思来想去,却好像没有一个真正行得通的。看来,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了。不过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就是我要管好自己的嘴,让自己始终保持清醒状态!
胡思乱想间,两个守在门口的叛军端着盘子送东西进来,有鱼有肉、有酒有菜。
假李贤闻了闻菜香,随口道:“你们两个,守远一点儿,不要妨碍本帅进餐。”
二人应了一声,便安静地退了出去。他这么一说,我心中的弦绷得更紧了,不断提醒自己绝不能进食任何东西。
他拿起酒壶,一面斟酒,一面说:“史小姐,哦不,我可以叫你三芊吗?”
趁他倒酒的当口,我偷偷将一块擦手的纱巾藏进了袖筒。待他转身将酒盅递给我时,我恭顺地接过,面上堆笑道:“当然可以,三芊不胜荣幸。”
他笑眯眯地举杯道:“来,三芊,我们干一杯。”
我浅笑着道一声“好”,以袖掩面,将喝进嘴里的酒吐到了纱巾上。
饮毕,见他没有察觉,我取过酒壶,又斟了两盅,盈盈递给他道:“这杯三芊敬您,恭贺殿下旗开得胜,预祝殿下如愿以偿。”
他闻言笑得更甚,豪爽地说:“好!承你吉言!干了!”
如此几番下来,我的纱巾已渗满了酒液,而他则渐渐面色泛红,动作迟缓起来。
他喘着粗气,眯着眼睛道:“没想到,没想到你酒量这么好,喝了那么多竟一点醉意都没有。来来来,我喂你喝一杯……”
他说着,俯过身来将酒盅塞到我唇边,另一只手竟然还抚到了我的腿上!
我吓了一大跳,本能地霍然起身,用力推开了他的咸猪手。
“啪”,一样湿哒哒的物件落在了地上!
惊愕之余我马上意识到了那是我掩在袖中的纱巾,急急俯身去捡。可纱巾却已被离得更近的假李贤捡到,捏在了手里。
他疑惑地看了看神情紧张的我,又凑过去闻了闻纱巾,当即变了脸色,将纱巾一扔,怒目喝道:“你没喝酒?你竟敢骗我!”
我有些惊慌失措,又不想这么快就撕破脸,忙解释道:“不、不是的殿下,我、我只是不胜酒力,又不想扫了殿下雅兴,还请殿下恕罪!”
我正欲躬身请罪,却被他一把推到了墙角。
我挣扎欲逃,他壮硕的身体却犹如门板一样挡在了我面前,强健的双手仿佛钳子一般牢牢锁住了我的肩头。
他面红耳赤、眼神迷离、鼻息咻咻,一字一顿地说:“你不喝下春药,老子照样办你!”
他果然在酒里下了药!
我那颗悬着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看来他是打算要霸王硬上弓了,怎么办,我该怎么办?虽然我的体力不如他,但无论如何,绝不能让他侵犯了自己——这是我委曲求全的底线!
见他色心大起,俯下头来意欲强吻,情急之下我抬起膝盖,朝他的要害处狠狠一撞!
“哎哟!”他霎时五官扭曲,捂着那里疼得直不起身。
我趁机逃了开去,冷静一想,却无处可逃。他的侍卫就守在门外,我即便出得了门也逃不出他们的魔掌。我只好躲到离门最远的墙角,避免里面的动静传到外面。
不多久,他渐渐恢复过来,指着我面目狰狞地吼道:“好你个贱蹄子,敬酒不吃吃罚酒,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他冲过来,一个巴掌狠狠地甩在了我的脸上,还没待我反应过来,他粗大有力的双手已然掐在了我的脖子上,一紧再紧。
我顿时血气上涌、呼吸困难,唯有无力地拍打他的手臂。
可是我那无谓的抵抗似乎愈发激起了他淫邪的欲望,他狂笑着俯下身来,一张狰狞的大嘴离我愈来愈近。
然而此时此刻,我还能做什么?我直觉得头重脚轻、天旋地转,飘飘然仿佛已置身天堂……
就在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最后时刻,不知为何他竟渐渐放松了下来,一股新鲜甘甜的空气自口鼻顿时涌入肺腑!
我自顾自地大力喘息、咳嗽了一阵之后,才发现他仿佛体力不支一般站立不稳,还不住地摇头眨眼,似乎连视物都有困难。
我迷惑地看着他,却也不敢乱动,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紧张地浑身发抖、冷汗涔涔。
忽地,他猛然抬头、目露凶光,趔趄地朝我扑来。
他伸出双手要来扒我的衣襟,我下意识地用力挡开,却发现他的手绵软无劲,不似方才那般孔武有力。
我心下大喜,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但看样子不像是装的。于是我趁他不备,使出浑身的力气推了他一把。
他竟毫无招架之力,摇摇晃晃几下后,重重倒在地上,昏死了过去。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我一时大脑空白,呆呆地愣了半晌,这才知道害怕。
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其实只要走到他身边,一测便知。可我的双腿却好似被钉在原地一般,怎么都使唤不动,只有脑子飞快地盘算着。
如果他只是晕过去了,那就随时会醒过来,待他醒来,必然没我好果子吃。如果他是死了,那时间一长,待门外的叛军进来,我照样完蛋。
想到如此绝境,我无力地瘫坐在了地上,蜷膝抱腿,低低呜咽起来。我还有好多事要做啊,娘和虎娃还需要我照顾,少扬还在洛阳等着我相会,我还要亲眼见证女皇登基。
可是,我还能怎么办呢?
我微微抬头,看到了戴在手上的玉镯,玉镯翠绿欲滴、冰凉沁润,仿佛少扬坚毅的眼神。耳畔似乎响起少扬柔和而低沉的声音:“别怕,婉儿,有我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就在这个时候,室门突然被打开。外明内暗,一道剪影出现在门口。
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自我安慰: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从前那么多风浪我都过来了,这次也会化险为夷的……
“上官小姐?上官小姐!”一个熟悉的声音陡然出现:“大人,我找到上官小姐了!她在这里!”
这不是萧侍卫的声音吗?!我不敢相信地站了起来,惊魂未定:“是、是我!是萧侍卫吗?”
此时,又一道人影冲进了密室,疾行至我面前,关切地问:“上官姑娘,你没事吧?”
“史大人?”待我看清来人,惊喜万分,边擦眼泪边问:“您怎么出来了?您不是被他们关起来了吗?”
“呵呵,投降并不等于坐以待毙。”刺史捋一捋胡须,颇为得意地说:“下令开城前,本官命人备了大量的迷药交给后厨,我料想他们关押谁也不舍得关押府衙厨子,便嘱咐厨子见机下药。这样,待他们都被迷晕后,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只是本官千算万算,算漏了这兔崽子竟然会对你动邪念……”
我忙宽慰他道:“我没事,我什么都没吃。原来酒菜里下了迷药啊,怪不得我轻轻一推他就倒下了。”
说话间,萧侍卫已带人将假李贤五花大绑后,抬出了密室。
“室内污浊,我们到大堂安坐吧。”刺史一面走一面接着说:“我本想设法通知你的,奈何一直找不到机会。好在你并未进食任何酒菜,真是十足机警。”
庆幸之余,见他走路一瘸一拐的样子,我忙问:“大人,他们是不是对您动刑了?您伤势如何?”
刺史一摆手,哑然失笑道:“不碍事,他们都服下了迷药,打起人来能有什么力气?姑娘无需担忧。”
刺史安排我在大堂的一角休息进餐,并告诉我家人那边他已遣人报平安,府衙内的叛军头目已被一一控制,外头驻守的大部分叛军也已归降,但是还有小部分抵抗逃窜的,府兵正在搜查清理,因此还有一些零星的战斗,让我待完全平息后再离开府衙。
回到客栈已是深夜,由于之前得到过消息,一家人虽然都眼巴巴地等着我,情绪倒还算平稳,互相安慰了一阵子后,便各自回房歇息。
躺在床上,虽疲惫不堪,但一想到白天发生的一切,却怎么也睡不着,身体不自主地有些发颤。
好在一切都过去了,这惊心动魄的三天两夜终于结束了。待明日援军一到,局势将更加稳定,我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好好休息,尽早赶到洛阳与少扬回合。
第二日醒来已是日上三竿,听喜鹊说朝廷派来的五万大军已陆续赶到,在家中躲了这些日子的百姓终于敢上街了,现在外头十分热闹。
正在用早餐时,萧侍卫匆匆而来,说是援军统领武大人要召见我。我一开始还想不出是哪个武大人,问了萧侍卫才知道,原来是当今礼部尚书,武承嗣武大人。
我离开洛阳的时候武承嗣还是从三品的秘书监①,而六部尚书均为正三品,且实权大得多。奇怪的是,礼部主要是掌管祭祀礼仪、教育科举事宜的,镇压叛军关他什么事?想来他一心做太子,争取来这个差事,添点儿军功也是情理之中的。
我当下整顿衣衫,吩咐了喜鹊几句,便随萧侍卫前往蒲州府衙。府衙门口驻守着大批披甲执坚的援军士兵,经层层通报后,我方被允许进入大堂。
大堂上高坐的正是紫袍金鱼、头戴乌纱、肤色白皙的武承嗣,史刺史则坐在他的下手。
我上前见礼道:“民女上官婉参见武大人、参见史大人。”
武承嗣放下茶盅端详了我几眼,旋即笑道:“哟哟哟,还真是上官姑娘呢!史刺史说的时候本官还不信,世上哪儿来这么巧的事,看来还真是无巧不成书呢!”
武则天的两个侄子我很早便认识,但彼时武承嗣只是个从五品的尚辇奉御,武三思也不过是个六品武将,鲜少出入宫闱,只有在宫中有庆典或举行家宴时才会遇到,见面也不过互相问个起居,无甚交集。但在废黜李哲一事上,我显然是站在了他们的对立面上。可以想见,他们至少不会很待见我。
因此对于他的热情熟稔,我心里有些发毛,面上却仍恭敬地说:“是啊,不知大人召见婉儿,有何吩咐?”
“嗳,别说吩咐那么见外嘛,本官不过是请姑娘来一起说说此次事件的来龙去脉。本官了解地愈清楚,回去愈好交差不是?”武承嗣和颜悦色地说。
于是我和史刺史一道,将这几日的经过详细叙述了一遍。当然假李贤意图对我不轨这一段,史刺史与我心照不宣,略过不提。
武承嗣耐心地侧耳倾听,不时蹙眉思索。待我们说完,他满意地颔首道:“原来是这样,怪不得本官赶到时,城中并无半点战火,害得本官差点以为进错了城呢!史刺史此次固然功不可没,不过若是没有眼明心亮的上官姑娘,史刺史恐怕一时也难辨真伪啊。”
“是是是是,大人明鉴,此次确是多亏了上官姑娘大义相助。”史刺史拱手应和道。
我正欲谦辞,武承嗣接着说道:“不知姑娘此番入京有何打算,是否打算入宫拜见太后?”
我有些错愕,不知他为何突然这样问。不过就这个问题,当初获赦之时我也问过自己,因为按照惯例,蒙当权者亲赦是要入宫谢恩的。但是经历过往种种,我已心灰意冷,加上如今与少扬有了婚约,我已没有继续追随武则天的打算,入宫谢恩也变得无甚意义。奇怪的是,我与武承嗣非亲非故,他怎得会无端过问此事?人不会轻易关心与自己无关的事,何况是他这般唯利是图之辈。
我心头一动,模棱两可地说:“太后皇恩浩汤,于情于理婉儿是应该入宫谢恩的。只是,婉儿戴罪之身,实不知太后是否愿意再见婉儿?”
我探寻地看着他,装作是在征求他的意见。他的目光有些闪烁不定,很快笑宴宴地说道:“倒不是皇姑母愿不愿意见你的问题,而是她得不得闲见你。皇姑母平时就日理万机,这你是知道的。何况近来扬州叛乱,突厥那边也不甚太平,恐怕……”
我忙顺着他的意思道:“如此,婉儿还是不去叨扰太后了。”
他眉毛一挑,颇为热情地说:“姑娘有此心意,本官必定代为转达。姑娘到了东都,有任何困难,尽管来寻本官便是。”
我一面虚与委蛇,一面暗地思忖,他为何突然对我这么客气?且不说我与他没有任何交情,废黜李哲一事我还算是得罪了他。因而他越是对我客气,我越是觉得不妥。更何况我如今无官无爵,他讨好我一介布衣做什么?从试探的结果来看,他是不想我去见武则天的。
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思来想去,唯一的可能性是——他要揽功!此次平叛,并未费援军一兵一卒,是史刺史带领蒲州城军民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力量收服了三万叛军。如果他将真相如实禀告,那他的军功可就要泡汤了,万一被政敌参一个救援不力的奏本……
想到这一层,我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我曾是武则天的亲信,对此事的来龙去脉又一清二楚,我若是进宫谢恩,他的如意算盘岂不是要穿帮?如果他真是这么打算的,那可绝对不能让他的奸计得逞。
于是我感恩戴德地说:“大人的好意婉儿真是感激不尽,婉儿面前就有一个难题,还望大人相助。”
“哦,有何难事,尽管道来。”
“婉儿与母家二十几口人自长安迁移至洛阳,原本一路顺利,怎知途经蒲州遭遇叛军。如今叛乱虽平,却仍心有余悸。此去东都之路,不知能否……”
“嗳,这有何难,本官本就要回东都复命,届时携尔等一同上路便是。”
“如此,多谢大人了。”我喜上眉梢,裣衽深深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