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路本来就因为严主任心里满是不忿,等看到病人时,他更是恼火的厉害。
病人是一个七八十岁的老爷爷,雪白的头发修理的很整齐,穿着一件真丝材质的蓝色睡袍,看起来平日里应该挺注重仪表,家境也算殷实。
不过此时因为极度的痛苦,他的身体蜷缩成了一团,满头的大汗也让飒爽的白发纠结到了一起。
急性心梗发作,胸骨后剧痛,休息和含服硝酸甘油不能缓解,患者往往会有濒死感!
死神的鼻息几乎都喷到了病人的脸颊上,这种疼痛的恐惧,几乎可以使人疯狂至毙!
看到老人这幅痛苦的面容,即便项路和他素不相识,但还是心中一紧,皱着眉说道:
“这什么意思?都诊断了心梗还停在这里?赶紧送去PCI啊!”
一群家属听到项路要把老爷子送去介入,赶紧一把按住平车,一名穿着灰色毛线衣的男人站出来说道:
“我们家老爷子不做手术,你们保守治疗,过了今夜就行。”
项路又听到了这种奇怪的说法,眉头皱的更深了,问道:“你们什么意思?如果不愿意PCI,溶栓治疗也可以,但这要做相应的检查,而且就算溶栓,后期还是要PCI的,我们医院有条件做PCI,你们没必要尝试溶栓。”
急性心梗发作,算是急诊科最常见的急重症之一,主要的发病机理就是冠状动脉粥样硬化,由于诱发因素导致斑块脱落,从而形成血块,堵塞住了心脏重要的血流通道。
心脏作为生命的核心,是全身血液流转的中心。
可想而知,一旦冠状动脉堵塞,心脏血流停滞,对于病人将会造成多大的损伤。
而溶栓治疗,就是静脉注射尿激酶、链激酶和重组组织型纤溶酶原激活剂等溶栓药物,将堵塞冠状动脉的栓子溶解,重新恢复心脏血流循环。
但这种治疗手法很容易导致患者再发出血,严重的可能会出现脑出血,可以说是一把双刃剑。
相比较溶栓,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基本上所有医生都会选择PCI(经皮冠状动脉介入治疗)。
经动脉置入球囊扩张狭窄的冠状动脉,恢复血流的同时,根据情况植入支架,提高术后患者的治愈水平。
正如项路所说,即便由于医院没有PCI条件,被迫接受了溶栓治疗,但病人往往最后还是需要上手术台,进一步的完善治疗。
这位病人一年前就曾经有过心梗病史,做过介入手术,家属对于这方面的经验应该是基本具备的,但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竟然一口否决了PCI的治疗方案。
项路有些想不通,但他没想到,家属接下来说的话将更挑战他的三观。
那名穿着毛衣的男人依然摇了摇头,不疾不徐的说道:“溶栓我们也不做,你就给老爷子用些止痛药,他的支架应该还能撑一会吧,过了今晚就行!”
……
什么鬼?
项路看了一眼这群家属的穿着。
一个个穿的人模狗样,几个中年妇女胸口还挂着大珠项链,一直代表家属发言的毛衣男更是带着一只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手表。
项路虽然不懂珠宝首饰,但这些东西,怎么说也得千八百吧!
几千块的溶栓药舍不得买?
PCI难道也是因为太贵了?舍不得上手术台?
这老爷子看起来平日里生活都能自理,也许只有心梗这么一个毛病,埋下支架,平时注意锻炼身体,多活个十年根本就不是问题。
这群家属。
就准备今晚给老爷子送终了?
这到底是什么鬼啊!
项路眉头紧锁,摇摇头道:“你们说的治疗方案不符合规定,除非你们说出个理由出来,不然这病人我们不能收!”
开玩笑!
这种病人项路怎么敢收!
说实话,他现在连这群人是不是老爷子的家属心里都没底。
能有这么丧心病狂的家属?项路心里实在有点不敢相信。
对于项路的要求,毛衣男有些纠结,回头看了一眼那一大家子男男女女。
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女人歪着头道:“大哥,这时候就别这么磨磨唧唧的了,反正都是大家伙讨论的结果,你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万一耽搁了,老头子嗝屁了,咱们可就一毛钱都分不到了。”
其余的家属虽然面露羞愧,但都忍不住暗暗点了点头。
毛衣男见形势如此,也只屈服道:“医生,借一步说话。”
项路点点头:“可以,我们去医生办公室说。”
临走前,项路把孙萌萌拉了过来,小声道:“你还是先和心内科联系一下,这个病人如果我谈好了就直接送去介入,如果他死活不介入,这个病人我们就不能收!”
不管家属有什么理由,这种把病人留在急诊科等死的想法,项路是绝不会认可的。
医院从来都是救人的地方,死亡也只是拼尽全力后的遗憾。
两人进了医生办公室,毛衣男慎重的关上了门,办公室里又只剩下了两人。
等等……
为什么是又?
项路忍不住背后升起一股恶寒,心想以后谈话的地点必须得改一改。
这个鬼地方实在是承载了太多不好的回忆!
毛衣男没有发觉项路的不适,开门见山的说道:“医生,我就想问一下,我父亲如果不用你说的那些治疗方法,能不能挺过今晚?现在是晚上十点多,只要再过两个小时就可以了。”
说完,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项路,眼眸里满是期待。
项路摇摇头,坦诚道:“没有任何检查结果,我不可能回答你这个问题。”
毛衣男笑了笑,似乎是在自嘲自己实在太过紧张,点点头,他继续说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其实来之前我就已经咨询过我的私人医生了,只要保持目前这个状态,老爷子挺过今夜是没问题的。”
“其实我们也不想来医院,只是家里面小妹吵得太厉害,非要送医院来用止疼药。”
“反正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说出来也没什么。”
毛衣男终于下了决心,开口道:“老爷子立了一份遗嘱,但必须要过了今天晚上十二点才生效,所以我们一家子……算是在等老爷子升天吧。但老人家一辈子没受过什么苦,临终前还是安生点的好,再加上家里小妹也吵得厉害……医生你就算心善,开点强力镇痛药给老人家,让他舒服一点走吧。”
听完,项路只觉着一道惊雷从天空劈下,把他的三观劈成了八瓣,青烟袅袅……
拧巴着脸,项路憋了好久才冒出一句话来:
“你还真是……够孝顺的啊。”
毛衣男也不生气,甚至还笑着点了点头。
不仅孝顺……还很臭不要脸!
办公室里气氛一时间降到了冰点。
就在此时,办公室的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小女孩推门而入,看到穿着白大褂的项路,哭哭啼啼的说道:“医生,为什么不给我爷爷用止痛药啊,他现在好痛啊……求求你给我爷爷用一点止痛药好不好。”
“我马上就要再也见不到爷爷了,我想爷爷笑着和我说再见…”
说到最后,小女孩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了起来,豆大的泪珠划过他瓷娃娃一般的脸蛋,摔在了办公室的地板上,激荡起令人心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