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停在倒在一起的两具尸体上,蓝凌何的第一反应不是放声痛哭。
喊过一声后,她觉得浑身的生物机能尽皆消失。
眼睛不会眨,身体不会动,脑袋不会思考,情感结成硬块。仿佛活蹦乱跳的动物被毫不吝惜地扔入铁浆中,被灼伤、熔化,最终凝固其中,死不见天日。
全场死寂,风声都显得嘈杂。
“暮川汐赢了,对吧。”
蓝凌何第一个开口。
他们是同归于尽,但孤雳空先死,暮川汐后死,有目共睹。
蓝凌何直勾勾地盯着校门口的奈风,目光锁定在他手中的通讯设备上。
“暮川汐赢了,对吧。”
她又道一遍,都不是问句。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蓝凌何脸上的肌肉过于紧绷而不自然地抽搐,她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僵硬得可怕,就像糊了一层油纸。
奈风被瞅得从肩膀到脚都在有规律地轻颤,心跳几乎打成架子鼓。他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如果再没听到会长的回答,蓝凌何就会上手掐住他的脖子,硬钩子一般的指甲向肉里钻,毫不留情地往死里掐。
蓝凌何保持着同样的面无表情,第三次问。
“北方学院赢了,对吧。”
等过许久,一原祭依旧没有回答。
奈风被那双湛蓝的眼睛看得几乎崩溃。他甚至想从身旁的灌木上摘一片叶子挡住脸,挡不住别人便蒙自己的眼,只要看不见那幽幽冰蓝便怎样都好。
会长几人从未见过这样的蓝凌何。
她的眼中都有些什么啊!
似乎感情浓郁到要喷发,又似乎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扭曲的空洞。全部感受被收入木讷,被冻住,凝固在崩溃的边沿。
若一原祭说一声:“不”,僵直的外表当场撕得粉碎,她会顺着一泻千里的悲愤,最终漂入寂冷如宙的血海深渊。
没有人敢接她的话,南方千余名学员鸦雀无声。
蓝凌何脱离会长等人,孤身前行到距离校门口三四米的地方。
“不说话是吧。”她淡漠道。
她的脚步停住,紧接着“砰”的一声碎裂应运而出。南方学院校门的石砖崩出裂纹,犹如第一块骨牌被弹倒。
她半垂着头,发丝无风自动,一股股能量波动穿透皮肤扎向四周,身旁劲风凭空旋起,衣裙猛烈飘摇,噗噗的响声愈发急促。
“砰!砰!砰!……”
数道裂缝崩开,古老而庄严的校门即刻危如累卵。左一处缺损、右一片残破,摇摇晃晃,一阵风吹过便会轰然倒塌似的。
蓝凌何伸出手,在空中向右一扒。左侧的校门猝然被一股巨力拍飞了出去。
砖瓦在半空碎裂,炸成大小不一的黑块,全部落在中庭的广场上,似一场天赐的碎石雨。
她接着回手,由掌攥拳,右侧校门被她隔空捏碎成渣滓。
校门旁边的奈风吓得脸色惨白,一动都不敢动,试图把自己的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破坏完校门,蓝凌何面无表情地放下手,又瞥一眼他手捧的通讯设备。
依旧没有响应。
也没有人出面制止。
她的长发被气浪扇得凌乱,飞沙走石带起的满天扬尘,似乎让她暴走的气焰得到缓释。
可就在众人以为她的发飙告一段落时,蓝凌何悄无声息地昂起了头。千人不由自主地看向她的脸孔,一眼望去便后悔了。
湛蓝的眼眸中,一种如超新星爆发般艳丽而深邃的色泽喷薄而出。稀薄的空气根本挡不住四散的色彩,横空溅出几十米,无差别地打在他们薄薄的肉身上。光凝成实质,气势化作尖锥,他们只觉得被一扇钉板不由分说地迎面拍中脸,紧接着后脑被一棍子抡个正中,意识模糊,全身酥麻。
精神还恍惚着,身子也开始晃悠,他们心道:大概是脚软了。
可几秒后有人倏地反应过来,不,晃的是整栋楼。
南方学院靠近校门的建筑群正整体摇动,如同大地震到来前警示的抖三抖。
“天啊,是她干的吗?”
“她疯了……”
“快跑!”
“撤撤撤!”
“别急,大家有条理地疏散!”
南方学员一个接一个跑出建筑,可就眼下的状况,他们根本不知道哪里才是最好的避难所,故此先头部队下意识遵守疏散路线,踏着被她轰成碎渣的校门石渣,带着鱼贯而出的后人全部冲到广场上。
蓝凌何淡淡地望着逃窜的众人,也不催促。她清点着死灰复燃的力量,长发在气流漩涡中飘扬不息。待所有人撤离之后,她这才伸出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冲着校门一侧的主楼。
下一刻,空间在一股强大的压力下出现扭曲,低压中心自她的掌心浮出。
气流加速成风,风快到一定程度能卷起沙尘,再加速,便是拔地而起的龙卷风。此刻,她的掌心便是风眼,气流打着旋争先恐后地涌向其中。可她白皙的手掌只进不出,气流到此便被困住,气体分子强烈挤压,凝缩到几乎液化,却仍不断有气流被吸入其中,乳白的气浪愈加浓稠。
希尔夫惊诧万分:“那是……杰的空气炮?”
“不只啊,肯定不只!”会长咬牙道。事态已经不受控制,他大声喊,“蓝凌何,住手!”
她置若罔闻,也可能是真的听不到。
莳羽怜扬手发出水的包围圈,欲如茧一般裹住她的躯体,限制她的动作。可水在距离她两米处被瞬间弹开,化作小得如雾气的液滴,凉丝丝的,扑了会长四人满脸满身。
莳羽怜秀眉锁紧,低声道:“蓝凌何的力量被削减后,不是用不出吗……”
会长顿时反应过来,眼神剧颤。情急之下,他飞速冲上前去,不管不顾地从后面用双臂抱住蓝凌何。
躯体曲线猝不及防的贴合,让她感到一股温暖跨过后衣,注意力挪开片刻。
气流仍在运动,涌动的气旋在会长身上划出无数细小的伤痕,血液丝丝渗出,呲出数条飘忽不定的红线。骨骼的崩响淹没在空气爆响中,钻心之痛如小鸡啄米般乱啃他的神经。
然而会长完全不顾肉体的惨状,令他焦急的是怀中本应温暖的身体现在却满覆降霜般难以触及。
“小何!”
若夜的眸中映出她的侧脸,他的鲜血溅在她白皙的面颊上,根根纤细的红色荆棘接连生出,荡漾着残忍之美。
蓝凌何冷声道:“放手。”
他手臂用力,将她的身躯紧紧揽住,就像抱着一个暴怒的风洞。
“冷静下来啊!”
蓝凌何怒道,挣扎着要甩开他:“不可能冷静!”
会长死死抱住她,力气大的惊人,撕声道:“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啊!”
他的血沁在蓝凌何脖颈上,凉丝丝的。
蓝凌何的眼眸蓦地湿润,禁锢的感情出现一丝松动。
然而下一刻,她发觉会长正试图用“无效化”限制她。
她的表情旋即转冷。
松动的心壁被重新冻结,硬如极地的千年玄冰。
会长,你要麻木我?要我压抑感情?要我放下暮川汐的死?
可能吗?
“无效化”——你想消去什么?
我对南方学院无辜学员的怜悯吗?
好啊,正合我意!
她重新开口,语气淡得冷心。
“会长,我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了。”
“小何啊,你在说什么?”他的声音被气流冲得忽上忽下,模糊不清。
“我之前奇怪,认为你让我来当后勤。现在我懂了。”
蓝凌何的脸上有了一丝表情,却是会长最不想看到的——
冷冽之美绽放在她决绝的面孔上,凝固成不杀不快的笑意。
“你的真实目的,就是盼我能临阵突破。而我,岂敢辜负你的好意?”
被揭穿老底的碶会长瞬间不说话了。
是的,这便是他心中的一点小盘算。
希望蓝凌何临阵突破,从五级上迈入六级下,进入意念控物第五阶。如此,再被压制一级,她仍是五级下,足以担当六人中仅次于他的战力。但他没想过要借助暮川汐的死来让她晋级,更没想过暮川汐或许再无法复生。
听到蓝凌何的话,他一时语塞。身上无处不疼,可最痛的,还是心坎。
“小何,我啊……”
她手中的气弹已然浓郁到泛出白色的微光,可空气并没有因为剧烈收缩而固化,取而代之是隆隆闷雷般的沉响,不时夹杂着破空的尖啸。
他的话音被埋没其中,耳不可闻。
蓝凌何斜眼瞥他:“你全身都快散架了,还死撑着?”
会长的双臂没有任何要松开的迹象,他知道,自己的存在是蓝凌何最后的约束。
所以她要拜托他。
蓝凌何一声冷哼,下一刻,只听“咔、咔”两声,抱住她的双臂被生生掰开。会长漆黑而单薄的身影被一股气浪弹飞出去,重重摔在希尔夫和莳羽怜身后十几米处。
莳羽怜赶忙扑上去看会长的情况,当即心疼地差点哭出来。
他的两臂脱臼,身上细密的伤口多如牛毛,黑衣染了血,哪里摸上去都是潮湿的。
而这还是蓝凌何为挣开他最大限度的留手。
摆脱了会长,蓝凌何的声音接连响起。
“土、沙、石,碎!”
“砖、瓦、墙,碎!”
“皆为我所用!”
三声大喝,她把右手往身前一递。随之,不只是空气,主楼上端、墙面、玻璃幕墙以及楼内的陈设皆缓缓碎成粉末,没入灰褐色的气流,一股脑地被卷入最低压处。
半空形成一个横放的锥形漩涡,开口足有几十米,可尾端的顶尖不过一半高,悬浮在蓝凌何身前,最尖端汇聚于她的右手掌心。
不到两分钟,一座二十多米高的楼被腐蚀得只剩下钢筋骨架,面目全非,如被侵蚀百年。
眼看建筑镂空,巨型漩涡宽广的底端向顶点旋转着缓缓收缩。漩涡刚开始是灰褐色,如同侧放的土丘,继而有色颗粒间的距离不断缩小,愈加稠密,故转为棕黑色。固体颗粒不同于气体分子有被挤压百倍的余地,这些被拆解后的固体粉末先是聚集成团,再一层层堆积、附着,最终积累成一个整体,状若横放的十米高的巨型松果。
体积收缩还在继续,颗粒被力量拽着丝毫不消停,各相互摩擦着,表面极速升温。从远处看去,松果乌压压的粗糙表面逐渐变得光滑,从漫反射阳光变成刺眼的镜面反射。烧结重排,最后的空隙被填满,悬浮在众人面前的是致密到极点的漆黑椭球,四米长、两米高,好似一颗放大亿倍的步枪弹,弹头对准她的掌心。
“咚!”
巨弹落地。
蓝凌何缓缓放下手,四散飘飞的长发散落,她的瞳孔也不再冷厉得一眼致眩。
此时,放目四顾,南方学院的校门被毁,主楼其一被拆,原本庄严雄伟的建筑群破败成断壁残垣,取而代之的圆滑巨球泛着黑色漆光。
不得不说……该场景和外星人的飞船降落有异曲同工。
很多人刚开始怕得瑟瑟发抖,想拔腿就跑又无处得逃,只得提心关注她的举动。而看着看着,满腹疑虑逐渐压过畏惧,观摩完她的所作所为,反倒把心吞回腹中去。
哎呀,蓝凌何似乎并不想对他们出手?
要想动手,他们哪里还能好好地站着?
那么问题来了。
她制作出这个怪东西有何用意?泄愤?示威?
她一怒之下拆了一栋楼,把它打包重塑,便能带走作为战利品?
还是留下这巨型摆设以在南方留名,告诫后人?
希尔夫本以为她会把这个整体拆成数万份,化作铺天盖地的落弹,一通扫射。
莳羽怜猜测她会把子弹升上天空,然后直直坠落,投向南方学院的大厅。
她们俩不得不给自己打好预防针:暴怒中的蓝凌何什么都做得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会长没敢再动用“无效化”压制她的原因,他怕压下去的不是力量,而是她最后的一丝理智。
鲁德张大着嘴,眼神涣散,呆傻着随风摇曳。
此时,南方学员中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舌头打结,吐字含糊不清。
“那个……是不是……本来那里的人……现在全没了……”
众人悚然一惊,忙侧目看去,视线集中在那一大片空地上。
果然!
暮川汐、孤雳空和奈风原本所在的地方空空如也。
他们三个……莫不是都在那漂浮的庞然大物中?
好想有别的答案,可是就算编出来,也是自己骗自己。
那么——这意味着什么?
第一个可能,他们三个的肉体被挤碎,甚至和材料融为一体。第二个可能,即便蓝凌何刻意避免挤压他们的身体,内部没有氧气,他们也活不了。
奈风拥有接近于南方会长不死之身的“无限再生”,就算他生命力旺盛到真的能活着,被紧实的陶瓷和氧化物封住,他一动也动不了,逃出之类的更是异想天开,等于被活埋后继续活着。
再者,就算五级的孤雳空在一段时间后复活,但刚苏醒的能力者是个空壳,容器几乎空空如也。所以孤雳空一旦苏醒,很快便会窒息而亡,那时的他根本不会再有力量修复肉体,等于刚复活就要面对真正的死亡。
想到此处,南方学员们不禁在心中狂骂。
混蛋!太狠了!
会长等人心情复杂:她一定要把事情做绝吗?
蓝凌何的脸上依旧毫无表情。
她在心中回复:“汐,这是你的棺椁,你的陪葬。”
议论与不满声越来越大,眼看现场即将爆发混乱。而就在此时,姗姗来迟的话语从众人后方传来,声音并不大,却飘出很远。
“这个死法,真是新鲜。可否在我身上做一小试呢?”
众学员若退潮般让出道,从中走出一黑袍少年。
黑绸松松垮垮地随风飘扬,衣上绣红花。
隔着百米,蓝凌何看不清他的面孔,可那如血的双眸她却辨得清清楚楚。有这样一双眼睛的,只有他。
如不死鸟羽翼一般的火红,燃烧着浴火重生的激情。亦是鲜活血液的赤红,尊贵而妖异,宛如传说中夜行吸血之鬼的虹膜。
他缓缓穿过人潮,脚步很慢,边走边轻声道:“没事了,大家别担心哟。”
“会长,你来了!”
“会长,奈风和孤雳空被……唉!”
“会长,你要为他们讨个公道啊!”
……
无数人唤他,有的嘶哑、有的哽咽。他踏着呼唤,沐着目光,收下所有人的期望含笑前进,就像被一路送行。
一原祭带着褪不去的慵懒,声音也糯糯的,可在他们听来却悦耳如天籁。
“无需害怕,不管发生什么,我来担着。有我一人,足够护你们周全。”
他来到副会长星曜面前,正色道:“等下不管发生什么,不要管我,不要插手,这是命令。”
星曜一滞,急促地问:“会长,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一原祭随意答道:“字面意思。不要让任何人出手,我啊,没时间一个个救活你们。”
星曜赶忙迈出半步挡在他侧前方。
“会长,我们输了就输了,接受北方的条件便是。何必要再打一场?”
一原祭步子轻快,一转便绕过他。
“那两人,我得救。”
星曜急走两步又追上一原祭。
“如果蓝凌何强行带人走,我们可以通报审议团。她的行为已经触及到法律的底线,自会有人制裁她。”
一原祭再一个侧身,把星曜落在身后。
“来不及。”
星曜还想说什么,却见一原祭笑着挥了挥手,一副风光霁月的坦荡模样,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下场。
他最后留下一句话:“星曜,看好大家,就在这里站着,一个都不许上。”
星曜终于不再追他。
一原祭走得很慢,似一步一步义无反顾地迈向深渊。
星曜突然眼睛发酸,眼角微凉,泪泛星芒。
一个怕事、怕疼、又懒又任性的会长,执意挺身而出挡在大家面前,这尚且不值得流泪。
但拥有不死之身却战斗力平平的人,说要一人保大家,他定做好了“求死不能”的准备。
很多人的目光都模糊了。
泪花轻闪,望他一路走到校门,妖异的红花在黑袍上艳丽如火。
纤细的花鬘、婀娜的花姿,漾得凄美,颤得痛心。
那是彼岸花。
彼岸花,隔岸怒放。
你问它为何绽得如此热烈?
它道你为何迟迟不肯渡岸。
一原祭轻笑,心道:这就来了。
蓝凌何此时身为大反派,终于等到了百闻不如一见的南方会长。
她扬起下颌,漠然道:“一原祭,我以为我要把南方学院倒过来,你才会现身。”
一原祭弯了弯嘴角,轻笑道:“我年事已高,姗姗来迟也情有可原。”
他这么说的确对,因为六百多年前四方学院建校的那天,他便在场。他不知道自己具体活了多少年,不过六百年肯定是有的。
蓝凌何冷笑:“六十年后,等我牙齿掉光,你还是这样二十多岁,究竟是谁比较年迈?”
一原祭真的思考了片刻,道:“还是我吧。等你转世,我又长你几百岁。”
蓝凌何一蹙眉,没搭话。
转眼间,一原祭来到了被夷为平地的校门。
他停下脚步,停顿几秒,左右观察,然后试探地迈出脚,走出半步又撤回来。见一切正常,他用更缓的速度前进一米,再次停下,等了几秒。见仍是毫无异状,他这才大摇大摆地走出去,雀跃之色随着浓密的睫毛忽闪忽闪。
蓝凌何感觉一原祭就像个被关了半辈子的动物,此刻笼门被卸掉,它竟犹豫许久才迈出第一步,享受来得太过突然的自由。
一原祭站到蓝凌何前方,依旧挂着很不搭调地笑容慵懒,开始饶有兴致地观摩蓝凌何打造的巨型棺椁。
蓝凌何没兴趣给他挑毛病,神色郑重,第三次说出相同的话。
“暮川汐赢了,对吧。”
一原祭斜瞥她一眼,也不怕她和刀子一样的眼神,回过眸,心不甘情不愿地道:“嗯。提吧,只一条,你说我做。”
蓝凌何开口便问:“告诉我,暮川汐死前究竟是几级?”
一原祭一怔,反问道:“诶呦,答一个问题,就把你们打发了?”
蓝凌何也不征求身后碶会长等人的想法,她相信,他们会支持她。
“你必须实话实说。”
这下倒让一原祭为难了。他一手捏着下巴,手指滑下肌肤又重新捏上。他另一手有意无意地按在棺椁上,犹豫很久才答。
“大实话就是,我当时根本不在场,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这种事只有当事人最清楚,你问我,唯是风马牛不相及啊。”
蓝凌何脸色倏地阴沉,冷峻的气息缓缓泄露。
“这就是你的答案?”
一原祭看似对她膨胀的怒火毫无察觉,他弹了弹棺椁坚硬的表面,故意赶在她的气头上问:“正是。既然我已诚心回答,可以把他俩还给我吗?在这里睡着多不舒服。”
蓝凌何的嘴角重新沁上冰冷,周身的戾气几乎凝固。
一原祭仍没有被骇到,竟随随便便地倚在棺椁上,一副“就这大树好乘凉”的倦态。他挑起血红的眸子,勾了一眼蓝凌何和她身后的四人,说道:“奈风还有一口气在。”
蓝凌何冷笑,随即一把按上棺椁的另一端。
“我这就让他死透。”
她接触的地方冒出青烟,黑漆漆的固体冒出红光。
一原祭没有挪开,更没阻拦,轻飘飘地抛出话头:“我们,一对一,做个交易,如何?”
蓝凌何侧目,示意他说下去。
一原祭道:“放了他们,我来偿还暮川汐的命。”
“你不是不死的吗?”
“所以发挥你神通的时候到了。”
“什么意思?”
一原祭转了转眸子,撩起一炫赤红:“我打不过你,故自投罗网。我活了几百年也腻了,此来求死,换回我的两个帮手。他们被我拿来做挡箭牌,我过意不去。”
蓝凌何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你,换他们?”
一原祭噙着笑意,他挺直身子,侧身而立,黑袍一抖,艳丽的红花和他如血的眸色相互交织,散发出尊贵而离奇的美感。随后,他伸手解开黑袍的纽扣,脱下放在一旁,露出贴身的黑色长衣,整个人转为肃穆的寂暗绝美。
蓝凌何冷哼一声,无心思考他是何意,更不关注他的身材是如何颀长修雅。她放下手,烧红的棺椁表面冒着青烟,不过棺内依旧是凉的。
“一换二,我接受,但我要先动手。若真能杀了你,我便放人,如何?”
一原祭维持极好说话的模样,甚至摆出一副敬业的引颈受戮的姿态,抱了个拳,微微躬身,敬道:“一言为定。”
这个瞬间,蓝凌何眸光一颤,心中仅剩指头大小的柔软之处蓦地收紧。
他分明是六级下能力者,此刻竟软得不如三级下之人,看起来就是一个不会反抗的好皮囊,一派找死之风。
是懒到放弃挣扎?
是活得太久对生命失去念想?
还是一心要救人,索性把自己交出去,让蓝凌何打到消气为止?
或许都有。
有细小的声音叫住她:杀一心求死之人作甚?
没有功劳,只有让自己成为彻头彻尾的恶人!
冤冤相报何时了,算了吧……
可当她抬眼望向棺椁的时候,目光将其穿透,落在暮川汐早已冰冷的脸孔上。
悲伤瞬间爆炸,炸得她体无完肤。
算了吗?
说得轻巧。
此仇——
不得不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