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谁真的能从对手的嚎叫中寻得纯粹的快感,那便是杰。
他站在恃迦队伍的侧面,双手抱胸瞧双方互骂,心中着实乐开花。他的脚掌如同打拍子一般有节奏地点着,头不动,眼角余光在几群人之间扫来扫去。
直到希尔夫和凛轩让双方绝大多数人住嘴,他这才半失望地耸了耸肩,注意力放回会长身上。
会长只身一人站在毒池较为中央的位置,他还在关心暮川汐和莳羽怜两人的力量还能维持多久。
杰暗喜:好机会。
他悄悄抬起手,用手指做出枪的形状,瞄准会长的眉心。
空气聚来,浓缩成稠密地近乎成为乳白色的气团,只有子弹大小却致密得吓人。杰强按住一击必胜的激动,默不作声地手腕一抖,气弹随着他手指抬起射击而出。
距离过远加上四周喧闹,气弹到来之时会长正要回头。
他猛地一激灵,抬手便挡在面前。这一下狠狠挨在指跟上,“咯嘣”一声脆响,食指倒折成直角。
三枚乳白色气弹接踵而至。
会长无暇恢复伤势,侧身急转勉强躲过两枚,可却没躲过第三枚射向膝盖的空气弹。
威力不下气枪子弹的一击洞穿膝盖骨,极速而干脆的崩响听得人头皮酥麻。
会长身形一晃,正正向前扑去,脸冲下倒入朱红毒液中。
不同于其他人有十几秒的挣扎,他大面积接触毒性液体,皮肤渗透、肌肉僵硬、血液凝固、心跳冻结,一系列的反应不到五秒。
不远处挤在墙角的文峪人叫声迭起。
“会长倒下了!”
“会长在动!”
“他还能起来吧!”
呼喊重叠在一起。
但让他们失望了。
漆黑的身影没有抬起,浸在毒液中,腥红吞没僵硬的空壳。
“会长,你吭一声啊!”
“会长,你不是不会死的吗!”
可他一动不动,已然过去接近半分钟。
“骗我的吧。”
“不,会长……”
“会长不行了……”
时而不温不火,时而大大咧咧,时而神出鬼没地创造奇迹,如盖世英雄般担起精神领袖的他——
就这样默不作声地退场。
那剩下的七百人该何去何从啊!
场地周边的一群人呆滞的视线不由自主地挪到暮川汐和莳羽怜身上。
可他们没有得到丝毫的安慰。
莳羽怜眼前猛地一黑,险些摔倒,被身旁的暮川汐及时扶住。而随着她情绪的剧烈起伏,两人合力创造的一片净土直径骤缩,最外侧的二十人连声惨嚎,顿时落入朱红的液体中。
完了……
根本不需要再打下去了吧。
会长不在了,副会长们一个强撑着,一个哭成了泪人。
我们投降吧?
快啊,趁着毒液还没波及全场,谁来宣布文峪败了?
要不要齐声认输……
投降的话音已经抵达嗓子眼。
但四面楚歌的文峪百人听到一连串纵情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
杰如此开怀,为自己的落井下石而骄傲。
笑声在这个情形下格外扎耳,仿佛他的喉咙是青铜铸的一般,声如尖啸、带着铿锵的金属摩擦之音,听得人毛骨悚然。
全场寂静。
唯有风声、笑音,和毒液压过草坪的细响。
但就在此时,雪集抬起头,目视半空。
那里多了一个悬浮的身影。
随着她的到来,异变骤生。
一束光芒从毒池的角落亮起,紧接着发光的面积越来越大,从高处看去,毒池的一条边如同被开了一串聚光灯,在白日下明亮刺目。
光芒由线成面地扩张,折磨了文峪学员十二分钟的毒池,竟在几息间化作光的海洋。
靠墙站的文峪人以为恃迦会长嫌他们还不够惨,又出奇招,一个个抖得厉害,双眼的脉搏震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而位于毒池中间之人,他们怔愣片刻后纷纷向四周看去。光满淹没粘稠的朱红,百人仿佛置身于星光荟萃的舞台之上,这是何等奇观。
光束亮得晃瞎二目,图蕊和普塔尔瞠目结舌。恃迦人全部挤到高地的边缘,推推嚷嚷地险些掉下去几个。
覆盖土地的暗红液体缓缓变透明,从视线中淡去。令人目眩神迷的璀璨继而灭去,露出褐黄色寸草不生的焦土。
所有视线顺着光束向半空攀去。
身着蓝裙的少女悬浮上空,她的身后似有万丈霞光闪耀、跳跃,光芒愈来愈盛,直到毒池彻底消失才恢复正常,显出其身后的广袤蓝天。
“何!”暮川汐心中激动。
“是她!”希尔夫也是一惊。
“蓝凌何!”
文峪的战斗科学生跟着大叫。
数十人惊喜交加之下双腿一软,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们丝毫不为自己的丑态而难为情,能放心接触地面的感觉实在是舒服。
蓝凌何下降到地面,首先落在会长附近。她本想拉他起身,可走近后身子顿住。她一手抵着下颌,上下打量匍匐在地的黑衣少年,许久,唤道:“该起来了哦,会长。”
众人听之一愣。
更吃惊的还在后面。
他动了。
手腕一转,上臂挪开原位,由平扑的后背躬起,随后胳膊撑地,他竟在众目睽睽之下爬了起来。顺溜地动动膝盖,又灵活地攥攥五指,一身伤尽皆痊愈。
会长掸去身上的灰尘,也不理会制服上的破洞,和蓝凌何打个招呼,随即组织一帮文峪人重新列队。
“诶呀,大家啊,真是对不起!那个丧尽天良的‘无效化’一直压着我,要不是我装死,杰根本不会收手呢!让你们担心了呀,抱歉抱歉。”
莳羽怜被他弄得边流泪边甜甜笑着。
排好队伍后,会长面向半圈看傻眼的恃迦学员,一脸阳光,笑得灿烂。
他双手放在嘴边,拢声对他们喊:“我们的人终于到齐啦!”
雪集配合着抬手,深坑底部逐渐升高,两地落差消失。只不过他们脚下的草地干枯焦黄,如同干涸了几个月后再被大火灼过似的,凄惨无比。
列队站好,两方剩余战力的相差一目了然。
文峪还剩劫后余生的六七百人,恃迦则有一千六百人。
不等学生会制定下一步计划,蓝凌何越众而出,站到双方阵营之间。
恃迦人的目光跟着她前进。
蓝凌何将长发拢到耳后,露出唯美却凛然的面孔。
她的神情并不冰冷,却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寒意,似乎她优雅的眉目中暗藏了一朵凛冽的幽蓝之花,美得令人心动、又让人望而生畏。
“雪集会长,刚刚的作战,我看得一清二楚。不提某些以杀人为乐的人,这一池毒液在十分钟内让文峪千余人退场小半。我看在眼中,痛在心上。如果不是那些撕心裂肺与痛哭流涕,我也不可能把精神力逼到外放的极致。”
她望着雪集,语气意味深长地继续道。
“所有人都在骂,骂什么的都有。不提仁道、不谈善恶,归根结底,恃迦只派出了三个中上水准的能力者,就困得文峪千人束手无策。这个做法——”
蓝凌何话音拉长,故意拖延片刻。
文峪的诸位支着耳朵想听蓝凌何如何批评雪集会长,这是他们早就想做却没人敢做的事,此时期待的小火苗在心中窜得老高。
恃迦人保持沉默,目不转睛地盯着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救局之人,如临大敌。
蓝凌何停顿数秒后重新开口。
“这个做法,我很欣赏。”
听到后半句的大转折,文峪人几乎要一个趔趄栽下去,整齐的队伍明显乱了一下。大快人心的场面没有出现,他们满心的畅快都哽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憋得胸闷气短,气得眼睛瞪得圆滚滚。
蓝凌何转过身,迎着文峪人的不满,湛蓝的眸子尽是平静。
“战场上,失败就是失败,无论败局是多么可笑,甚至荒唐。管它被称作‘卑鄙’还是‘取巧’,在结果面前的怨言只是自欺欺人。我们追求的,不就是用最少的牺牲换取最大的效益吗?他们毫发无损,我们打不过,就用言语找面子。找回来的,需要我明说都是什么吗?置身战局中,钢铁之心是对敌人的态度,人性留给队友,可恕我直言,我没看到你们大多人值得同情的一面。既然如此,他们又错在哪里呢?”
一番话让忿忿不平之人压了压脑袋,矮下半截。她觉得说的够了,继而回头面对恃迦人。
恃迦众人如被狂风扫面,险险倒退。
蓝凌何气势陡增,战意激昂如海上狂涛。
“上一局,你们占据绝对优势,我无话可说。但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杀人者,就要有被杀的觉悟。恃迦的学员们,轮到你们展现出应有的觉悟了!”
她的目光首先落在杰的面孔上,话音冷意逼人。
“杀人很满足吧。那你一定准备好被杀了,对吧?”
杰勾起嘴角,大大方方地来到众人之前,对着蓝凌何一笑。
笑容起的瞬间,爆破亦起。
但他攻击的并不是蓝凌何,是正离开文峪队列,走向中央的会长。
五颗气弹毫无防备地射出,一颗被会长一把徒手抓住,两颗路线歪曲正轰在他脚下的地面上,激起漫天沙尘。剩余的两颗紧接着没入半透明的尘埃中,只听到两声爆响,看不清究竟击中与否。
蓝凌何双眉倒竖,即刻便要对杰动手,却听会长不急不忙的声音从滚滚尘埃中传出。
“小何啊,能不能把这个任务转给我呢?”
漆黑的身影从气爆和扬尘中现出轮廓。
鲜血顺着双手滴答滴答地流下,像漏水的龙头。然而随着一步步走来,他脸上的伤口复原,扭曲的关节变得正常,鲜血不再涌出,两道渗入泥土的血迹瞬间消失,连被炸得破破烂烂的制服也随之复原。
杰的肩头不住抖动,咯咯的切磋牙关之声清晰可闻。
“我就是最讨厌你这点。一次一次地完好无损,不死之身也要有个限度啊!”
蓝凌何转过头,瞳底瑰丽深邃的蓝一片冰寒。
她正色道:“会长要保护学院,为此,他不会死也不能死。杰,这样的强者之心不是你能理解的。”
杰冷笑,语气森然,表情凄厉。
“你错了。这个社会,能力高者为尊,成为尊者,于是像保护虫子一样把弱者豢养起来。有小风小雨就挡一下,有剩饭剩菜就丢一点,兴致来了就把玩一番,腻了就看他们自相残杀。你管这叫保护?还有脸讲什么强者之心,弱肉强食体制之下的虚伪真让我恶心啊!”
“为什么你眼中的世界,没有真心可言?”
“真心?当然有。我被鞭打得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每隔两周就被拳打脚踢到奄奄一息,他们的快乐可是真心的啊!”
蓝凌何斥道:“这种方式得到的快乐,无异乎饮鸩止渴!”
“就让百万只鸟的生命,成为我地狱的血河。”
“那是你想要的世界?”
杰忍不住朗声大笑。
“梦寐以求啊!”
“小何啊,你不用和他多说了。”会长道,“有的人把谎言当作家常便饭,在杀人前还可以笑着表白。这样的东西,早就该弃了。”
“弃了我?”
杰眯起眼睛,比起被指责,他最厌恶的是被鄙视——
尤其是来自他的蔑视。
“没有我,你以为你会有如今?”
会长沉声道:“我已经把你的恩情还给你了,一点、一丁点都不剩。”
杰上下牙关咯吱作响的切磋就像钢珠在打磨。
“明明分道扬镳了,你又回来把自己的人格分给我,现在到摘得干净!”
会长的语气寂如死海。
“我以为你还是个人,结果我错了。抱歉。助纣为虐的事情,事不过二。”
杰终于撕扯下全部伪装,目光被仇恨填满,漆黑的瞳孔几乎泛出血光。他口中弥漫血味,腥甜在喉管浸着,话音染血。
“在你眼中——我果然还是个畜生!”
数十个气弹从他的周身迸射而出,而会长不躲不闪,又想硬抗下他的全部攻击。
然而飞驰的气弹并没有如杰所设计的那样,尽数在距离会长十米远之时提前爆裂。杰一皱眉,正要提掌再攻,却被一股接踵而来的大力直接斩断左臂。
残肢掉在地上,断臂鲜血喷溅,黑衣上满是潮湿的血滴,仿佛游走的赤色蛟龙。
众人皆愕然,他们完全不知道那一刹究竟发生了多少事。
蓝凌何侧脸睥着杰,道:“这是为了洛伊。”
杰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刻,又是一股神出鬼没的力道。他的右臂被无形的风刃斩下,还没落地便在半空爆裂。鲜血被搅在气雾中,化作一片醒目的红雾。
“这是为了莳羽怜。”
蓝凌何的声音冷得骇人,她的出手更是没有一点犹豫。
“啊……呵呵!”
杰失去两个手臂,鲜血洒了一地,可他倒退两步后竟大笑起来,凄厉的笑声和无臂的残驱显得可怖一极。
“笑什么?”蓝凌何问。
“你啊,刚刚谆谆教导说什么强者之心,于是你就这么对待我吗?我注定就是被踩在脚底的小人物,被当作一文不值的靶子。我看透这点,知道我再怎么反抗都是无用功,干脆能杀一个就杀一个啊!你们所做的一切,终于证实了——”
他笑到极致鲜血溢出嘴角。
“从始至终,我一点错都没有啊!”
杰一回身,用全部余力凝聚出一枚极度压缩的气弹。
空气被挤压得有了颜色、几乎成为固体。头颅大的高能量体跃起白光,以音速向着十几米开外的会长直击而去。
这是他的最后一击。
会长两手并拢在身前挡住气弹,光球在他掌心疯狂运作。气弹中藏着无效化的效果,翻滚的气流要将他撕得粉碎。
他同样拼尽余力,一点点抵消并瓦解那不断卷入旋风的能量体。
滚滚尖啸窜入他的耳畔,仿佛是杰扭曲而悲戚的嘶吼。
两兄弟都拼了命。
一边,杰由于失血过多已然站不稳,而另一边,爆涌的气流在会长身上不长眼地乱刮,划出了几十道深入肌肉的伤痕,遍及全身。
但就在蓝凌何想再次对杰出手时,情况急转。
会长竟不计后果地撤回了全部力量。
气弹轰上他的胸膛,黑影被轻飘飘地掀飞。
杰也啐出一口血,他的力量容器已空空如也。他前摇后晃很多下,终于站定身子。
他失去双臂,脸色煞白,全身上下是大大小小形状不一的伤口,黑衣被血浸透,紧紧黏在身上,和小时候收挨过几百鞭后一模一样。
杰却流露出由心而发的笑意。
他要的只是目睹会长败在自己手上,只是那个施舍他力量的弟弟被自己打败——
哪怕仅一次。
便是这个执念让他苟延残喘到现在。
会长轻薄的身体飞出,重重摔在百米外的地面上,一动不动。
一滩血迹缓缓扩散,殷红得扎眼,凄迷得硌心。
杰终于真心地朗声大笑。
“这就是我送还你的意义啊!我最爱的弟弟!”
他的笑声传出很远,可笑着笑着,嘴中一咸,又一口鲜血染红牙齿。
极度的兴奋也无法抵消伤上加伤,他可以用无效化消去感知,可他终究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身体佝偻下去,表情逐渐扭曲。
他断臂处低落的血液突然停顿在半空。
血滴聚集,随即凝结成几个悬浮半空的尖锥,摇摇晃晃地飞到他的身前。杰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力量,只眼睁睁看着四个小指粗细的尖锥略微后侧,继而快如厉闪地前冲。
“噗!”
胸膛贯穿,心房镂空。
瞳孔收到最紧后缓缓舒张。
他终于倒地。
胸腔前后通透,三尖瓣被涌入的空气擦地痉挛。他侧脸贴在大地之上,面向会长倒地的方向,眼还是睁着的。
他无法再笑了。
黑眸缓缓变暗,最后一缕光泽一闪即逝,竟让人感到他扭曲的悲伤。
他怎么都不会想到,此生最后一句话是唤他的弟弟。
蔚蓝的眸映出血泊,蓝凌何第三次开口:“这是为了会长。”
两个漆黑的身影趴伏在地。
她平静得可怕。
恃迦的学员们本就不认识杰,加之厌恶透了他的作为,他的死自然是大快人心。同时,文峪会长身亡,更是去掉大威胁。
想到这里,他们纷纷把视线转向战场中央的蓝凌何。
这一切都是拜她所赐。
之前没见过也没听过蓝凌何的恃迦人嗡嗡议论起来,场面由静寂变得哄闹。
“我没看错吧?她能操控血液?”
“我没听说过文峪还有这样的物质控制者啊,说来也是不对劲……她、她是不是还能飞?”
“对啊,我差点忘了,她可是直接出现在了空中,而且还消除了毒池。”
“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难道文峪也请了外援?”
“不是外援、是外挂!”
蓝凌何现在心情很不好,更不喜他们七嘴八舌地猜测。
回手一个横扫,气浪扑面而来,堵住了恃迦人的嘴。
“别瞎猜了。”
蓝凌何开诚布公道:“这是意念控物第二阶:基础元素级。”
全场静寂,鸦雀无声。
这震撼好比得知行星正在穿过地球大气层。
他们一时三刻不知作何反应。
所有文峪学生都知道,蓝凌何本是“其他”的普通学生,在学院的边缘挣扎了五年。
她是“弱小”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代名词。
上周,她在分班考试上大放异彩,随后被传出是五级下的“意念控物”能力者。
这才几天,她居然从五级下的意念控物第一阶,正式迈入五级中的第二阶。换言之,容器扩增三倍。
即便是天资卓绝的五级能力者,想要进阶也需要半年以上。而蓝凌何的成长速度简直匪夷所思,别人加一,她往后面添零。
不提在心里掰手指的文峪人,恃迦学员此时的震惊更有过之。
六百年前,有一个出世便惊世,凭一己之力创造四方大陆的能力者,被后人尊称为“造物主”。
她是四方大陆的创始,四方学院的建立者,北方学院的初代主席。
她的能力便是“意念控物”。
能量、物质、精神力,能将三者毫无阻碍地互相转化。
百年百万能力者中昙花一现的奇迹——
此刻,就站在他们面前。
寂静中,似乎能听到一个个心脏跳动的声音。
如果羡慕的眼神可以升温,蓝凌何身上定焦灼得体无完肤。
突然,落在蓝凌何身上的目光一偏。
随之而来的是大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不远处黑色的身影动了,文峪会长竟然又又活了!
众人很确定挨上刚才那一下,会长的内脏和骨骼无一留在原处,但他真的在动。
他的动作刚开始很慢、很僵硬,但几声关节的脆响后,他直起腰。又是嘎嘣几声,他再次站直身子。
迎着雨点子般密集的视线,会长赶忙确认过自己“衣有遮体”,人模人样得没有任何不妥,随后旁若无人地走向杰的尸体。
“那、那那那真的是人吗?”
议论声躁动开。
“死而复生了……两次?”
“别忘了,他之前手指、膝盖、胳膊都断过,浑身都是伤!”
“可现在都好了诶。”
“妈啊,文峪会长是怪物吧!”
不理会周围人的讶异,会长蹲下身,轻轻合上杰的双目。
他的眼神不再有任何敌意,这一刹的注视,仿佛杰变回了为他遮风挡雨、为他宁愿满身是伤的兄长。
“你不是废物。因为,我会替你活着。”
泪在眼中打转,他在心里默念。
“永别了,兄长。”
落手之时,杰消失在众人面前。
至此,会长和杰的争端终于告一段落。
会长拖着大伤初愈的身子回到阵营,蓝凌何留在两方中央。
七嘴八舌的恃迦众学员被一声高喊拉回现实。
“恃迦的诸位,轮到你们了!”
蓝凌何环顾四周,道:“就让我利用下这喷发之后凝结的火山岩吧,也算是应景了。”
空气中细小的浮灰、地面凝集的喷出岩,以及所有草原上的细小石块,皆是蓝凌何的目标。各式各样的岩石沙土齐齐悬浮,碎屑在半空积少成多,从点成球,逐渐聚集成数万个直径约三十厘米的大块火山岩。
这些岩石铺天盖地在半空,从远处望去,仿佛一半草坪被扣上由黑点构成的半圆形穹顶。
恃迦人的脸色由青转白。
他们脚下是斑驳的日光,抬头只见均匀排布的石块。这个弧顶的构成显然经过紧密计算,疏密一致,不留空档。如果石块统一向下射击,没有任何死角。
“换聚集队型!”
月咏翔一声指令传出,恃迦学员即刻聚拢。不到二十秒,他们在穹顶之下汇聚成直径百米的实心圆,人挤人、人挨人,收到最密。
后背向内面朝外,大部分人被包在中间,只有头顶露在外面。即便处于外围,聚集后,他们至少不用担心后背。
恃迦众人的随机应变能力和秩序性明显胜过文峪,没有人因为站在外侧而拼命往里挤,一切都井井有条。
只剩雪集、希尔夫和月咏翔单独在一旁。
月咏翔指挥众人重新排列,让凛轩成为最中心的一个,因为他的风是扰乱石块路径的关键。
雪集见众人行动有序、毫不拖泥带水,目光赞许地点了点头。可他似乎完全没有移动的打算,就站距穹顶边缘几米的位置,还背对着悬浮的石块。
很多人瞅他就心惊,这么近的距离,只要迎头一击,脑袋准会开花。
不过雪集自己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也不会有人分心顾虑他的安危。
而希尔夫选择挺身而出。
她一路走向蓝凌何,到了石块近前脚步不停,一抬手,两道烈焰喷发而出。
本就不算致密的石块被炎火一燎,熔点低的部分率先熔化。火山岩眼可见地变形,裂成无数小块,最后重新成为粉末。
希尔夫烧过面前的飞石后,两手从身侧划过。火焰在射程内扫出扇形,不到两分钟,竟在穹顶的底部开出半径足有二十米的半圆形出口。
焚烧产生的黑色细灰在空气中飘散,呛得人嗓子发痛。
希尔夫一路上前,距离蓝凌何不过十几米时,终于停下脚步。两人成对峙之势。
蓝凌何问:“你还想杀我一次吗?”
“不。这次我是为了恃迦而战。”
一团火焰在希尔夫手中燃起,她捏着烈焰,就如拿着有实体的红球。
蓝凌何眼神移动,剩余的数万石块重新排布,把希尔夫开的圆洞补上。
她又问:“希尔夫,你不怕我报仇吗?”
“爱报不报。蓝凌何,少要嚣张。”希尔夫昂首答道。
火红长发随风飘散,宛如一朵火烧云,瑰丽而热烈。
“不是嚣张,而是给你忠告。”
“嘁。你给我忠告?”希尔夫不屑。
蓝凌何也不争辩,她缓缓抬起一只手,继而如同把什么东西捧上前一般,手心朝上,向前平平稳稳地一递。
众人以为她会从奇怪的地方拿出什么好东西,从远处踮脚眺望,却不见蓝凌何的掌心有任何变化。
希尔夫不看则已,一眼望去,她的脸色难看至极。
因为蓝凌何掌心里,有一朵纯白的半透明的火焰。
这飘飘忽忽,摇曳不止,似乎小风就能将其吹灭的小火苗,却让希尔夫从头冷到脚。
她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蓝凌何似笑非笑的面庞,突然觉得她的平静下藏着什么让她忍不住感到恐惧的东西。
希尔夫怔愣片刻,磕磕绊绊道:“你难道、想告诉我,你……也可以控火?”
“眼见为实,还要怀疑吗?”蓝凌何答。
希尔夫急切道:“可是……意念控物第二阶‘基础元素级’办不到啊。”
“哦,你对我的能力这么了解!”
被一语说中,反倒是蓝凌何吃惊非小。
“别卖关子!”希尔夫喝道。
蓝凌何也不急,翘起嘴角,话锋一转道:“希尔夫,你决定了要和我再打一场吗?”
希尔夫不答。
她拧着眉毛,咬着嘴唇,视线从蓝凌何的脸上飘到手心,在小火苗上停留片刻,又回到蓝凌何湛蓝的眼眸。她手中拿捏的火球仍在熊熊燃烧着,只有暖流与橙色明光才让她有安全感。
蓝凌何见希尔夫不若方才的强硬,趁热打铁道:“如果你还在怀疑,看这个。”
蓝凌何左手平托小火苗,右臂向前一揽,轻轻勾了勾手指。
希尔夫顿觉手中清风拂过,她依仗的温暖被清凉所取代。
希尔夫浑身一颤。
骄傲的一面告诉她:“蓝凌何怎么可能能动我的火!我可是火焰的控制者。”
理性的一面解释道:“有可能,因为意念控物的第三阶就能控火。”
身体的直觉证明着:手中凉丝丝的,一直凉到心窝。
她哪个都不信,直到真的转过头去,眼瞅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掌心。
那赤红烈焰竟真的被蓝凌何隔空夺了去!
所有人都看傻眼了,趁着眼皮还没掉,蓝凌何再出惊人之举。
她一翻手,把足球大的火球往小火苗上一压。
“呼!”
原本微弱的白色火光顿时暴涨,顷刻间便吞吃了火球,二者合一变为明黄色,就像被她托在掌心的火炬。
蓝凌何问:“还需要我多说吗?”
希尔夫的脸色苍白如纸,唇几乎失去血色,唯有嫣红的长发随暖风起起伏伏。
她讷讷地望着蓝凌何,点了点头。
蓝凌何无语。这到底是要不要我说啊?
她于是压着嗓子,毫不张扬地道:“如你所见,这是意念控物第三阶:等离子级。”
希尔夫双膝无力,险险支持不住跪在地上。
褐红色的眸子丧失光彩、熄灭气焰,滚滚战意和那团被蓝凌何夺去的火焰一样,在无声中烟消云散。
蓝凌何见希尔夫久久不说话,面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
“那个,希尔夫……如果不打就别拖着我了,因为维持那几万块石头,真的挺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