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缘是人编的,天定是骗鬼的。
隔日,宁王府中。
虽然早知道古代男人三妻四妾贼可怕,但是看到满院子的环肥燕瘦,她还是着实震惊了一把。
苏悦不由得感慨,宁王殿下种马精神,在下佩服。
直播间的收视率诡异地往上飙升了一个很小的幅度。
主办方都蒙了,眼睛死盯着屏幕盯了半晌,然后问旁边的信息技术人员:“什么情况,这大姐不就是坐那儿吃瓜子啥也没干吗?”
技术人员推了推眼镜,抬起头:“哦,男观众在看姑娘,还建议我们让玩家转个身,方便视角放大。”
不到一分钟,苏悦就在电子屏上接到了这个奇怪的要求。
她挑眉看着电子屏上的字:“一百积分,让我去帮那群宅男偷瞄人家姑娘的胸?”
主办方以为她不愿意,当机立断给她在积分栏里加了点。
“您当前剩余的积分,一百七十七分。”
她立刻变脸,嘿嘿一笑:“好嘞,职业偷拍,包您满意!”
一盏茶的时间后。
“姐姐!姐姐!”来参加宴会的尚书令家的小姑娘忽然喊了几声自己旁边的女孩儿。
女孩儿回头,握住了她的手,神情端庄大方:“妹妹这是怎么了?”
小姑娘怯怯地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孩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女孩儿不解:“到底是怎么了?”
小姑娘期期艾艾地说:“姐……姐姐……为什么我总觉得,晋公主在看我?”
女孩儿回头朝苏悦那个方向望去,却发现她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不过,总之没往这边看。
于是她回过头,安慰小姑娘:“你是多心了,公主殿下与你我并不相识,又怎么会暗中注目呢?”
小姑娘嘟着嘴,似乎并不满意这个解释。
“可是……我真的看到了啊,她不光对着我笑,还……还对我眨了眨眼睛呢!”
此时,苏悦正在深度自闭中。
她在心里把那帮禽兽男观众骂了快八百遍。
这个分辨率还不够,你们还要我给你们眨眼睛拿眼球提高分辨率?
世界上最尴尬的事情莫过于偷瞄被抓包,苏悦被逼着眨眼睛增加清晰度,以便观众能看得更清楚的时候,和人家小姑娘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那小姑娘一双眼睛清澈明亮,照得苏悦心底的罪恶感无所遁形,她心虚地笑了笑,然后赶紧低下头,低声骂道:“看你们的D盘去!我不干了!”
等她再抬头的时候,视线已经被一片张扬的刺金绣片给挡住了。
视线往上移了移,她看到了最近小宫娥口中存在感极高的某位毒蛇兄。
此刻,毒蛇兄正站在离她一步不到的地方,对着她,笑得高深莫测。
“宁王殿下好。”她微笑。
“本王府中的招待,公主可还满意?”
她连连点头:“满意满意。”还白赚了一百积分呢。
“那就好。”宁王微微颔首,就着她身旁的椅子,就这么坐了下来。
苏悦心中警铃大作,不好!这男的要搞事!
毒蛇兄本来就不满意她选择嫁给小可怜,这是要明着给小可怜头上整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啊!
宁王看出了她眼中的警惕,心下一哂,她果然是个细作。
方才探子回报,说是驿馆之中,并未发现公主踪迹。宁王这才打定主意,要挖出真正的怀明,还是得在这个替身身上下手。
他温声道:“前些日子本王派人给公主送去些不值钱的礼物,听闻公主喜欢,实在是喜不自胜。若来日还有机会,萧玦必定再寻珍宝,以讨公主欢心。”
苏悦一听又是老套路,赶紧抢在电子屏搞她之前一口回绝:“不了,塞不下!”
宁王一愣,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
“房屋扩建也不用!”
“本王……”
就在这时候,一个尖锐的嗓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陛下有旨——宣晋国怀明公主,清辉殿觐见——”
苏悦被安排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四平八稳地喝着茶等萧枕。
萧枕居然让人把她带进了清辉殿的内室里,就坐在离卧榻不远的地方。隔着几重纱帘,就能隐隐看到龙床边摇曳着的宫灯灯火。
她不由得想,难道是小可怜终于被绿光刺得睁开了迷茫的眼睛,这会儿要奋起一下跟宁王宣示主权了?
回想起方才跟着老太监离开宁王府的时候,毒蛇兄看她的那个眼神,简直想想都可怕。
老太监宣读完圣旨,宁王才堪堪将手中的杯子往桌上不轻不重地一放。
院子里的人听到圣旨来了,即便是做表面功夫,也老老实实地跪了一地。苏悦本来是想着从一下大流的,结果膝盖才弯了一寸,就被一双铁一样的手给死死搀住!
宁王看着她,对着她别有深意地一笑:“殿下不必跪。”
然后,他就这么扯着她的胳膊,对着老太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陛下这是怕本王与未来的皇后走得太近吗?”
苏悦抬起头,愣愣地看着被他抓着的自己的手。
他也正回过头来,眼中似乎含着些许柔情:“你……”
话音未落,苏悦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神情极为诚恳地看着老太监:“我跟这位真的不熟!”
老太监:“……”
她忍笑忍得真的超级辛苦,宁王刚刚那一瞬间的眼神,就好像吞下了一百只苍蝇,还嚼了嚼。
然而毒蛇兄不愧是心机圈里混出来的,这么被当众打脸了,还能面不改色。
“公主虽然选择了陛下,但是尚未成亲之前,仍可以重新选择,一切都尊重公主的意愿。”
他的语气相当温和,但是如果他的眼神可以演得更真诚一点,而不是威胁感那么重的话,苏悦觉得自己还可能信一信。
毒蛇兄这么锲而不舍地想要把小可怜给绿了,一定是这个晋公主身上有什么他想要的东西。但是这个东西是什么,她现在还不是很清楚。
“殿下。”老太监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脑洞。
她抬起头:“陛下醒了?”
“陛下仍在小睡,还请公主稍等片刻。”
这场小睡一直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她觉得,小可怜有一天死了,一定是睡死的。
直到外面天都黑了,苏悦才彻底确定,她被小可怜耍了。
“这位公公,”她仰起头,看着在她旁边一动不动站了快五个小时的老太监,“请问,明天早上太阳出来之前,陛下会来见我吗?”
老太监看了她一眼,又把头扭了回去。
“公主去赴宁王之约时,就该料到这样的后果。”
苏悦一听简直奇了,小声嘀咕道:“没想到这小可怜身边还是有个把不畏强权真的关心他的人嘛……”
床帐之后,萧枕刚刚从外面闪身进来,就听到这么一句话。
习武之人的耳力一向好,苏悦的那声“小可怜”,他一个字也没听漏。
原本迅速换衣服的手渐渐慢了下来。
他勾了勾嘴角,一笑。
还是让那个小骗子在外面再多坐一会儿吧。
然而,他高估了苏悦的定力。
等到半个时辰过后,他才“悠悠醒转”,施施然起身,让人去通知外面等着的人可以离开时,却被告知——
“回陛下,公主睡着了。”
萧枕闻言,一把拂开帘帐。
苏悦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直播结束,又认准了萧枕要整她,为了免得折腾,干脆直接趴桌子上装死。
——结果就睡过去了。
老太监就这么看着那个向来不把人当人看的陛下慢慢地走了过去,在睡着的少女面前蹲了下来。
他心说完了完了,这下晋公主要倒霉了,他们这位皇祖宗发起脾气来,可是不管对象的。
下一秒,他擦了擦眼睛。
嗯?
萧枕看着怀里一无所知的少女,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小骗子,现在睡得舒服,等明天早上醒过来,就有你受的了。
他抱着怀中的少女,大步走了出去。
“摆驾偏殿。”
“真的假的?”
苏悦看着面前表情复杂的小宫娥,不由得质疑起了她话里的真实性。
“千真万确,奴婢没必要撒谎!不信您出去问问,现在阖宫上下都知道了!”
所以说……
小可怜昨天半夜忽然睡醒了,然后发现她在他殿里睡死过去了,这么不讲礼貌的事情不但没把他惹毛,他还给她完完整整地送回来了?
他是不是睡蒙头了?
不对,不对,应该是这么回事。
她联想起昨天宁王的事,在脑子里形成了一个大致的猜想。
宁王的肆无忌惮让小可怜面上挂不住,所以他要强行秀一把恩爱,好让人家认为他并没有被绿,就跟娱乐圈里那些被爆出轨之后秀牵手照的明星夫妻一样?
她越想越觉得,她猜的应该是对的。
那现在宁王被双重打脸之后,岂不是极其尴尬?
“宫中盛传,陛下与新皇后恩爱有加,昨晚还是陛下亲自将公主抱回的偏殿。”
宁王淡淡一笑:“我这位皇弟是转性了吗?什么时候,他也对虎符的下落感兴趣了?”
下属听到自家主子说“虎符”,压低了声音:“殿下,只怕……对虎符有兴趣的人,不一定是陛下。”
“萧枕此人真真假假,虚实难辨,本王总觉得看不透他。”宁王顿了顿,又说,“不过你说得没错,谈起对虎符的兴趣,咱们的陈太尉的确是在我之上的。先皇当年扒了陈子文的大将军官职,转封为太尉。看似荣升三公,实则是把他手上的兵权扒得一点都不剩。”
“所以他才急切地促成陛下与晋公主的姻亲,为的就是拿到传闻中的晋公主虎符。殿下,恕属下直言,这是冲着您来的。”
宁王沉吟道:“陈子文这些年倚仗着六部,广收门徒,新入朝廷的那一批人,基本上都出自他门下。若是一抱团,的确是个大麻烦。”
“所以,殿下,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萧枕所料不错,他这一项出格的举动,确实是折腾到了不少人。
苏悦目瞪口呆地看着大白天出现在她屋内的苏恒,差点没把下巴惊掉。
“你怎么来了?”
还是光明正大从正门走进来的?小朋友你真当梁宫是菜市场啊,这么虎?
苏恒看了一眼带她进来的小宫娥,对着苏悦浅浅一笑:“臣昨日收到了陛下发来的一封手书,上面说,要臣亲手交给殿下才行。”
苏悦不知道他来做什么,只好配合着他先往下演戏。
“你有心了,那……那谁,你出去一下,把门带上,本公主有话要对这位使臣说。”
小宫娥应声关门。
“皇姐,我听他们说,你昨日在清辉殿中,被那个无兵无权的梁帝给羞辱了?”少年的声线听上去有些冷。
苏悦一听简直惊了,这谁造的谣?
她猛地摇头。
苏恒这才松了口气:“皇姐,我想留下来,保护你。”
苏悦心说,我要真是你姐姐,你这么不懂事,我早抽你了。但她不是,于是她还是耐下了性子来哄孩子:“弟弟啊,你知不知道你是皇帝?一直赖在别的国家不走,咱们晋国不会出状况吗?”
苏恒固执地摇了摇头。
她有些无奈,难怪在这么一个重男轻女的时代,晋公主一个女孩子会活得这么劳心劳神。
都是吃五谷杂粮长大的,怎么偏巧这孩子把脑子吃没了呢?
然而看着苏恒那个样子,她又觉得可怜。
一个半大孩子,父母双亡,现在又没了姐姐,一个人在这种钩心斗角的地方苦苦挣扎。
唉……
“苏恒你听着,”她终于严肃道,“你必须回去,你要记住,姐姐可以有事,但是你一定得好好活着,才能守护好我们的国家,你明白吗?不要辜负姐姐对你的期望。”
如果晋公主此刻在这里,这应该就是她想要告诉苏恒的话吧。
苏恒听完,紧了紧拳头,问道:“为了我,牺牲掉你自己的婚姻幸福,真的值得吗?”
这个时候站在晋公主的立场上,苏悦觉得,自己肯定得回答值得。然而,电子屏的选项又忙不迭地跳出来捣乱了。
你觉得这么做值得不值得?
A.值得
B.不值得
……
苏悦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扎了这个少年的心。
“当然不值得。”她听到,机械的语句从自己的嘴里蹦出。
她赶紧开动大脑风暴,思索这下该怎么圆回去。
结果,苏恒的脸上半点意外都没有,反而有些欣慰。
“之前我还在想,皇姐为什么来了梁国之后,性子都有些变了。”他轻轻地笑了一声,“还想着,难道真的跟那些人说的一样,皇姐已经变成了别人。”
苏悦暗暗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她觉得苏恒周身的气场好像一下子变了许多。
“皇姐仍旧是原来的皇姐,并没有变,”他抬起头,看着苏悦,神情有些疲惫,“你的心中,永远只有大晋,从未有过我。”
苏悦心下一哂,果然,之前的什么天真少年都是装出来的。
皇族能有几个正常孩子,哪个不是个头还没桌子高的时候,就被硬生生地给养歪了?
“不过,”苏恒顿了顿,然后抬眸,深深地看着她,“总有一日,我会负责起皇姐的幸福。”
你给我冷静一点!
苏恒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居然笑了,眸子里仿佛盛着整片星河,亮晶晶的,又像是十七岁少年的感觉了。
苏悦却觉得,这片明亮中,似乎隐藏着浓重的阴影。
他告诉她:“皇姐莫不是忘了,你我并非血脉相连的亲姐弟,若是朕愿意,就算是把你娶了,又如何呢?”
妈耶!好狗血!
不光苏悦是这么想的,直播镜头的不少观众也是如此看法。
有观众直接小窗主办方。
“他们俩怎么就不是亲姐弟了?”
主办方在正史里翻了半天都没找到任何记载,又跑去翻野史资料,这才把答案翻出来。
“啊,是这样的!”
实际上苏恒并不是皇室的亲生子,而是先皇后从宦官罗氏族中抱养来的孩子。
罗皇后只生了一个女儿,担心没有儿子,将来地位不保。罗氏也想维持自己的地位,于是一拍即合。
皇后假装分娩,实际上是从宗族中抱了一个孩子,冒充皇嫡子。
这个孩子,就是苏恒。
虽说这是个假儿子,却很得皇后看重。
直到临终前,她都拉着自己女儿的手,要求女儿一定要照顾好弟弟,无论如何都要守好弟弟的江山。
与此同时,晋国皇宫,暖阁。
皇帝的寝殿,大门紧闭,已经关了整整六十多天。
所有人都知道,晋帝苏恒病了。
但是,只有聂铮一个人知道,陛下是失踪了。
他是怀明公主亲封的天子侍中,是公主前往大梁和亲之前,亲手为苏恒选定的辅佐之人。
换句话说,聂铮,是怀明公主的心腹。
而今,他已经在暖阁外驻守了整整六十多天,一直提心吊胆,就是担心会有人以问病为名,借机强行闯入。
但奇怪的是,暖阁外一直风平浪静。别说是人,就是连只多余的苍蝇都没有。
太静了……
实在是静得,有些不寻常了。
——就像是有人已经知道皇帝不在宫内的消息,刻意不去问一样。
聂铮抬起头,看着殿外湛蓝的晴空。
今日艳阳高照,万里无风。
他一时打了个冷战。
“回禀陛下,苏恒已经离开。”
黑衣人单膝点在石阶上,垂首对着站在不远处的男子道。
“伤怎么样了?”男子淡淡道。
“回陛下,属下无碍。”
“那就好。”男子转过头来,暗金色的面具将他的整张脸全部隐藏起来,连带着白日里的张扬与虚幻的荣光。
虽是不见天日的王,却也好过龙椅上的一条狗。
清辉殿卧榻之中,隐藏着一个梁国历代帝王皆知,却从未有人想要触碰的秘密。
因为这个秘密一旦被触碰,便再无宁日。
梁宫地下十丈,弧线形的穹顶下,是深不见底的地下暗河。
沿着暗河撑舟而入,渡过第三重拱门,仰头便可看见石桥上悬挂着的一块漆黑的牌匾,上面写着两个字:
无归。
入此门者,非人非鬼,尘世无归。
“当日朕问过你,一旦进入这里,在世人眼中,你就彻底不存在了。”男子转过头看着地上的黑衣人,“如今,后悔吗?”
黑衣人抬起头,原来,他就是那日在刑房之中被苏悦撞破劫狱现场的重伤宫人。
“属下,不后悔。”
白日里被萧枕重伤逐去刑房的侍卫以及宫人,在没有他人眼线的情况下,都会在夜晚面临一个选择——
是拿着银两就此离开,从此隐姓埋名,抑或是抛开尘世的身份,浴血重生?
萧枕垂下眼眸,看着下面叩首的无数追随者,神色比月光更为清冷凝重。
他缓缓道:“大梁先祖遗训,传每一代继任者。大厦将倾,无归城启。从今以后,你们便是大梁最后的希望了。”
阶下数百黑衣门众,皆叩首山呼:“臣等愿誓死追随陛下——”
苏悦猛地从睡梦中睁开眼。
她转头看了看四周,四下一片漆黑,就连院子里也没有半点火光。
连做了一晚上噩梦,现在是彻底睡不着了。
苏恒走时的话还在她的耳边回荡。
“虽说皇姐将我的族人都屠戮了个干净,但我不恨皇姐,因为我知道,罗氏误国,恃宠生娇,他们必须死。”他对苏悦笑着,神情天真而又残忍,“这个世界上,除了皇姐以外的所有人,我全都不在乎。”
自古病娇出少年。
苏悦揉着自己的太阳穴,天知道她是怎么连哄带骗把这个小病娇给送走的。
“你放心,姐姐知道你不在意这些,但是你也得赶紧回去啊,对不对?你不回去做皇帝,又怎么有能力保护姐姐呢?”
亲爱的,求求你快走吧!几千年以后的世道非常险恶,不光有萝莉控的怪叔叔,还有爱玩养成的怪阿姨。
你这种病娇设定要是敲中了他们心头的哪个点,电子屏上整出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来,姐姐可就真的保不了你了。
苏恒蹙眉深思,苏悦在旁边,暗自压抑着期待的眼神。
少年终于沉吟道:“那……好吧。”
苏悦几乎要喜极而泣。
麻溜儿地送走苏恒之后,一个细思恐极的猜想在她的脑海中渐渐成型。
把孩子养成这样,那个死掉的晋公主不会是故意的吧?
她打小从母亲那里得知苏恒的身世,因为是女孩儿,所以一直受欺负的晋公主发现了一个可以利用的点。
那就是刻意引导这个无血缘关系的弟弟,让他对自己产生禁忌的感情,以此来换得政治支持和筹码?
“我是上了一个什么魔鬼的身?”
屋内忽然传来一道微不可闻的笑声。
苏悦反应极快,顺势一卧,抬手便从枕头下面抽出一把利刃,指向床边。
然后,扑了个空。
耳畔传来微微的湿热,有人从背后靠着她,喉间隐笑,用低哑的嗓音说道:“反应挺快,就是准头不怎么好。”
苏悦辨出声音,手劲一松:“我晕,是你啊。”
蒙面人从床上翻身而起,倚在床栏上看着她:“不下杀心,你这样是扎不到人的。”
她把刀塞了回去。
“我本来就不杀人啊,我们那儿杀人犯法,我只不过带把刀防身罢了。不像你们这儿,一言不合就动手。”她转过头,看着蒙面人,笑道,“喂,杀过不少人吧你?”
蒙面人淡淡一笑:“我从十岁起就会杀人了。”
“牛哄哄。”
蒙面人勾了勾嘴角,他虽然不知道这三个字是什么意思,但是从这个小骗子的神情来看,应该是在夸他。
“苏恒已经动身回国了。”他说。
苏悦抬起头看着他笑:“喂,你监视我啊?怎么什么都知道?”
“我不监视你,怎么知道你这个小骗子说的话是真是假?”
苏悦点点头:“嗯,还挺有道理。”
蒙面人一笑。
“直接跑到偏殿来找我,胆儿还挺大,不怕被抓。”她舒舒服服地靠在枕头上跟他闲扯,“说吧,这次找我什么事?”
蒙面人看着面色悠闲的少女,惊讶于在这种处境下,她身处旋涡中心,还能这么自若。
霎时,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大梁两党相争,皇权旁落,我来劝你早早脱身,不要把自己害死。”
果然,那只小狐狸一听,非但没露出半分害怕,反而脸上写满了狡黠和……某种恶趣味?
“你上回说我不是公主就不管我了,结果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帮我,为什么啊?”她强忍着笑,“难道你看上我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睁着一双明如点漆的眸子,含笑望着他。
他眸色一暗,指尖屈成一弯新月,在她额上轻轻地磕了一下。
“你们那儿的女子都如你这般不知羞吗?”
“嘁,原来不是啊。”苏悦揉了揉脑袋,撇撇嘴,“害我白高兴一场。”
他低了头,慢慢地靠近她,看着她不动声色地把身子往后挪,声线浓醇如酒,泛着令人心醉神迷的气息:“若我说是呢?”
苏悦被他的眼神晃得一颤,手指攥住被单,堪堪稳住心神,对着他一笑:“那巧了,我不是。”
他逼近的趋势一顿,微微一笑,又退开来。
她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
“对了,你叫什么?”苏悦问道,见他没吱声,又了然地补充道,“随便编一个也行,方便叫你。”
蒙面人只在晚上出现,还能随意越过几重宫门的检查进到内宫里,明显是皇族,不肯轻易暴露身份的皇族。
“秦未醒。”
苏悦默念了两遍,然后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秦未醒笑了笑,又要走了。
“自己小心。”
“欸!等等!”
秦未醒身形一顿:“还有事?”
“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所有人都在争抢晋公主吗?”
卡在他将要走的这个时间点上,苏悦终于问出了她一直想问的一个问题。
秦未醒回过头:“真想知道?”
她点了点头。
“传闻,晋公主苏玥为求自保,在离开晋国之时,带走了一块虎符,那块虎符可以调动一支神秘而又强大的地下军队。”
“陛下。”黑衣人默默上前,替他解下披风,“苏姑娘不愿离开吗?”
萧枕敛眸道:“朕本怜她为人棋子,让她自保离开。既然她不愿走,那干脆就让她留下。”
“留下?”黑衣人有些不解。
“宁王和太尉不是都喜欢围着她打转吗?这女子有时行事出人意料,若用得好,她留下足以把这水搅浑,让宁王和太尉全都摸不着头脑。”
萧枕淡淡一笑,小骗子,你可得努把力,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谁说我不想走了?我超想走的好不好?”苏悦隔着空气,对着屏幕对面的观众吐槽,“要不是你们,我早走了。”
本来呢,她以为毒蛇兄和小可怜两个人只是单纯地争抢一桩对自己有利的政治联姻。
晋公主虽然是处在旋涡中心,但好歹是战利品,人人争抢、人人讨好的对象,日子过得倒也舒坦。
但如果是为了虎符而来,那可就不一样了。
要是毒蛇兄和操控小可怜的太尉有一方等得不耐烦了,把她抓了逼问她虎符的下落,到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岂不是就凉凉了?
不行,不能这么坐着等死。
“吁——”她拍了拍手里的糕点屑,给自己壮胆似的吹了声口哨,“行了,我的观众祖宗,愉快的米虫生活就要结束了,我来给咱们冲一拨收视率!”
宁王和太尉,先从谁那里开始下手好呢?
“晋公主邀约?”宁王接到消息时正在与人对弈。
他执黑,对手执白。
此时,白方虽占棋盘上大片位置,黑子被挤到了右下方一个小小的角落中,但是执白之人的额上,却渐渐滴下汗来。
宁王敛眉,落下一子。
白方投子,认输。
“属下棋艺不精,献丑了。”
最后一个气穴被封死,黑子绕着成片的白棋,连成一线。白棋被围,大势已去。
宁王笑了笑,接过下属递过来的手巾,擦了擦。
“既是佳人有约,那本王必然要捧场。”
“欸,你听说了吗?晋公主下午要在御花园摆宴呢!”
“知道知道,听说……是要请宁王殿下呢!”
从宴席上端完果盘回来的小丫鬟,比着手势,和其他人夸张地描述:“你们是不知道,她摆了整整二里地的屏风!几乎把整个御花园一半的长廊都给占了呢!”
众人惊呼道:“什么?二里地?”
苏悦坐在桌边,对着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屏风长廊,不住地摇头:“太浮夸了,太浮夸了,劳民伤财。”
站在她身边的小宫娥听见了,连忙说:“殿下!这怎么会是劳民伤财呢?这可是您向宁王殿下示好的大好机会啊!您将来的大好前程,可就全压在这上面了呀!”
苏悦扭过头,看着这个“罪魁祸首”,一时无言。
本来,她只是尝试性地询问一下小宫娥:“按照你们大梁的规矩,一般宴请亲王,需要做哪些准备啊?比如……呃,多大的规模?”
谁知,小宫娥一听,一下子就跟打了鸡血似的,猛地抓住她的手臂:“您是要宴请宁王殿下吧?”
苏悦被她吼得一愣,然后蒙蒙地点了点头。
“那这个学问可就大了。”
苏悦点点头:“那你说吧。”
小宫娥眼珠子一转,这可是个提高主子地位,跟着一起挣前程的好机会!
“首先啊,您这个阵仗,得越大越好。”
“大?”苏悦皱了皱眉,“要有多大?”
“听奴婢说,您得这么办……”
于是,就在小宫娥的一手操办下,他们搞出了一个史上最浮夸的请客阵仗。
据路过的宫人感慨:“上一次见到这么有排面的场子的时候,还是先帝迎娶皇后那会儿呢。”
苏悦:“……”
她扭过头,对着小宫娥,皮笑肉不笑地问道:“问一句,摆宴的钱哪儿来的?”
小宫娥倒是答得理所当然:“您私库里出的啊。”
苏悦猛地扭头看着桌上摆的各色山珍海味,顿时心痛如刀割,扯着嘴角强笑道:“呵呵呵……那我还真是有钱啊……”
晋公主一掷千金为讨宁王欢心的事情在一日之内传遍全宫,并且终于惊动了沉寂许久的陈太尉。
“什么?”陈子文惊得简直目眦欲裂,“晋公主如此大张旗鼓,是要摆明立场,给宁王那边站队吗?”
“大人,恐怕是的。”
“那萧枕呢?萧枕人在哪里?”
“回大人的话,陛下正在清辉殿内……饮酒作乐……”
陈太尉一脚踹开清辉殿殿门的时候,萧枕怀里正搂着好几个美人闹作一团,装作没看见来人的样子。
太尉见此情景,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萧枕这才佯作反应过来,饮下了一杯右手边女子喂来的酒,对着陈太尉笑道:“今日陈公竟有空来找朕?难道是这清辉殿里的旖旎柔香过于勾人,连你也被勾来了?”
太尉看着他怀中紧抱着的女子,面露鄙夷,暗道,还真是团糊不上墙的烂泥!
萧枕见太尉面露不悦,心下了然,露出一副讨好的神色。他挥了挥手,示意围着他的美人们立刻散去。
清场完毕,他这才笑嘻嘻地端起一杯酒,走下殿前的台阶。
“陈公莫要动气,朕已经屏退左右,还请陈公,直言无妨。”
陈太尉这才冷哼一声,在下首一张扶椅上坐了下来。抬头瞥见萧枕还站着,也不叫他坐,就这么大剌剌地坐在国君的面前,颐指气使地训斥他。
“陛下可知,宁王殿下,现在何处?”
萧枕似乎面露赧色:“朕……不知。”
“那陛下又可知,你那未过门的皇后,又在何处?”
“朕……亦不知。”
太尉听罢,怒极,用拳头猛地一砸桌子:“竖子无知至此!那老夫要你何用!”
萧枕被震得浑身一抖,嗫嚅着:“朕……朕……”
太尉见自己随便一句话就把他吓成了这样,心中又是鄙夷又是得意,面色却渐渐和缓了下来。
“陛下莫要惊慌,老臣今日来此,就是为了告诉您,迎娶晋公主一事,刻不容缓,绝不能让宁王那边,抢占了先机。”
萧枕一听,似乎面有不满。他看了眼太尉,又把视线挪开,仿佛是想说什么。
太尉冷哼一声:“陛下,有话不妨直说。”
萧枕这才大着胆子道:“陈公你是不知道,朕真是快被那个疯女人烦死了!”
“晋公主美貌动人,冰雪聪明,如何成了疯妇?”
萧枕似乎有一肚子的苦水要倒,他背着手,烦躁地在殿内来回地踱了好几圈,这才开口。
“她怎么不是疯女人了?你看,已经成过一次亲,还在自己的婚礼上亲手杀死自己的丈夫和公公!现在又和宁王勾勾搭搭,不清不楚!你说,朕怎么能娶这样的女人做咱们大梁的皇后呢?”
太尉见他目光真诚,心下一哂,这傻小子还真是一如既往地无用。
不过,也好。
若不是知道他荒淫无用,自己也不会留他在这个位置上这么久。
想到这里,太尉放心地对他承诺道:“你放心,只要你能够想办法从宁王那里,把晋公主抢回来,等拿到晋公主的虎符,这个女人,随你处置。”
萧枕闻言,眼前一亮:“真的?”
太尉笑道:“自然是千真万确。”
太尉走后,萧枕眼中的明亮一时转沉,渐渐化为深邃。
黑衣人从房顶上一跃而下,他奉萧枕之命,去打探御花园此时的情况。
“如何?”萧枕淡淡问道。
“确如陈太尉所言,苏姑娘在御花园宴请宁王。”
萧枕微微一笑:“这个小骗子,许是被朕之前的警告给吓怕了,这会儿,正忙着给宁王点迷魂香求自保呢。”
“那陛下,您……”
“总不好拂了咱们太尉的良苦用心,就依着他的意思,朕也去御花园那儿插上一脚。”
说着,他大步走出了殿门。
小骗子,终于要见面了。只是不知,你会把它当成是惊喜,还是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