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以最快速度冲回来,一眼便看到被推倒在地的龙听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我的宝珠,还我宝珠…呜呜呜…”
窗上带泥巴的脚印依稀可见,大街上有残影极快闪过,来不及安抚哭得正欢的人,千秋纵身向人影方向追去。
人影似乎也知道身后追他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索性在经过一片竹林时停了下来。
一明一暗,静恃片晌。日光被阴云遮住,朔朔西风打在刚淋过雨的竹叶上,凉意更甚。看似静谧的竹林杀气腾腾,连飞禽走兽都不愿多作停留。
千秋捡起一块石子,放手里掂了掂,猛地像某个方向掷出!
尖锐的石子在打断两棵竹子后,深深地陷进一个石墩里!
“缩头乌龟当够了没。”
话音刚落,从千秋方才打中的石墩后悄无声息地走出一瘦高的灰衣男子。男子气息均匀,下盘极稳,想必体术了得,一副剑眉虎眼,平心而论不算丑,就是有点猥琐。
男子俯身拱手,貌似恭敬道:“夜狼族平奚,见过三公主殿下。”
千秋眯起眼睛道:“现在想起客气了,刚才调虎离山抢听雨珠子的时候,可没见你手下留情。”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平奚脸上的笑意仅浮于表面:“像我们这种地界小族就是孤陋寡闻,我怎都不知龙蛇两族何时变得如此要好了。”
千秋双臂抱于胸前:“怎么,嫉妒啊?”
“岂敢岂敢。”平奚死也不会承认其实嫉妒得牙都快咬碎了。
龙族统天,蛇族治地,为了打破这一格局他们一族筹备多年,只差一个机会。身为夜狼族少主的他从小被族人寄予厚望,怎能在正式进入天道枢前败在她手上!再者说,规则里写明仙族之间的死伤不算违规,大不了等考验结束后装装样子,亲自去蛇族和龙族请个罪,想必也不会怎样。
平奚释然后便露出了本来面目:“小殿下是个明事理的人,废话不多说,交出宝珠,保你全身而退,不然就对不住了!”
“对”字甩出去的同时,平奚抽出腰间盘着的细柳剑向她刺去。
料到他会玩阴的,却从未想过他竟有武器傍身,靠着天生敏捷的反应力千秋才勉强闪过这一击。
“太卑鄙了吧,你哪来的剑?”
平奚舔了舔剑身,笑得瘆人:“小殿下不知道凡间有个地方叫铁匠铺么,还是说,小殿下把银两都拿来下馆子了。”
被戳到痛处的千秋嘴角抽了抽。
“我的钱,我爱怎么花怎么花,要你管。”
单纯比拳脚功夫千秋当然不惧,但对方居然有武器在手让她有些始料未及,细柳剑杀伤力不高,却胜在攻速快,若不是她身手还算灵敏,早跟身边这些断成十几节的竹子一个下场了。
一个躲闪不及,袖子被利剑划破了,平奚得意的舔着划破她袖摆的剑尖,笑得好像胜券在握一般。
“小殿下如此不堪一击,传出去可如何是好啊。”
面对挑衅,千秋反而平静了下来:“才疏学浅,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平奚一愣,传闻蛇族三公主争强好斗有勇无谋,本以为稍一挑拨便可成事,如今看来这传言还真不能全信。
不过这场仗,他是赢定了。
细柳剑再次迎风挥出,千秋依旧以竹为盾,以守为攻。突然!一时疏于防备,手臂被划出一道长长的口子,随着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千秋顺势倒地。
平奚收剑走了过来,见到的便是千秋手捂伤口嘴唇紧抿的一幕,身体蜷缩成一团似在减轻疼痛。
“哈哈哈哈哈哈哈!”舌尖点血,是他最爱品尝的腥甜,平奚道:“小殿下啊小殿下,早跟你说过,要知道我可是……噗!”
只见刚刚春风得意的人突然口吐黑血,面露青紫,浑身痉挛的连剑都拿不稳。
而那个躺在地上的人则一个鲤鱼打挺,手脚利索的站了起来,掸掸身上的尘土,全然不复方才的可怜状。
千秋“关爱”的望着他道:“说你笨你就不聪明,忘记我是什么了?蛇啊,没有法力又怎样,你是不知道我血里带毒,还是着急入土?不过你运气真好,我毒性天生不重,但还是要委屈你在这睡几天咯。”
不太确定最后平奚到底是毒晕的还是气晕的,反正失去意识就对了。
马不停蹄的赶回去,发现酒楼内外围了一群看热闹的。
“让一让,麻烦让一下。”
好不容易挤到二楼,千秋心道:果然。
只见一位妙龄少女抱着桌子腿,蹲在地上哭得毫不端淑,谁劝也不听,就是一个劲的哭。
店小二把老板都请来了,也没弄明白怎么回事,越来越多的路人指指点点,更有热心大娘指责说“老板店大欺客,为难个小姑娘”。老板急得汗如雨下,又不敢拿她怎样,生怕得罪了大户人家惹上祸事。
“姑娘,姐姐,祖宗!我们小本生意,您就高抬贵手收了‘神通’,放我们一条生路吧!”老板虔诚的就差给她跪下了,可惜没用。
“哥哥,对不起,听雨让你失望了…呜呜呜呜呜…对不起…”
“咚!”正哭的忘乎所以,忽然感觉被什么东西砸到了,低头将滚落脚边的东西拾起,分明是自己那颗雪白的宝珠!
再一抬头,桌边倚着个一脸戏谑的人:“哭啊,怎么不哭了。”
“秋......秋!!”
龙听雨一个熊抱扑过来,千秋踉跄了两步才勉强站定。
“行了行了,都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把受伤的手臂从龙听雨怀里解救出来,千秋驱赶了围观者,老板感激涕零,酒楼很快又恢复了宁静。
龙听雨哭是止住了,但仍止不住抽嗒,嘴里来来回回就一个字:“谢、谢谢,谢谢…”
“你呀……哎呦!”千秋神经一放松,为了骗那头笨狼饮血而故意弄出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龙听雨毫不犹豫的从肩上将披帛取下,撕开给千秋包扎患处,好在伤口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并不是很深。千秋疼的直抽气,为转移注意力,便跟她絮叨起了刚才与平奚打斗的事,见她有模有样的为自己包扎伤口,下手极有分寸,千秋毫不吝啬的夸道:“看不出你还有这方面的天赋。”
得到夸奖的人脸上不见一丝喜悦,反而低落道:“是我害你受伤的,都怪我,要不是为了帮我抢回宝珠...…夜狼族的人也太坏了,真是可恶!回头一定要告诉哥哥。”
在龙听雨的字典里,“可恶”二字大概已经是最高级的脏话了。
千秋笑笑说:“别忘了,咱们不是来游山玩水的,试炼还没有结束,我才解决了一个,还剩三个呢。”
听她这么一说,龙听雨忽然眉头皱的死紧,确认伤处包扎完毕后,自顾自地消沉起来:“既然是考验,总免不了争斗,那咱们是不是也必须……”
千秋灌下一杯已经凉透的茶,又让小二重新泡了一壶新的,打断她道:“未必。”
龙听雨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秋,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可以不用打架,也不用抢别人的宝珠,对吗?!”
“淡定,淡定。”总觉得龙听雨下一刻就会冲过来抱住她,千秋抱着受伤的手臂自觉地往后坐了坐。
“其实很简单,一个字——等。”
龙听雨听得满头雾水:“等?”
“对,就是等。”千秋说出了自己的分析:“你仔细回想一下仙座定下的规则,上面可没写一定要抢夺或是争斗,只说珠多者获胜,并未对珠子的数量有所要求。六个人,人手一个珠子,什么都不做便可全部胜出。可难就难在刚经历过第一轮实斗后,大家难免会惯性地以为这又是一场争夺战,于是下意识的放弃了思考其他可能性。”
乾坤殿上的诸仙面面相觑,却不敢露底,毕竟谁也不愿承认,活到一把年纪还没一个小丫头看得清。南擎不露声色的微微一笑,只有躲在后面的东垣稍稍变了脸色。
龙听雨听完后豁然开朗,拍手叫好:“秋,你好聪明!”
“先别着急夸我。”千秋伸出食指晃了晃,“我说的是最好的结果,可惜啊,人家怎么想我可管不着,像夜狼族这样不长脑子的肯定大有人在。”
龙听雨嘀咕道:“要是仙座一开始就说清,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千秋再次摇摇头:“这你就错了,全交代了还有什么意思,依我看仙座这次试炼的主题应该是智与勇,第一关考验的是勇,这一轮则是智,比起大家自相残杀,仙座大概更希望有人能参透两场试炼真正的意义罢。”
龙听雨认真品味着其中的深奥,看那样子,一时半会应该是理解不了了。
聊得正热,同桌忽然增加了一人,千秋毫不客气的赶人:“此桌客满。”
可来人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不知两位公主殿下介不介意多一位护花使者同行?”
轻浮的言语乍一听十分欠扁,再看说话的男子,好一张欠扁的骚包脸。
绾着板正的冠发,头戴两指宽翠绿抹额,一双桃花眼细长上挑,是一种阴柔的俊美,嘴角噙着笑,长得甚是标致。朴素的月牙白衫添缀着淡绿,故作优雅的摇着一把玉竹折扇,一股子风流浪子的味道,不说话时还能勉强冒充翩翩君子,可惜一开口便暴露了纨绔的本性。
千秋不着痕迹地将龙听雨护在身后。
男子笑了笑,探着头道:“小龙女殿下莫慌,我并无恶意,只是人生地不熟,想来搭个伴。”
“要打架,我随时奉陪,不过不是现在。”
龙听雨不晓得千秋为何突然变得这么冲,趴在耳边小声劝道:“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凡人里也有好人的,万一人家是好心呢。”
千秋有气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小姑奶奶...没听到他刚才叫你什么吗...”
小龙女殿下怎么了,别人不也这么叫么?小龙女......龙女......
“啊!!!”龙听雨迟来的惊呼震得千秋耳膜差点穿孔:“你是同我们一起参与比试的仙族!”
“......”
千秋忍着阵阵发痛的脑壳,转身对轻浮男说道:“堂堂灵狐族少主,还缺伴不成。”
龙听雨虽然迟钝却不傻,听完名号,立刻乖乖躲在千秋身后不再作声。
轻浮男,亦是灵狐族少主姬少白,轻挥玉扇,笑得那叫一个惬意。据悉此人自幼体弱多病,本事平平,奈何亲姐姐被选入天宫作神妃,于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灵狐族的地位一跃而上,他这个草包少主自然也跟着沾了光。
然而千秋对他没好感不单单因为这些。灵狐在上古乃是妥妥的名门望族,虽说近几万年有些没落了,但靠着吃功劳本,活的还算滋润。然而不作不会死,一族人好大喜功仗势欺人,处处惹人嫌,名声一天不如一天。
天下乌鸦一般黑,想必这骚包狐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尤其那双狐狸眼,好似无时无刻不在算计人一般。
姬少白“啪”地合上玉扇,打断了千秋的思考,唉声叹气道:“我知道二位的顾虑,灵狐族在外面的名声的确不太好......但我是无辜的啊,我在灵狐族其实说不上话的,怎么可能有胆子公然与龙族和蛇族为敌,我真的就只是怜香惜玉,想和两位做伴而已。”
“我不管你是伪君子还是真色痞,总之——不需要。”饶是他态度要多诚恳有多诚恳,千秋十分痛快地回绝了他。
姬少白忽然眯起了桃花眼:“小殿下要不要再好好考虑一下,不然再生出刚才那样的事……可就不好了。”
千秋眸中立刻闪过一道杀气,对姬少白的戒心也加重一层。
“哎哎哎,有话好好说,别动气啊。”姬少白换脸如翻书,立刻举手求饶:“其实这场比试的输赢对我根本不重要,若因此开罪龙蛇两族,那才真不合算,反正天道院已经进了,还不如趁机交个朋友,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千秋并不友好道:“找别人去,我们可没工夫伺候你。”
“别呀!”姬少白鬼叫一声,开始走同情路线:“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殿下这么厉害,保一个是保,保两个也是保,你就把我收了呗~”
合着根本不是找伴,而是找保镖来了,千秋指着自己的脸,面无表情对姬少白说道:“看这儿。”
姬少白乖乖看着,只听千秋又道:“你觉得,这是一张博爱的脸么。”
“......”姬少白愣愣地摇了摇头。
“很好,趁我现在心情不错,滚。”千秋再次无情地下了逐客令。
龙听雨悄悄说道:“秋,咱们会不会太过分啊。”
千秋:“我没有抢了他的珠子再把他扒光扔大街上,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哎,好吧。”姬少白一改方才的嬉皮笑脸,端出一副柔弱的姿态:“进入天道院修习算是我所剩无几的时间里唯一的愿望了...就这样罢,就让我的愿望永远成为奢望吧...”
“啊?!”龙听雨又是一声惊呼:“你的意思是你快要......为什么?”
装模作样的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姬少白连连叹气:“小龙女有所不知。”
千秋倒也没拦着他,抱着双臂看戏,看他能演出什么花来。
装模作样的咳嗽了两声,柔弱的好像真有重病在身似的,姬少白缓缓说道:“灵狐族宗室男丁稀少的事大家想必都有所耳闻,我们从未对外谈及过原因,其实是因为...哎,说起来算是家丑了,我们被人下了极其恶毒的诅咒,‘凡有狐王血脉的男子都活不过千岁’,我能活到现在纯粹是因为运气好,遇到高人,在身上种下了一个可以暂时压制恶诅的封印。”
怕她们不信,姬少白解下了头上的抹额,将额头上隐藏多年的印记露了出来。其实比起印记,那更像是一块陈年的伤疤,很丑,好像一条殷红色的蜈蚣趴在上面。
等她们看清,姬少白又将抹额系回头上,继续道:“连高人自己都说了,这方法治标不治本,至于封印能护我到何时,他也不能确定,所以我只好有一天活一天,把每一天都当最后一天活,倒也逍遥自在。之所以想留在天宫,也是希望能找到彻底解除我身上诅咒的方法。”
“啪!啪!啪!”千秋为他鼓起了掌:“精彩,真是精彩。”
“小殿下过奖。”姬少白谦虚道。
千秋道:“你的戏是真不少,不去天桥上说书都屈才了。”
姬少白委屈道:“小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罢,我都是诚心诚意想与你们交朋友的。”
千秋:“就你这点伎俩,我们才不会......听雨你干嘛??!”
“呜呜......实在太可怜了,我忍不住嘛......”
“......”
千算万算,没算到队友会率先沦陷,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你是水做的吗,眼泪不要钱啊,行了行了,别哭了。”千秋这边不停安慰着龙听雨,转头对姬少白说道:“我还是无法信你。”
“这个简单。”只见姬少白毫不犹豫的掏出银白色的宝珠:“够诚意了吧。”
这么轻易就把象征输赢的宝珠交出来,看来此人虽然说话做事有些不着调,确有几分可信。至于这宝珠,她若真收下,那才不厚道。
心下权衡一番,千秋将他的手掌推了回去:“你都委曲求全到这份上了,我们也不好失礼,珠子先拿回去,余下半日,请多指教。”
言外之意就是同意他入伙了。
姬少白终于不用再装病秧子,一下子来了精气神,“唰”地打开折扇,标准的狐狸笑又露了出来:“两位叫我少白就好,或者少白哥哥,都可以,不用太见外。”
千秋冷笑道:“死狐狸,臭狐狸,骚狐狸,烂狐狸,你选一个。”
姬少白把背一直,立刻端正了态度:“那还是狐狸吧,前面那些修饰词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