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修复完毕后,雪集把管理者的权限移交给赤夜,他便拥有了专属的个体领域。
说来好笑,雪集见过的领域不下百万,可轮到他自己建设却是毫无头绪。
于是他闭上眼睛,随心地构想,把意识浅层的脆片随便聚拢,就像堆沙子一般。
再睁眼,他正置身于雪峰之巅。
天色昏昏,星月熠熠,如一幕光与影的缱绻,一夜情与伤的幽歌。
白雪皑皑,寒冰茫茫,如一卷冰与雪的织锦,一场蓝与白的交构。
他浅淡地勾了勾嘴角。
在他心中,地球上的雪峰是和他最有缘的地方。他曾在那里自爆容器、肉身崩溃,也在那里知晓平静与孤独,明白人世的怅惘与寂寞。他仿佛极巅的一抹阳光,于此处一念亘古。
他只身漫步,走了很久,四顾白茫茫。
犹记得在于异大陆一战之前,诞生过休假的念头。这想法如小草冒头似地钻出来,让他心中发痒。
想来,他在恃迦学院、在北方学院、在审议团都有住所,可没有一处有归属感。他在通道里更是居无定所,身为管理者却不停地游荡、穿梭,累了便随处停脚,哪里都能住,哪里都不是家。
终于有了自己的领域,他蓦地有种冲动,想原地建起几幢矮房,小住几日。
夜望繁星,晨观朝阳。
白天,凝视一碧如洗的万里晴空——
念起她的蓝眸。
他彳亍前行,走着走着,停下脚步,身后留下的脚印已被风抚平。
他找了个凸起的冰的平台,高度及腰,纵身坐上去。耳边的风声呼呼作响,冰凌沾在他的白衣上也不会融化,与柔软的布料融在一起。
雪集目光淡淡地望着几米开外的地方,眼中的碧芒勾勒出一幢房子的形状。从屋顶到大门,再圈出花园花池,以及门口的小径。可描摹完所有的轮廓,又填上色彩之后,他突然滞了滞。
房子要有人住吧。
可他怎么都无法想象自己站在门口是怎样一副画面。
也对,雪山之巅怎么会有房子。
也对,他很快又要离去。
他长长叹口气,仰头眺望远方。
若是在地球,他的视线会触到审议团的白塔,繁华的城市,大陆尽头的四方学院,悠远的海洋,绵延的山岭,以及地球另一端与往日大不相同的异大陆。
可这里,唯有无穷无尽的冰雪。
在夜色下昏然无声。
着实没什么令人留恋的。
现在万事俱备,是时候动身去寻赤空。在宇宙中建起多重维度的通路,于空间狭缝中寻得跨星球的捷径。
这一去,徜徉于时空扭曲中,不知多久才能回来。或许几月、几年,或许十年、百年,或许永远都回不来。
但他还是要去。
把能力者的生涯倾尽于此,解救他最珍视的朋友。
雪集眼帘微垂,目光在空无一物的雪山头上略过。明明没有任何能令他驻留目光,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多看一眼,可他依旧不甘心地望着四周,就仿佛从雪白中会腾出不一样的色彩。
近观远望许久层层叠叠的白色,他又叹一声,认真地告诉自己。
该走了。
可是身子发沉,就是不想动,缺那最后一把推力。心里被什么勾着,被千丝万缕地思念绑在此地。那情丝不断往胸口钻着,拉着他、扯着他,无论他如何用理智去解也脱不掉。最后化作清晰刻骨的两个字,刺得他的心阵阵作痛,越来越痛。
那是他在蓝凌何的手腕上留下的——
“等我。”
他连连吸着冷空气,又把回温的气流呼出去,嗅着那断断续续的颤抖的余温。
他不想食言,不想丢下她,不想到最后还让她失望。
可是他没办法。
宇宙是个包罗万象的深渊,谁都不知道那表象的平寂下,究竟掩藏着何等的隐秘与危机。他不能让蓝凌何跟着他离开地球,她应当是地球的主人,坐拥她用努力换得的一切。他不能拉着蓝凌何用生命去冒险,踏上一去便不知能否归返的星际旅程。
因此他不敢再去见她,不知如何把自己的决定说给她,怕她哭,怕她流露出悲伤,怕她对自己的说出的最后一句话会是:“我恨你。”
他真的怕。
雪集数不清这究竟是叹的第几口气。
他摇着头,嗔怪自己何时变得优柔寡断。
冰风拂面,金发飘扬,碧眸盘桓着难以描摹的灿烂,哪怕在夜色中也明媚夺目。可他的眼中满是悲伤,如同坠落的流星,点点都是夜空的泪。
他又强调道:真的该走了。
欲要起身。
浮云还在漫游,夜空却裂开,只是一个小小的裂口,转瞬即逝。
白衣簌簌,风突然变大。
衣上的积雪被风带走,融入被一阵劲风旋起的冰簇之中,散作漫天飞雪。
雪集的瞳孔骤然缩紧。
因为从天而降的她。
蓝凌何穿一件浅蓝的长裙,单薄得贴着身子。琥珀色的长发勾着唯美的俏脸,粉唇在莹雪中显得娇艳欲滴,湛蓝的眸光将长夜染得绚丽。
他被一瞬的惊喜冲得有些眩晕,心跳很快。可喜悦很快被吞没,他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相见便要告别。
他不擅长告别啊。
雪集正纠结着,心绪烦乱,不知该如何开口和她解释。可蓝凌何刚落地,一言不发地上前两步,双手搭上他的肩膀,一把将雪集按在冰台上。
她的身子往前探,紧紧地望着他:“你让我等你,我等不到,便来寻你。”
雪集张了张口,心头愧疚,不知如何作答。
蓝凌何语气郑重:“和我离开通道。”
雪集微怔:“为何?”
蓝凌何俯身,把脸埋在他的前胸,双手自然而然地从他的腰后穿过,用力环抱他,几乎是勒着他。
“出了通道,我有话对你说。很重要的话。”
雪集犹豫了,许久不语。
蓝凌何再次加力,毫不留情地糊在他身上,用下巴在他的胸口压了压,继而抬眼望着他略微变色的面孔,强硬道:“别逼我动手,我下手没轻没重,会弄疼你。”
雪集被她的目光刺得心软,又被她压得呼吸困难,无奈中叹了最后一口气……
却跃动着清越的喜悦。
“真是拿你没办法。”
望着二人消失在雪峰之巅,藏身在夜空中的赤夜眉开眼笑。他如一朵圆溜溜的红色祥云,在半空折了几个欢快的跟头,这才安心地离开。
近月来,蓝凌何的行踪无人知悉,但事实上她一直住在北方学院。并非是她原本的宿舍,而是雪集常年空置的房间。此时二人离开通道而现世,便一同回归此处。
蓝凌何穿着睡裙气哼哼地坐在床上,嘴巴噘着一动不动,可目光却在屋内溜溜地转来转去。
她知道,雪集之前把实体消散,此时的现世是不会恢复衣物的。
故此,她在等那令人怦然心跳的一幕。
不想看……不可能的。
然而只听衣柜门“咵”地敞开又“啪”地合上,待到雪集出现在她面前,已然着装整齐、白衣胜雪,和往日无半点不同。
她莫名有些小失望,修长的小腿在床边一摆一摆,“嗵嗵嗵”地踢着床沿。
雪集被那敲击声扰得心慌,似乎听着拷问心灵的木锤之声,心中的矜持被徐徐敲开。
蓝凌何直勾勾地盯着他,伸手一指自己的身边:“坐过来。”
雪集现在的心情很别扭,就像决定离家出走的人,在门口徘徊之际被人一把拽了回来。而那人单是望着他,便把他在心里描了几十上百遍的出走决定一层层地擦除。
他望着她绷紧的脸,迟疑了一下,还是来到她身旁,并肩坐着。
屋内很静,唯有二人交叠的鼻息。
蓝凌何憋了满肚子的火,原打算狠狠说他一顿,把他这一声不吭就离开的脾气彻底板过来。然而就在他落座的那刻,缠在心头的朝思暮想终于成为现实,她的脸突然绷不住了,嘴角轻盈地勾起,笑得那样甜美,高兴得掉出来泪来。
她侧过头,轻柔地倚在他的肩上。
“我想你,很想你啊。”
雪集的身子颤了颤。
蓝凌何拉过他的胳膊,将大臂小臂一同卷进怀里,树袋熊般地搂着。
雪集的心倏地软了,仿佛三月暖风消融了覆盖山岭的坚冰,化作静静流淌的春水,灌着他的心田。
但他不能动摇。
雪集试图从她怀中拉出胳膊。
蓝凌何加力和他反着干,双臂收紧,肩头微簇,把下颌也抵上他的肩窝。
雪集不敢再用力,劝道:“别拉着了。”
蓝凌何倔道:“不可能放你走。”
他抿了抿唇,温声呼道:“乖,放开。”
蓝凌何第一次听他说哄人的软和话,心里一喜。但她因此贴得更紧,打死都不让他有逃掉的可能。
雪集停下动作,臂膀感受着她的拉力,那颗心也被她拉拽着,一路“咚咚”地向她靠近。他深深吸气,让声音平缓而清淡:“若我不去,赤空就……”
蓝凌何打断他:“我没不让你去。”她仰起头,眼泪汪汪地对着他,“但你就要这样丢下我吗?我等你三个月就已然等得心如火焚,你还想让我等你多久?三年?半辈子?一辈子?还是去通道你等你到永远?”
雪集被她揽着的手不禁握紧,指尖正好刮过她的大腿,他连忙收回手指。她若即若离的气息熏得他心潮的翻来覆去,想抓住她却不能,想放开她她却不让,矛盾的心情化作轻薄的惶然从眉宇间透出。
“宇宙的时间和地球的不同,我也不知会去多久。”雪集深深地望着他,目光满是呵护,“地球,对你而言,很安全。留下吧,你被我逼得太紧,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生活。这里有你的朋友,这是你的世界。”
蓝凌何听着,泪水成双结对地簌簌落下。
“没有你,我就算一生安平又如何。没有你,我就算快乐也不会幸福。没有你,所有的一切都会使我忆起你的存在。我在白日想你,在梦中会你。遇到什么便一惊一乍,以为是你回到了我身边,再发觉一切都是我思念的梦幻泡影,身上和心头被一次次割着,千刀万剐,昼夜凌迟……”
她笑得苦楚攀升,泪流得湍急似清溪。
“我的心是缺少的,就算有世界又能怎样?不及你啊!我现在才明白,我想要你,只要你,有你才是完整的我啊!”
雪集的嘴唇在颤抖,呼吸零乱,许久才断断续续道:“那你愿意……”
他顿了顿,话音艰涩得就像从纠结无比的心声中一丝丝抽出。
“你愿意,和我一起……”
蓝凌何的泪眼朦朦胧胧,每一滴泪珠都倒映着他的侧颜。
雪集重新攥住五指,情不自禁地捏住她的裙摆,摇曳的嗓音方安定下来。
“穿越宇宙,游荡星系,走那很久很久的旅行吗?”
蓝凌何笑了,浅浅泪花泛着蔚蓝的灿光。她抬起那白玉般的手臂轻轻擦了擦眼睛,一丝不苟地望着他,认真点头。
“我愿意。”
雪集眼神发颤,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所闻,故意问:“你确定吗?这一路不知会经历什么,危机重重,生死未卜。”
蓝凌何一笑:“哪怕迷失于茫茫星尘,哪怕流浪于无尽的黑暗,哪怕被黑洞搅碎,哪怕被莫名其妙的外星人劫持——”
她的声音柔软却坚定。
“雪集,让我和你生死一起吧。”
雪集再也忍不住,笑意溢出那惯于平静的脸孔,被压抑得浓厚到极致的感情蓦地释放,心中的清寒随之冰解冻释,泛起悄无声息的泪。
他的笑容是那样美,被雪的晶莹衬托,被光的明媚映和,世界见之为其屏息,时间为留住这一幕而生硬地顿住脚步。
他凝视着她的双眼,心口如一地保证。
“好。我再不会离开你。”
蓝凌何抿唇笑着,凑近了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
“我也是。”
她这才松开他的胳膊,笑盈盈地看瞧着那如雪的肌肤上,被她挤出来的红印子,沉甸甸的满足几乎要把心壁坠破。
雪集抬起发麻的手,温柔地揽着她的肩膀。
蓝凌何安心地倚着他,暖声呢喃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守在我床边,我没有衣服,躲在被子里和你聊天。你虽然没说,可我早就知道,自己一开始就被你全看光了。”
雪集侧过头,面上微粉地轻咳了一下。
她似嗔非嗔地接着道:“我还记得你第一次和我谈起第零宇宙,你诓我,让我觉得自己责任重大,然后送了我漫天烟火——这礼物一旦收下,我想退都退不了,你说你有多坏。”
雪集被她的说法气出了笑意。
蓝凌何的表情变得认真,继续道:“几个月前,我和暮川汐分开了。他的‘灵魂合一’已然完成,他身边有最合适他的人。”
雪集眼光波动,忍不住侧脸垂眸去看她的表情。
蓝凌何眼睫微颤,轻声道:“你知道,我不可能忘了他。他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我依旧愿意用生命护他,但我不会再有任何非分之想。”
雪集点头,心领道:“好。”
蓝凌何坐直身子,表情从未曾有得郑重。
“我欠你一句话。”
她凝视着雪集的双眸,极其正经地吸着气,把哄然喧闹的心压下。
雪集回视着她,表面平静,可心跳不比她慢。
蓝凌何张张嘴,却没发出声音。
她肃然的表情略微僵了僵。
她随即咬了下唇,再次镇定心神。
可沐着他那美到极致的目光,话语固执地滞于喉中。
她的脸愈发涨得红了,湛蓝的眸子眨来眨去,睫毛扇出拨弄他金发的细风。
但该说的话依旧蜷在嗓子里,一冒头便极度害羞地往回溜,怎么抓都不出。
她的面孔泛着绯红,急得胸口发热,心中的小火苗撺掇地越来越高。
啊啊……
还是说不出口……
雪集笑了,抬头抚过她的长发。
他双唇轻启,平和地为她解围。
“我也爱你。”
蓝凌何的眼眸瞬间朦胧。
心潮顿起,嗓子立马通顺。她一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一手覆上他的前心,真挚的心声坦坦而出。
“我更爱你。”
雪集笑道:“不一定。”
蓝凌何强调:“一定!”
雪集温和地点头,眸中的喜悦一如跃出地平线的瑰丽朝阳。
“依你。”
蓝凌何得胜似地笑着。她明知自己是在强词夺理,明知雪集爱她更甚,但这是一句保证。她已然把整颗心系在他身上,不分不离,她有无穷无尽的时间证明自己,证明她的心。
她随手一招,床头柜的顶层抽屉打开,继而飞出那流光溢彩的戒指,飘飘悠悠地浮在二人的心口相对处。她偷瞧着雪集的表情,道:“还记得这个吗?”
戒指的灿光在瞳孔中跃动着,雪集的表情没有任何起伏,静道:“记得。”
蓝凌何眨着眼睛:“我是她的转世,我不介意你给我带上相同的……”
雪集神情微动,抬眼快速看她,似笑非笑道:“好,手给我。”
蓝凌何把手伸来,可挪来后又收了回去,她的手指弯了弯,继而再移近,又条件反射地离开,几个来回,竟在半空做起了有规律的震荡,如同横放的钟摆。
戒指在半空滴溜溜地转,对她的手倏而吸引、倏而排斥。
雪集始终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偷笑着瞧她自我纠结。
蓝凌何摆手许久,终于不和自己较劲了。她抬起头,眸光泛波,委委屈屈地望着他:“不给我做个新的吗?”
雪集道:“以后吧。”
蓝凌何略微发蔫,如同毛茸茸的猫咪失去了最爱的球。可球又不是它的,再意义深重也属于别人,借花献佛反倒显得自己廉价。于是她干干地咂咂嘴,讷讷地点了下头。
雪集从半空接过戒指,从容地将它放入自己的口袋中,算是回收了。
“傻瓜,再没仪式感也不能这么随便,何必心急呢?”他托起她红润的俏脸,第一次主动亲她一下,继而道,“你会和我在一起很长的时间。”
蓝凌何莞尔展唇,乖巧地点头,用面颊蹭了蹭他的手,带些求疼爱的意味。
她的面颊如丝滑的花瓣,让他爱不释手,他便略微用力地抚了抚。
蓝凌何顺着身体的指示,不由自主地靠近他的面孔,羞涩地欲言又止。
“你知不知道,我其实并没有和暮川汐……”
“什么?”
她用胳膊撞了一下他:“我是说那次,我搭建虚拟空间的时候,并没有和他……”蓝凌何脸几乎红透,“他说,没做到最后,因为我晕过去了。”
雪集一愣,随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好歹给点反应?”蓝凌何两颊飞红地瞪他一眼。
雪集却反问:“你怎么能确定?”
蓝凌何被他的话噎住,气得脸色红透,许久才羞人无比地挤出几个字。
“要不,你、来确认。”
雪集怔愣,竟有被反客为主的感觉。
二人的心跳共同加速。
蓝凌何故作强势地噘嘴哼了一声,随即两个弹指把灯光熄灭。
新月弯弯,星辰点点,长夜未尽。
一夜旖旎。
如洞房花烛。
待到晨光攀上窗沿。
她仍在他怀中安然睡着,呼吸平稳,面颊晕红。
雪集温热地抵着她前额,笑意美好,心满意足。
他若是灿烂难以捕捉的霞光,她便为广袤能被瞻仰的晴空。
日日交合。
再不分离。
.
是日,二人确立关系后,蓝凌何义正言辞地要雪集去做他最不喜之事——
告别。
然而不待他们动身,一大早便有人“咚咚咚”地敲门。
蓝凌何刚出浴不久,身上温热,脖颈漫红,发梢湿润,散发着清新柔和的芬芳。
开门,只见满脸诡谲莫测的碶会长。他毫不客气地两步迈入屋中,探头一眼望到久久未见的雪集,他的脸上立马又加入一丝玩味。
诶嘿,雪集也刚洗完澡。
没跑了,肯定是一起洗的。
显然此事对他的吸引力远大于久别重逢。
雪集见到他既激动又为即将到来的作别而犯愁。他正思索该如何挑起话头,只听碶会长阴阳怪气地道:“你俩昨天晚上委实应该搭层空间壁哦!我这对力量波动敏感的人,隔着楼都听得清清楚楚,真是吃不消啊!”
雪集心中细腻交织的情绪登时被冲散,蓝凌何臊得险些把他从窗外丢出去。
碶会长伸手指着自己的俩黑眼圈,没好气地道:“你俩真行,折腾了大半宿啊,结果早上还不消停哟!”
蓝凌何用力压了压返潮的脸色,尴尬至极地对雪集使了个含义丰富的眼神:我饿得不行,去找吃的,你俩慢慢谈,等我回来……
她随即消失在原地。
雪集无奈点头,只得留下。被碶会长粘人的目光一层层裹着,他停顿半天才平复脸色,不知所云之下,道出那万年不变的问候语:“碶,别来无恙。”
会长无语。他刚想再接再厉地调侃几句,突然发觉雪集的脸色不太对。
……至少不是他认为的雪集此刻应有的面色。
他蹙眉问道:“小集啊,怎么了?被榨干啦?”
雪集有心想教训下他的出言无状,但刚抬眼对上碶会长那漆黑中泛着浅光的眸子,他的心猛地一揪。
此行一走,或许再也听不到那没皮没脸的圆滑语气了……
雪集缓缓舒了口气,不得不实话实说:“碶,我们要离开了。”
会长的心“咯噔”一下,笑意转瞬全无。
蓝凌何去食堂主要是为寻鲁德。
她一如从前地坐在他面前,让正闷头苦吃的鲁德惊喜地呛了一口。
“咳咳咳,你怎么来了啦?来找的我吗?”
蓝凌何双手托腮瞧他吃得满脸花的样子,时而跟着他傻乐,时而又凝重地绷着唇线。
鲁德察觉不对,赶忙问:“你没事吧?”
蓝凌何用讲故事般令人充满遐思的语气道:“从前有个遥远的星球,我很快就要去那里,或许去很久。”
鲁德一听就急了:“很久是多久?”
蓝凌何摇头:“我也不知。不过我保证,一旦回来,第一个就来找你,好不好?”
鲁德瞅着鼻子,可怜巴巴地道:“呜,有你罩着我我才安心,能不能不走啊?”
蓝凌何严肃道:“你是我的同伴,你要如此看轻自己,我还能要你吗?”
鲁德立马挺直腰杆,啖着泪花道:“那、那我没事就说些你能平安回来的好话!”
蓝凌何笑着握了握他油腻腻的手:“好,我一定会平安回来。”她起身离去之际,从口袋中拿出自己的通讯设备,轻放在鲁德面前,“这里还有几十万的额度,以后吃得好些。”
鲁德愕然地瞪大眼睛,就像被宝箱砸中脑袋。目送蓝凌何走远,他悄悄地按下开机键,琢磨着要用这笔钱去买本日历,每天念叨一遍蓝凌何就打个勾,说不定哪天她就出现在他的身前,笑吟吟地唤着他的名字……
屏幕一亮,其上出现两行字:
“鲁德,生日快乐。”
“组合名已然不重要了,因为我所有的朋友,都是你的同伴。”
鲁德“哇”地哭了出来,泪珠“唰唰”往下掉。
他到现在才明白,为什么蓝凌何去哪里都带着他。
眼泪在屏幕上点出一个个亮晶晶的光球,就像他曾抓捕的七彩小虫。
蓝凌何回到了雪集和碶会长身边。
会长正抱着雪集的胳膊哭唧唧地叫唤,眼泪在颊上一条一道,一个劲儿地往雪集身上蹭。
雪集怜惜地瞅着如同落水黑猫般挂在他身上的会长,对蓝凌何道:“他就交给你了。我去东方学院找爱尔莎和银玉。”
蓝凌何点头,随之把会长拽到身边。
碶会长改用自己的袖子抹眼泪,哭得如此伤心,就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蓝凌何直接抱住他,轻柔地拍着他的后背,在他耳畔道:“会长,别哭了。你不是向来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吗?你的会长架子都要被眼泪腐蚀了哦。”
他的脑袋在她肩颈蹭了蹭,黑发扎得她发痒。他呜咽道:“唯一能让我痛快哭的人要离开我了啊,我能不伤心吗?”
蓝凌何的眼神倏地柔软,轻声道:“我也舍不得你。你是我来到第零宇宙的启蒙,是你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我,我啊,之前一直追着你的步伐,甚至把你这怪里怪气的一套都学了去……”她把湿漉漉的会长从肩上挪开,笑道,“你这么个乐观的人,别搞得和生离死别似的嘛!说不定我们几个月就回来了呢!”
碶会长抹着清泪,嘴巴噘起转了几圈又放下,漆黑的眸蒙着一层白雾,就像被暴雨下白的夜空。他静静地望着蓝凌何,瞳孔闪着她双眼的明蓝,仿佛古井中倒影的天空。
他看了很久,直到思绪全部化作平静,嘴角重新挂上不温不火的笑意。
“小何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会谈吗?”
“记得。在走上主角的道路之前,你确认我是否拥有主人公的心。”
“是啊,事实证明,我从一开始就没看错你啊!不过话说回来哦,你知道你这一走还意味什么吗?”
蓝凌何见他换作认真脸,便沉声静气道:“悉听指教。”
碶会长乐道:“你终于跳出写你命运的那个作者的框架了哦,可喜可贺!可歌可泣!”
蓝凌何一笑,抬起手掌举在半空,正色道:“怎会落下你?等我回来,我带你飞宇宙。”
碶会长用力点头,递上手掌:“说好了哦!绝对不许食言啊!”
“啪!”
击掌为誓。
四方大陆的最后一站是蓝凌何的家。
正巧她的父母都在家,正和邻居阿律与他的母亲一起吃饭闲聊。
雪集有心直接转移进去,蓝凌何赶忙拉住他,道:“我带你见我父母,你这直闯的像什么样子?”
于是二人乖乖地进楼、等电梯、坐电梯、出电梯、按门铃、等人开门……不知招惹了多少目光。
雪集记不得自己上次走这套流程是何时。
大门敞开,开门的父亲与餐桌前的另外三人都愣了。
父亲惊讶地问:“闺女,你怎么回来了?”
他随即瞥向蓝凌何身旁那金光缭绕、白衣胜雪的身影,看了几眼便被晃得头晕,下意识用手遮了下眼睛。
蓝凌何笑道:“爸、妈,这是雪集,我的——”
她拖话音拖了许久,脑中飞快地转着。
怎么介绍雪集?
朋友?男朋友?恋人?伴侣?……
不行啊,朋友太泛了,男朋友又太浅了,恋人她不满足,伴侣又着实别扭……
蓝凌何竟然被这小细节拖了五秒。
不过所有人看向雪集时眼睛都是直的,似乎没人介意蓝凌何说什么。
雪集上前一步,得体地道:“我准备向蓝凌何求婚。”
蓝凌何笑嘻嘻地点头。
阿律咽了咽口水,阿律的母亲跟着梗了梗脖子。因为他们正想和蓝凌何的家长提提,什么时候相个亲……
父母愕然地打量着气质完全改变的女儿,半晌才木讷地点头,连声道:“好,好好……好。”
蓝凌何和雪集陪他们吃完饭,顺便把要离开一段时间的事情说明。父亲和母亲自然是不舍的,不过他们明白,女儿要和这神明般风华举世的少年做一番大事,他们不能也不该阻拦。
蓝凌何临走前洒下泪,紧紧搂着二人:“爸、妈,照顾好自己,我在做完应该做的便会回来,别惦记着我,也别太想我……”
她有心说:恕我无以尽孝,你们再生一个吧。
不过这种顺其自然的事情,又何必她多嘴呢?
父母握着她的手,深情道:“孩子,过你想要的生活,爸妈为你骄傲。”
一旁的阿律耷拉着眼皮,生无可恋地盯着残羹冷炙。阿律的母亲则偷拍了一张雪集的照片,合计着什么时候去打听打听,这到底是什么大人物……
雪集把蓝凌何建设的四条空间通道逐一检查过,略作加固,二人来到异大陆。
阿伦戴尔正在开会,临时跑出去会面。待到他回来,众人在他正义感十足的方脸上瞅见两道泪痕,还有他领口隐隐露出的一块新添的金牌。此牌正面雕有“时间”二字,背面刻上“正法”,其旁缀着些如笑脸般轻松写意的图案,正是蓝凌何为阿伦戴尔特制的。
通天之塔内,雪集与燃望再次对饮清茶,你来我往,互怀的歉意一概作休。一原祭是最没有离愁别绪的,他轻笑着摆手送走二人,道:“我再活个六百年没问题,总归能等到你们哟。”
他们最后找到暮川汐。
暮川汐神色复杂地注视着雪集,源于枢纭玖的记忆与情绪滚滚翻腾,不过终被他化之一笑。
暮川汐道:“雪集,你务必保护好她、把她好好地领回来。别忘了,你还欠我一仗。”
雪集伸出手:“待我回归,你我决胜负。”
二人握手,谈笑化风轻。
暮川汐笑道:“一言为定。”
蓝凌何嘱咐了菲娅几句,继而站在雪集身边,肃然道:“汐,地球就拜托你了。”
暮川汐从她的面孔上捕捉到些不一样的成熟风韵,对她的变化心如明镜。他的神色平定道:“你们两个的名字会被留存,哪怕我等不到你们,我的转世会迎接你们。”
蓝凌何压着泪,莞尔道:“有缘再见。”
暮川汐轻轻触了触她湛蓝的眸光,颔首道:“此生不忘。”
通道中,蓝凌何和雪集站在宽阔的空间扭曲之前,赤夜紧张兮兮地守在旁边。
雪集道:“一旦踏入便没有回头路,你确定和我走?”
蓝凌何紧了紧与他相扣的五指:“走吧。你把我带入这个世界,我陪你探索真正的能力者的宇宙。”
赤夜挂着泪花道:“以我之名保证,你俩会平安回来的呀!”
二人一笑,随即携手没入茫茫无尽的宇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