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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不可言的领域

通道内的个体领域,是一个个由意念幻化,情感主导的世界。

灰色的天空下,她坐在车里,轰轰不绝的吵嚷声撞痛了她的耳膜。

这是在回家的路上。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确定,就像之前有人替自己活着并把一切记录了下来。分班考试,然后双人战,再就到了车上。

明明是间断的,却顺理成章。

记忆是个善于躲藏的玩物,极力想找寻它,它却潜匿更深。她打开手机试图寻找线索,字迹飘忽不定,看来看去倒是没有逻辑上的谬误。隐隐觉得有什么违背了常识,可思维却拒绝怀疑,强迫她认定一切都没有异常。

她知道这里不是第三宇宙,也不是文峪学院,可大脑偏偏又拗着不想思考这究竟是哪里。

她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周围的雾气愈加厚重,卷着冷风穿透窗户侵入她的眼眶,激流般钻进她躲闪不及的瞳孔。

眼前一花,她险些撞到玻璃上。

然而就在闭眼的霎时,脑海里有未见过的影像一幕幕放映——

暮川汐站在悬崖上手托心脏纵身坠下,莳羽怜卧在沙滩上被绛紫色的暮光吞噬,还有会长站在已粉碎的世界尽头,苍凉的背影零零散散……

他们都在死去。

蓝凌何的心脏猛烈跳动,几乎要冲破胸腔,撕裂皮肤。

“难道……这是他们在通道中的经历?这说明他们都经历过‘融合’?”

这下意识涌现的念头让她一惊,随之,画面淡了。几个瞥见的人影稍纵即逝,并不愿意被她窥见似的,露个面便化作无形。

蓝凌何睁眼,又是满满水气的玻璃。

我……

刚刚在想什么?

记不清了。

回过神,大脑不受控制的感觉又回来了。

一阵恶寒从脚底爬到头顶,她倒抽了口气,可深呼吸后反而更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味道,说得更贴切一点,并不是味道,而是可以被嗅到的感觉。类似于焚化后的烟雾,隐隐有狰狰咒骂、凄凄哀嚎、嘤嘤哭泣掺杂其中,越是体会,越有更多的内含被一一分辨。

她下意识地打量车上的其他人。

他们个个裹着衣服,歪歪扭扭地坐着,脸上没有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冷漠样子。

“咚!”车子猛地一晃,她的头瞬间撞在玻璃上。声音很大,足够在安静的车内逛荡几个来回。

蓝凌何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再瞟了一眼周围的人。

他们的表情出现微妙的变化。她敏感地在他们的脸上捕捉到一些似人非人的恶毒。有人讥嘲,有人冷笑,有人面如死灰却两眼放光,有人扁起薄薄的嘴唇,扬起一边嘴角,形状像一根粗大的狼毫。

她不禁又打了个冷战。

“不能再坐在这里了,这些‘人’,有问题。”

她强忍着恐慌作出事不关己的淡漠样子。挨了许久,终于到站,她连忙捂着生痛的额角下车,可脚下无力,只走出两步,她被迫靠在街角的一堵墙上。

天色灰白,更添几分悲戚。青灰色的街道充斥着杂乱的脚步和鼻息,人人走自己的路,没有谁注意她。

蓝凌何虚弱地倚在冰冷的墙壁上,颤巍的双手试了几次也拢不上披散的长发,最后连抬胳膊都要几次发力,身体似乎每况愈下。她用手抵住胸口,口中有浓郁的血味,咸丝丝的,绕在舌尖。

这里究竟是什么鬼地方!

她一个大活人靠在墙角,半弯着腰,面色惨得吓人。可人来人往却无人投去半瞥目光,漠然地视她为无物。

蓝凌何全身无力,四肢僵化,但心脏却疯了似的狂跳,惊恐之感在大脑里撒欢地横冲直撞。如果胸膛是一个鼓面,下一刻或许就要被撞碎。

她又一次怀疑。

这些……是不是人?

这时,一个跌跌撞撞的路人没长眼睛似地撞上她,正虚弱到极点的蓝凌何一下子失去重心跌倒,双臂无力根本撑不住地面,于是她的肩膀直接“咚”地撞在地上,发出一声挫骨的闷响。

蓝凌何孤零零地躺在墙根,斜眼,看路人撞了她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挫伤与刺痛一起袭来,她反倒不怕了,心中全都是悲戚。

然而就在这时,异变都生。

就从她不远处,地面陡然生出漆黑的液体。

黑色如石油般粘稠,自地底汩汩冒出,漫过的地面无一例外地化作一滩泥泞。

“天啊!”

她惊叫一声,把全身的力气集中在双腿,整个人竟如回光返照般一下子弹了起来。她没时间因为恢复行动力而喜悦,拔腿向下一个街口的繁华处拼命跑去。

车流不息,她被红灯止住步伐。眼看身后腐蚀的黑暗翻出地面,身旁的人竟依旧熟视无睹,一个个默无声息地等待着。

蓝凌何转身奔向另一个方向。

身后有几个行人抬起无神的双眼瞥了下她,随后便一个接一个如骨牌一般倒下。他们的脚已被吞没。

再一拐弯是一座公园,身后的粘稠黑液没有遍及此处,浓绿的植物围墙给了她一丝安全感。

蓝凌何沿着小径走了百米,眼前恍然阔亮,一座哥特式的城堡坐落前方。其他的路不通,她没办法,只得踏入城堡大门。

但这显然不是个好主意。

中央的水晶吊灯布满灰尘,一半灯暗着,另一半闪烁不定。大厅的形状及其古怪,四周的房间连环修建,层层相套。

她悄悄推开房门,刚走进去,身后的门“嘭”地关闭。

面前是狭长的走廊。她顺着走进去,“嗒,嗒,嗒,”一盏盏灯依序亮起,逐渐打亮她的视野。

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扒着她的脚踝缓缓爬了上来,毛骨悚然的恶感瞬间覆盖全身。

面前都是残缺的人体,四肢和身体堆满两侧走廊。

恶心感铺天盖地地包裹着她,她回手想开门退出,可那些肉块竟活了般开始淌出血液,逼得她只能向前。不得已,她强忍心悸穿过,在房屋的另一端摸到一扇门。

到了第二个屋子,这里格外亮堂,像寻常家庭。

但瞳孔适应光亮后,她的眼球不由自主地发颤。

和她正打个照面的是两个独眼矮人。

他们的肉体似在泥沼中埋了几十年,根本看不出原本的肤色。头发稀疏,只有几缕黄毛贴在土色的头皮上。他们的皮很松,几乎垂下脸颊,但唯独前额的皮肤紧致,一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放光地盯着蓝凌何。

就像看新鲜至极的皮囊。

两个独眼人贪婪的眼神把蓝凌何的全身舔过数遍,紧接着争先恐后地扑向她。

蓝凌何先惊再怒,一眼看到墙角的几根粗壮的秃树杈,她抄起一根在手中一掂,闷头披砸下去,将其中一个打趴在地。再回手横扫,另一个被她狠狠抡到墙上。

“找死!”

蓝凌何怒斥。

两个矮人的独眼中露出愤怒的凶光,但不等他们再蹦上前,蓝凌何右手握住木棒,左手拉开一道小门,转身便钻进去。

这里更加明亮。

蓝凌何顾不得门背后传来的“咚咚”敲砸,因为她面前又是两个独眼人。

这两个手中各持一把钝刀。

他们瞧见蓝凌何和她手中的木棒,不像前两个那般蹦跳挨近,而是二话不说速速起身,扬起刀,挥动短小的胳膊,一用力便把短刀向她扔去。

她向左猛闪,躲过一击,再来个侧身,绕过第二把飞刀。可正当她准备故技重施打飞两个矮人时,却不料矮人的腰间还有第三把刀。

就在蓝凌何冲一矮人手落棍下之际,钝刀到来。

蓝凌何急促回避,脚下一扭险些摔倒。飞刀被木棒蹭过,圆润的刀背挂着劲风撞上她的上臂。而连接前一个屋子的门被也被同时撞开,这一来,她面前有四个矮人,硕大的独眼全部盯着她。

蓝凌何不管伤势,她知道自己寡不敌众,迟早被擒获。

心念顿转,她径直握紧棍子冲向窗户,挥起大臂,铆足全身力气,一击砸向玻璃窗户的正中。

“咣!”

窗外的冷风蓦然灌入,爆开的玻璃碎片随之刺入她的脸庞和雪白的脖颈。肌肤传来被割破的痛,一道道血迹画了精致的脸颊。

四个矮人都被冷气流逼得倒退。

蓝凌何徒手扒着满是尖锐玻璃的窗框,浑然不顾下面是什么,起身跳了出去。

她只想逃出这个鬼堡。

索性这里并不高,蓝凌何顺利落地。

外面的浓霾已褪去,天空开阔却依旧没有颜色,昏昏沉沉。

她看见身边一辆倒着的自行车,抬手抓起,翻身上车,飞快地沿着山崖骑去。

层出不穷的密林像是褶皱涟漪的水面,一卷一卷地拍打在裸露着的悬崖上。山路在棕褐色的岩石间回旋不止,持续不断的上坡不算太陡峭,可以一路骑行。

蓝凌何拼命前进,速度快得像风,翻过一楞又是新的路。

诡异的城堡在她背后缓缓模糊,粘稠的黑暗也追不上她。

可就在她略微放下心之时,蓝凌何偶然向山下一瞥,目光触及什么。她刚开始没有发觉异样,继续专注骑车。但下一刻,脑中猝不及防忽得打个激灵,如一道厉闪劈的她浑身酥麻。

她的视线缓缓地沿着山崖半里半里地挪下去。

这一次,她真真正正惊愕了。

哪怕被刚才的场景吓得几乎晕厥,她还能逃。然而这一个目光的交汇,她明白了何为绝望。

以为自已逃出了危险,可她身下是什么?

不是巨峰。

不是山路。

是如山峦大小的匍匐的巨兽。

脚下之平坦便是它的脊背,裸露的山岩是表皮的颜色,浓密黝黑的毛为山下林立的怪石。它的身躯卧倒,每个山包即为它的一个蜷着的躯干,数不清共有几十还是上百。每个分支都在伸张,长入地面,把大地纳入自己的身躯。

然而这还不是全部。

山崖下那看似一滚一滚的树木并非植被,而是无数身体细长的墨绿色小兽。

它们或许是被巨兽圈养在身体上,一波一波地以同伴为阶梯试图爬上巨兽的背脊。踩踏、撕咬、流血、攀爬、跳跃、坠落,一次又一次重复,无数怒吼融汇成山风,连续不断的惨嚎融合成山崖下的隆隆音。

蓝凌何清楚地听到心中的防线在崩溃。

救命……

救救我……

泪落无声。

她是赢得会长倾囊相助的能力者,她让阑被噩梦吓得几乎自闭,她在火海焚烧中不呻吟一声。

可现在,她步入绝望。

泪水随着飞快骑行的身形飘向后方,落在暗的天涯。

无知者才不懂恐惧,不知敬畏。

“到底恐惧什么?”

她突然有了另一个答案。

苍空白日,日光模糊一片,勾不出既定的轮廓。可谁知道那是不是什么更为庞大的存在,把星球作为豢养之物,随手安置光源,便让万物孜孜不倦地向往与崇拜。

人类根本看不见、想不到,即便一代代人类穷尽一生去猜测、去试图触摸桎梏。

可或许某日,对方感到厌倦了,便掌心反覆,天地倒置。

他的手下,人命如沙、文明若尘。

崖底的小兽又是一轮冲锋与牺牲,吼声不绝。哪怕是兽也知,呐喊方喊破天际才能被听闻,强者唯掠夺生命才能得到敬畏。可它们的自相残杀只是上位者翘首观赏的余兴,声音即便发出也被埋葬在无人问津的低谷,连博得同情的资格都没有。

蓝凌何惨笑一声,何止是它们。

现在的她像个奔跑在人类掌心的蚂蚁、把人面当作依靠的飞虫,蠢得无可救药地以为自己安全了,却是落入一个根本不把你当作生命的庞然大物手中。

世事荒谬,荒谬若此。

为人的尊严被一次次拉低。

无法改变的世界便不值得我为其拼搏,我没有存在的意义便没有继续的理由。

那还为什么而活?

她恍然大悟。

没有理由啊!

蓝凌何忽视了前方的转弯,车轮在吱吱嘎嘎的不悦声中冲出巨兽的身躯,连车带人直直冲出。

坠落悬崖。

风愈烈,时间的喧闹瞬时静了。

她倦怠的脸上混杂着释然。万兽之吼再听不到,鲜血的气味徐徐淡去,死亡的呼声突然变得如此安宁,还有些温柔。

这样也好……

暂时解脱了。

自行车先她落地,摔得七零八落,又被一拥而上的小兽咬得粉碎。

蓝凌何闭上眼,做好了被万兽分尸而食的准备。

万兽之口已经齐刷刷地向她敞开。

蓝凌何能嗅到它们喉咙中的热气。

但就在此时,苍天之下,白日之前,赫然出现一个人影。

一道圆形的空间之门随之展开,一刻不差地接住了她。蓝凌何落入便消失其中,其下墨绿的小兽被虎口夺食,齐齐怒吼,更加放肆地你拥我挤,争着抢着想去够那个出口。

但伴着蓝凌何的消失,空间之门随即关闭。

小兽不甘的吼声在群山回荡,撕心裂肺。

巨兽察觉这异状,它轰轰烈烈地转过头,带动一串山崩地裂。湖泊般大的巨眼半眯着看向隐在云后的太阳。

“你是谁?”

巨兽口吐人言。

声音似滚滚闷雷,沧桑而传遍万里。

“百年不见,连我都不认识了?”

巨兽一震,地动山摇。它站起身,群山被连根拔起。

数以百万计的小兽噼里啪啦地坠下,无论是苟延残喘的,还是号称万兽之首的,全部粉身碎骨。可巨兽不在乎,就当是抖掉一身尘土。

“放我走……”

它沧桑的声音竟有恳求之意。

“出了这里,没有你容身之处,你只能从宇宙中消失。”少年顿了顿,反问道,“你在这里称王不好吗?”

“称王?给这么一个世界的死人当王!”

它顿时愤怒。巍峨的山脉便是它的身躯,此时的怒气让大地龟裂,形成数十道深谷。

可是地面再怎么咆哮,天上之人身形不动。

“在你的个体领域内,他们本来就因你的意识而存在,你想让其死便亡,你想让其生便活。你眼中的人类是冷漠而自相残杀的怪物,所以就有了这样的一切。你该怨谁,自己不清楚吗?”

少年的眸格外明媚,巨兽隔着千万米都能看到那透亮的碧眸。然而身形如山岳的巨兽在少年的高度俯视,不过是蚂蚁大小,湖泊大小的眼睛只是个不起眼的黑点。

“管他死人活人,我意识里可不只是这些我憎恶的人类,还有更多的、更多的——”巨兽更加激动,群山地震,“我的同伴都在哪里?我幻想它们出现,可他们在哪里!这个破通道里永远不会发生好事,只要有一点憎恨,这里出现的只会是我厌恶的东西!”

“你问我为什么?”少年的话声本就清冷,接下来的几句一句比一句冰寒,“你难道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通道中越久,个体领域就愈发演变成精神的炼狱?正好通道里没有所谓时间,你且慢慢回忆,看究竟能不能想起来你们兽族曾对人类做了什么!”

他说完转身要走。

巨兽被少年镇压山岳的气势压制,再不敢暴动。然而眼看少年身影更远,它还是鼓起勇气开口,卑恭的沧桑声笼罩整片大地。

“阁下……请留步。”

为了问出下句话,它不惜低三下四。

巨兽恳切道:“请回答我最后一个问题。”

“说。”

“您为什么放那个女人进来我的世界?”

“你怎知是我所为?”少年反问。

“除了你,我想不出别的可能。”

少年没有停下离去的身形,淡淡开口。

“任何人到了你创造的这种非人的世界,必然会死。她选择主动死亡。你说她是因为对世界绝望,还是对无能为力改变世界的自己绝望?若是前者,她会逃避;若是后者,她在未来还会主动到访你的世界。”

“这次你们的相遇,或许就是我说的‘未来’,但这个‘未来’又是下一个‘未来’的‘现在’。只要她的心意不变,只要还有改变世界的意愿,这个循环就不会停止。”少年瞥了一眼巨兽,“所以,你知道该做什么了吧。”

留下一番话后,他彻底消逝在这个领域中。

巨兽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漆黑的巨眼如一块真正的磐石。

千年前被自己踩在脚下的数以亿计的人类,百年前降伏自己强到不像话的少年,这几年时常来自己的领域游荡的漆黑身影,如今那在如傀儡般苟延残喘的人类中奔跑过,和自己对视后释然迎接死亡少女。

他们,还会回来吗?

我究竟在个体领域中活了多久?

外面是何年月?

地球是否换了面貌?

人类,究竟变成什么样?

它意识不到自己陷入思考多久,久到身下的小兽尸体开始腐朽,久到有碧绿的树木悄然萌芽,久到出现第一个人拥有了真正属于人类的模样。

.

过了空间之门,蓝凌何落入一片新的领域。

这里是有声的,有色彩的。

满脸的血迹消失,被撕扯破碎的衣服也焕然一新。她急速下坠,发丝飞舞,衣物飘散,但四周涌来的清风将她托举,仿佛一张大自然的织布兜住她的身子。

她平稳落到地上。

不软不硬,会动,有温度。

蓝凌何仍紧闭双眼,直到听见什么。

“何。”

他低声唤道。

猛地睁开眸子,蓝凌何一眼看到他带有棱角的面庞。

眉若远山,目似朗星,他正关切地望着她。

“汐!”

“终于又见到你了……”

眼泪顺着睁大的眸子簌簌滑落,泪水不受控制地流走,沾湿每一寸脸颊。她忍不住把头扎进他的胸膛,蜷缩在他的怀抱中放声哭。

他把她温柔地拥在怀中,不断安抚。

“别怕,有我在这里,在你身边。”

“没事了,乖……”

“不哭不哭。”

她从没听过暮川汐说如此温柔的话,心中悲喜交加,她一边笑着,一边又止不住灿灿的泪光。

两人坐在柔软的草坪上,身前与四周皆是溪水,漂浮着蓝色荷花。

浑厚的墨色荷叶随溪水缓缓舞动,水光映出花瓣的轮廓,波纹荡漾,为晶莹的宝蓝色添上动感和绮丽。远处的水面被染成蓝天的色彩,映着蓝荷,似那荷花即盛开在蔚蓝晴空,乍分乍合,相依相恋。

抚摸着她的长发,他的五指如此灵巧,他的动作如此小心,温柔如捋过沉睡的兔子的软毛,还不将它惊醒。

她从来没有被这么轻柔地对待过,若是平时,她一定会受宠若惊地喘不上气。但现在,她努力汲取着温度,把脑中累积的寂冷化开。

许久,蓝凌何的抽泣渐渐平息,小鸟依人地偎在他怀中,无暇的面庞平静而柔和。

暮川汐伸出手揽过她的后背,用头抵着她的头顶,温声道:“这里是哪里,你应该知道了吧。”

“嗯,也没有第二个地方会有这么多怪事了。”

“和我相见也是怪事?”暮川汐一笑。

“你说是就是。”

暮川汐道:“你知道自己身在通道,那说得更准确些,这里是你的个体领域。”

蓝凌何点头。

他捧起蓝凌何还有泪痕的脸:“见到我的时候哭得那么厉害,你之前去了哪里?是不是受苦了?”

她揉掉睫毛上的湿润,鼻翼仍然有些泛红。

她的确受苦了,这份惊险比被火焰还要灼热,比葬身火海还让她绝望。那是真的渺小如斯,也是她所恐惧的“无能为力的被束缚的命运”。

但正因为痛苦,她才不会和暮川汐说——

痛苦的人,一个就够了。

蓝凌何嘴角翘起新月般的弧度,歪着头,面颊贴上他温热的手心,轻轻闭上眼睛。

“没受苦,只是……想你了。”

他再次将她揽入怀中。

“我也是。”

她小声问:“你突然发现我消失了,是不是着急了?”

他没直接承认,可不经意的轻叹暴露出他的心情。

暮川汐嘱咐:“下次不许再不和我商量就冒险了,知道吗?”

她鼻子一酸,双眼微涩,话语隐隐有些委屈。

“本来接到希尔夫和霖喻的挑战以为是切磋,所以我们等在水塘边,希望可以放开手脚打一场。结果,谁想得到……被荷枪实弹地干掉了。”

“我放心你的能力,但论经验,你尚欠缺。如果你提前告诉我,我不会让你们选择湖边当作场地,相反会找一个密闭空间。霖喻比晴洌的身体素质差,对低氧和局部高温的忍耐度低,希尔夫顾忌他,反而束手束脚。”

“你还真是不留情,直接就想到用霖喻当挡箭牌。”

“否则呢?”

蓝凌何无奈耸了耸肩:“这倒也是,活下去才是重点。”

暮川汐佯作生气地捏了下她的脸,声音夹杂些霸道,强硬背后又是心疼。

“傻瓜,你现在才知道吗?你以为之前我对鲁德出手是为了开心吗?难道我让兰闵砺当面出丑是为了羞辱他吗?这都是为了他们好。但他们比起你又不算什么,让你上当学乖,一次就够了。如果你再次不辞而别……我,我会……”

她撒娇地在他怀里蹭了蹭。

“我会乖。”

继而抬起头,眨眨眼,睫毛呼扇呼扇的。

她的眸中勾刻出他的侧脸,暮川汐英俊的面孔从每个角度看都有不同的感觉,怎么看都看不腻。随着他转过头,正对她,淡红色的唇正好和她的视线齐平。

蓝凌何的心跳变快。

越来越快。

暮川汐没有察觉,话题一转道:“何,有件事还是要和你说明。”

她红着脸问:“你说?”

“希尔夫不是故意的。”

女朋友被另一个女生置之死地,他居然还为她开脱。若是换了别人,这一句话准会惹来大发雷霆,然后是女方砸门而去。

可蓝凌何不但没有生气、没有惊讶,连小小的委屈都被掩去,道:“我知道。”

暮川汐疑惑:“你知道?怎么发现的?”

蓝凌何笑道:“我之前根本就不熟悉希尔夫,所以她对我出手定有原因。而在文峪能指使她的除了你和莳羽怜,也就只有会长了吧。会长帮过我,我相信他不会无的放矢,更何况肉体之死不就是进入通道的钥匙吗?只要脑袋多转几个弯就不难猜出始末原由,然后一切迎刃而解。”

听着蓝凌何云淡风轻的推理,想起自己气急败坏险些把会长的办公室砸了,暮川汐面上尽是苦笑。

“你现在能力和我不相上下,不过你马上就会超越我了。我早就想好了,你是‘意念控物’,我会做你的参谋,在你动摇时伴你身边。但现在发现你这么识大体,看来你的心智也超出我不少,我原先的计划看来还要更改,不得不从你的指导变成你的追随者,这让我情何以堪?”

她笑意淡淡:“很简单。”

暮川汐一愣:“简单?”

蓝凌何笑得甜意盎然。

她迅速向他靠近,本就不到十厘米的距离被她迅速的动作一下子越过。

唇瓣在他的微凉的唇上轻轻一啄。

“这样够了吗?”

暮川汐讷讷地望着她。

褐色的发丝挡住光线,在她的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白皙的面颊浮上一抹霞红,脸庞的曲线优美绝尘,映着蓝荷的色彩,让人相信唯美真的存在。

他不禁把目光挪向她红润的唇。

甜软温暖的触感回味无穷。

他一贯认真的面孔在此时柔和中有恣意,清俊的眉目被一丝不羁笼着,暮川汐缓缓勾起嘴角,噙着让人痴醉的浅笑,低声道。

“浅尝辄止,如何够?”

蓝凌何绯红满颊,目光瞥向一边。

她支吾道:“我……第一次……不够也够了。”

暮川汐抬手把少女的脸放正,手指不轻不重地捏着她的下颌。深邃的眸子凝视着她,仔仔细细地端详。

他道:“你眼睛的颜色和以前又不同了,是完全的蓝色。”

湛蓝的眸顿时一颤。

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变化。

蓝凌何小心翼翼地说:“在可以用出力量之后,就在一点点改变。”

“嗯,很好,我很喜欢。”

他略微抬起她的脸,右手爱惜地抚过她的面庞,眸中深情旖旎成光的舞台。

紧接着,一点点临近。

蓝凌何温顺地垂下眼帘。

他温柔地吻上她红润的唇。

这个吻很长,两人的鼻息相互交错,他揽着她的手臂轻微用力,她回应着少年的热情,唇瓣逐渐发热。

蓝色的荷花面向天空绽放笑容,阳光透过荷叶飘零到水面上,粼粼波光泛着不淹没,它游走的痕迹勾画出岁月之河。

许久,他们才恋恋不舍地分开。

“我们该回去了。”暮川汐道。

蓝凌何点头,轻轻舔下红唇上的晶莹。

她明白暮川汐的意思。

从通道离开的方法只有死亡,又一次的死亡,可她没有半点惧怕。

“你动手吧。”

看她温顺的模样和对自己全心全意的信任,暮川汐的心有些酸涩。要不是会长千叮咛万嘱咐不要逗留,此刻的幸福让他多么想再停留一会儿。

暮川汐刚要伸手,她突然又抬起头:“等一下,还有个很重要的问题。”

“怎么了?”

“这是我的初吻,可是等我们出了通道,不会记得这里发生的事。那还算数吗?”

“不管算不算,再重复一次就好。”暮川汐昂起头,口吻有些霸道,又带着调侃,“你会更有经验的不是吗?就不会僵硬得像木头一样。”

她一扭脖子咬在他的脸上,随后笑盈盈地看自己的牙印和他的脸格格不入。

“说好了?”

暮川汐哭笑不得,点头应道:“说好了。”

她俯身靠在他的胸膛上,合上眸子。

暮川汐抬起右手,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嘴角、唇瓣、鼻尖、鼻梁,爱怜地好似捧过一件珍宝,最后轻轻落在她的前额之上。

他手中的电流没有带来刺痛,缓和地超过人体能接受的阈值后,她的呼吸越来越平静,起伏渐渐淡成一条水平线。

暮川汐把她放在身前,看她安详的犹如睡颜的脸,他的眼中含着些许期许、些许忧郁。

“何,现在的我仍可以守护你,但文峪不是你的舞台,你终会走得更远,远远超越我。”

意念控物者无不是惊才绝艳之人,他们的“才”便是用一念拨动世界的命弦。

或许某一天,她会义无反顾地离开自己、踏上万物征途。

差距从开始就是十倍,自己在线性增长,而她一阶一阶地指数跳跃。能力差出两个级别时,他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而那天的到来,不会太久。

沉默良久,他的嘴角突然勾起,阴郁的神色淡去,融化为释然。

何必要把未来想得那么沉重呢?

若理性地高瞻远瞩,看到的却都是陡崖,生活还怎么继续?

“蓝凌何,若那一天到来,你要离我而去,便尽情去吧。”

现在,给自己一个盼头,只要一个不管发生什么都可以期盼的事情,就足够了。

“我期待你亲口告诉我这世界藏匿的真言——”

“追求力量的路通向何方,何处才是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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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灵灵本来以为,自己会和上辈子一样孑然一身,没想到会有一个人,带着他的包容与强势呼啸而至,将她的心彻底占据。就连她赖以生存的最大秘密,也让他获悉。呃,打不过,怎么办?
  • 玄师世界

    玄师世界

    一个玄师主宰的世界,每一个玄师的能力都由自己的玄力决定,玄力分成150等,想成为玄师的人在修炼到第30等时可以发现自己玄力的属性。属性分为:自然属性,兽属性,植物属性。玄师的等级分为:普通玄师(30等),玄者(50等),玄士(70等),玄王(90等),玄皇(110等),玄宗(130等),玄帝(150等)。除了成为玄师,还有很多职业:医师,铸造师,国兵……
  • 斗神狂飙

    斗神狂飙

    天才少年林树两年前莫名其妙失去了力量,遭遇女友抛弃,被她的新男友金天胜殴打,得阿南解围,回到家中从外星生物口中得知自己力量失去的缘由竟然是有人做手脚!收到快件,林树今天是世界佣兵组织一气化三清的金牌执行人,接受到组织诛杀怪兽的任务,在升学考试和任务中徘徊的他被外星人警告,他必须去执行任务,因为那个怪兽就是他的坐骑,如果不制服的话,会危害整个人类,这个叫做布帕的外星人向他说明了他的过去,在布帕的特训下,林树掌握了飞行技能,在前往非洲的途中,遇到做飞机的同学包括他的前女友,他发现了布帕留下来的物体,林树化名林木挑战了拥有晶体的各大政权,名扬天下,得到7快遗留的晶体,成为智脑之主,在智脑帮助下,开始下一步的修炼,为收服坐骑做准备……
  • 丧化败俗

    丧化败俗

    在末世,是生存重要,还是人性重要?在末世,是不是就可以为所欲为?一手遮天,横行霸道,唯我独尊?在末世,一切都可以!只要你想,你够本事,就可以称王!《丧化败俗》告诉你,什么是末世,什么是人性,什么才是生存!让你彻彻底底的看到人类,处在丧尸世界的那种伤化败俗!!!
  • 这个猎兽人很危险

    这个猎兽人很危险

    2012年,一次事故。异界之门降临。异兽的出现,细胞强化技术开发,猎兽人诞生。8年时间里,人们以为他们完全掌控了异兽,危机已去。但没想异兽进化发起全面攻势,人类陷入最大危机。带领小部队的人形异兽紧盯那伫立废墟之上的夏阳言道。“这个猎兽人很危险!”(第一章为楔子,序章,不影响后续阅览)
  • 常春藤诗丛北京大学卷·骆一禾诗选

    常春藤诗丛北京大学卷·骆一禾诗选

    《骆一禾诗选》是《常春藤诗丛·北京大学卷》的其中一册,共分为短诗、中型诗、“祭祀”系列诗三辑。通过“深意象”模式,将两种不同的比喻对象以同一节奏、同一行动的合一关系展现出来,翻新了固有的诗歌“意象论”。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纯白年代

    纯白年代

    他(她)们相遇在最青涩的年纪,像一支交织的白色幻想曲!迷茫绝望彷徨……三年观望,三年念想,三年痴缠。在纯白的旋律中,进行着一场以爱之名的伤害。九年,一百零八个月,三千二百八十五个日夜,坏了的书皮,摞了几摞的的日记。最终飘散了,盆里跃动的火光,在她的脸上明明灭灭,照出来的只有苍白和麻木…………
  • 只因慕君心

    只因慕君心

    就像那个游戏的那两个人物一样,你留生者时间,我留死者容颜。她眉间纹灵微亮,指尖画笔飞舞,温柔的描摹着死者的容颜。他轻轻暗下摄影机上的快门,“咔”一声轻响,一幅水墨画在映出的摄影中徐徐展开……(男主秀走位,女主回首掏)
  • 梦回生死楼

    梦回生死楼

    他做了一个梦,诡异又真实。第二天便会发生与梦里一般类似的事情。常言道,上帝给你关了一道门,就会给你打开一扇窗。而上帝给他开了这道门,是想给他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