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来的将军雷厉风行，第二天一大早便是封赏大典。孔宣亲自过来接着我前去拜见新的上官。
宣威军都虞侯，致果校尉，杨顺祥，字长生，这不是孔宣本来的上级，应该也是新上任的将军。
晨鼓三声，宣胜营在城内的一百多将士整齐阵列在县衙门口的马桩子前，黑赤黑赤的声音停顿，下面便是一队雄狮。
杨大将军跨马绕行一圈后，将马匹交给手下，大踏步着走来，边走边高声喊道：“宣胜营的将士们，我等来迟了。夷鬼犯我大周，戕我百姓，占我土地。幸有孔将军领众兄弟们在此抵挡。前有大敌，后无援军，杀敌数百，此乃我大周对夷作战的首功，也是我大周对夷作战的开始。从今天开始，不会再让你们孤军奋战；从今天开始，不会再让你们身后无援。”说着杨将军手持着马鞭指向围观的灾民和百姓，“从今天开始，也不会再让我的同胞们颠沛流离，不会让我的亲人们日夜惊惧。”
杨将军站在上马石之上，大声呼喝：“我，杨顺祥，要让你们可以回到故土，可以男耕女织，可以看着儿孙长大。我大周陛下必将帅天下兵马驱逐夷鬼。”
灾民和百姓中爆发出一阵“万胜”的叫声，百姓们估计从未如此心安，哪怕是宣胜两次得胜归来，众人心中的弦仍然紧绷。此时，心定。
杨将军走到宣胜营的阵营里面用手轻轻拂过一个军汉的胳膊，绷带应该是新打的，还在渗透些许殷红。
“你们都是我宣威军中的好兄弟，你们在夷鬼阵前所受的伤，我都记得；你们在富丰城下所流的血，我都刻在心中。今天开始，你们不再是孤军奋斗，我将和你们一起面对敌人砍过来的刀，和你们一起把敌人串在长矛上，和你们一起回到鲁地，和你们一起回家。”杨将军身形越发高大，慷慨激昂的声音直透云霄。
“取功劳薄来。”杨将军高呼一声，接着又站到上马石上面。随手翻开一页，也不按照顺序，毕竟长长的名录，一个个褒奖下来估计要到半夜了
“刘大狗！”孔宣道。
刘大狗高呼“诺”，然后从军队中穿行而出，走到杨将军面前。
杨长生将军没有直接褒奖，而是用手轻轻摸过刘大狗的脸颊，一道刀口已经结痂了，仍然显得狰狞。
“这是怎么受的伤？”孔宣问道。
“战伤！”刘大狗木愣愣的说道。
“说详细点儿，战士的伤疤不丑，这是刻画在国人心中的印记。”孔宣接着说道。
“大周太平三年七月八日，在富丰西河边同夷鬼夜战而伤。”刘大狗大声喊道。
刘大狗竟然是那夜同我等夜袭夷鬼辎重的同行军卒之一，只是这人存在感实在太低，我竟然没有发现。
“身上可有其他伤处？”杨将军有问道。
“胸前刀伤五处，左肩伤一处，后背刀伤一处。”刘大狗汇报道。
“可都是夷鬼所伤？”杨将军边问道边把刘大狗衣服扯开，刀痕纵横，不忍直视。
四周的围观百姓惊退数步，接着有隐约哭泣声传来。
“前胸五处刀伤为夷鬼长刀所斩，左肩为夷鬼妖术所伤，后背是为了保护俺家疯牛犊子文书所伤。”刘大狗挠着头嘿嘿笑着说道。
杨将军已经是泪流满面，继续问道：“所斩获几何？”
刘大狗顿时抬头挺胸，说道：“小人所杀夷鬼三人，民奸一人！”
“赏，钱五千，受册百夫。”杨将军边喊着边将自身战袍裹在刘大狗身上。
刘大狗领受了奖赏而下。
杨将军直着里衣，继续念下一个名字。
“杨文勇！”
半晌没了声息，孔宣凑上前去悄声道：“禀致果将军，杨文勇战死富丰城下！”
杨顺祥接着读下一个，“赵大郎！”
“战死富丰城下！”
“钱书之！”
“战死富丰城下!”
“高强”
“战死砚山城外！”
接下来连续七个都是战死之人，周围泣不成声，孔宣也心痛欲绝。
“禀将军，军中文书不忍用红笔誊写战死军士名字，见红如见血，所以在战死之士名字下面都有一个三角标记。”孔宣提醒道。
晴空万里，日头高升，战死之人的名字飘飘摇摇直入高空。
杨将军高声喊道：“诸位战死英灵，皆是我等楷模。明日城门外立大碑，记述在此战死的每一位英雄。”
杀敌一百五十余，死伤过二百，这名单没法念下去了，周围已经哭声一片。
杨将军大手一挥，把受赏名录揣如怀中，由各个百夫回营安排众人的赏赐升迁。
接下来便是一系列的宣示军威的活动，宣胜营黑赤黑赤踩过街道，五百铁骑又马不停蹄踏了过去，接着又是一路步卒手持长矛短刀逐尘而去。
孔宣带着我和赵三郎等人进入县衙，正式拜见杨长生将军。
众人纷纷攘攘拜见杨长生杨致果校尉，接着按照次序在坐在矮几凳上。
孔宣把富丰和青云的夷鬼布置向杨将军做了详细说明，还把青云及周边村寨中的军卒乡勇托盘而出。
看不出杨将军心中想法，但是眼中的战火冲天，这是一个极度好战分子。
“此次前来没有携带粮草物资，宣抚大人派末将前来一是见见立了大功的诸位，一是要我等在此打几个漂亮仗。”杨将军说道，“但是我等只是牵制敌军的偏师而已，宣抚大人另派大将从邺城乘船沿河东去，绕过北州道，切断夷鬼的补给通道。”
“夷鬼北上势不可挡，朝廷已经西迁暂避锋芒，我等只需拖住夷鬼，便可等待取胜之机。”
杨将军又说道：“夷鬼势大，其余各地禁军厢军皆是一触即溃，唯独孔将军斩获颇多，请孔将军教我！”杨顺祥将军站起身来，向着孔宣拱手。
孔宣忙避开，回礼答道：“禀致果，我向来不同什么战法，都是宣哥儿一手做得，我只是沾了宣哥儿的光而已。”
“嗯？”杨将军不置可否，估计是心中有疑，怀疑孔宣有意私藏而已，“你说的宣哥儿可在？”
我赶紧站起来，躬身道：“小人刘宣，有污将军试听。”
“那你可愿说一下，此战取胜的道理？”杨将军问道。
“无他，练兵以成行列，接下来就是夜进，雨战，远攻，不畏死而已。”我说道。
“哈哈，练兵就是今日宣胜黑赤黑赤的行进方法吗？不明所以，倒是气势非凡；不过夜战怎么说，是多置火把吗，那不成了靶子；还有雨中作战，确定不是玩笑，夷鬼妖术可以召唤雷霆，雨中不是雷霆更甚。”杨将军旁边一中年书生笑道。
“这是宣抚使大人帐下幕僚，石华，石凤栖先生。”杨将军介绍道。
石华接着说道：“这几项问题解决一个便可称为当世奇才了，少年尤其难得，快给我等讲述一番吧。”
杨将军更是喜不可胜，说道：“我等需细细说来，如若属实，必有大功。听孔将军说你是读书人，等战事结束，石先生举荐你为制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夜盲之症可是确实解决？”石华问道。
“两种方式并行，便可无恙，一是每日餐食中加入畜类肝脏，一是每日夜间训练不可停歇，如此我方士兵便可适应夜色，月光下如同白日。”我回答道。
“小哥儿家中可是医家？如此简单，方法有效便是值得大功一件。”石华边记录边问道，“每日肝脏需要多少，如何烹制？”
“回先生，不需特意烹制，加入粥饭之中，每日一副猪内脏便可供应百名士兵了。这个法子也不是小人发现，是宣胜营中帮工的杨三娘发现并推广开来的！”
“倒也诚实，”石华笑道，“不愧是读书人，不贪功，此功记载那个杨三娘身上，少不了赏赐！”
“那雨战之法呢？”石华笑道。
“没有雨战之法，只是借助条件将夷鬼的战力降低到我军同等水平而已。夷鬼妖法遇水失效，雨雪，甚至是浓雾都可以让对方手段大打折扣。”我拱手答道。
“甚佳！”石华抚掌大笑，“小小年纪眼力如此毒辣，才接触夷鬼几次就能找寻对方的破绽，假使入军中来日必是一方大将，只是这身板实在让人一言难尽！”
“回先生，这不是小人发现的破绽，而是同富丰知县大人和元长先生共同猜测并验证的说法。”我老老实实答道。
“毕竟有一份参与之功，也是难得！”石华继续问道，“你可是富丰元长先生高徒，可是那位遍知天下事，唯独不知书的孟著孟元长先生。”
“正是元长先生，不过并非门徒，小人只是窗外旁听而已。”这个可不敢撒谎，富丰就在眼前，见了元长先生不好交代。
“刚说你实诚，就不尽不实了，”石华还是有些失望，“那你说说训练方法和作战之法吧，这个可是孔将军昨夜夸赞了多次的。”
“这是小人仍旧不敢居功，赵三郎提出熬鹰训练方法，刘大狗提醒我等军令简化，掷矛术本是军中所有，苍蝇战法乃是杨轩所首倡。只有三段击是小人所提，有幸战果尚可。”
杨将军大怒，说道：“什么是你做的，为何孔将军如此提拔你，你前些天在军中所做何事。”
“禀将军，小人暂时参赞文书，掌管军中库房和灾民安置。”我说道。
“致果稍怒，宣哥儿只是咋一见到将军紧张而已，”孔宣帮着圆话，“自从夷鬼侵入我大周已经三个多月，一路上莫当其锋，只有这富丰城下一站有所斩获，其实宣哥儿功绩甚大！我孔宣也是从鲁地败退而来，至此再聚集训练士兵，十日建功，宣哥儿功劳至少九成。将军可至军中一问便知。”
我也赶紧赔罪：“小人一时紧张，语无伦次，还望将军和先生见谅！”
杨将军一时气消，只是笑道：“昨晚我也到营中去了，这疯牛犊子的称号可不是一般人能得到的，而且功绩名录上斩首第一的怎么会是欺世盗名之人呢，只是这推推让让的书生气让人不爽利。”
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今天说话不由得带着火气，使劲压了下来。
“请将军和诸位大人莫要为了小人生气，小人初次见到世面紧张了些，这次小人和孔将军将夷鬼作战的一些心得记录在册子上了，请大人一阅。”说着我将册子递给了杨将军，“夷鬼火器无敌，遇水则废；夷鬼长刀锋利战法高超，阵法可以克制；夷鬼妖法直行，避开就可以无伤。将军可多备长矛弩弓，便可一战。”
杨将军将手中册子粗粗翻了一遍，说道：“看来是夷鬼妖法吓人的方面更多一些，我等自会商议作战方式，你们也都回去歇息吧，后头赏赐不会少的。”
孔宣留在县衙内，我和赵三郎等人回归大营。
日正天中，热气不减。
赵三郎等人眼神怪异地看着我，问道：“宣哥儿，莫不是那天伤了脑子？”
“去你的，我昨天想了一夜，还是不进军中幕府了，这次大战结束，回到富丰城，陪着父母，窗外偷学才是正道理。”我笑道，“而且我现在可是有钱了，衣锦还乡，回去显摆一下。”
几个人看着我哭笑不得，半晌无语。
我重新回到了那间墙上被画满线条的屋子，李中云大喜过望，一刻钟没到就收拾完东西跑了，连交接都不做，生怕我反悔。
大战终归是要爆发的，富丰重新被团团围住，青云这边也开始集结军队。只是宣威军太少了，还有根本派不上用场的骑兵。唯一值得宽慰的地方大概就是这边牵制着，夷鬼不敢全力攻击富丰城了。
但是战事一触即发，夷鬼们向着富丰西河的位置集结，摇摇晃晃的浮桥已经悄悄搭建起来，但是还没有正式过河。杨将军也把宣威军下宣恩步卒营的八百多人派到河对岸，在离着河岸五百多步的位置扎住营寨。
只用了不到两天时间，随着一支三人飞骑直入青云，整个城池躁动起来。
铁骑虎贲营率先东去，宣胜营、宣武营紧随其后，后面是无数的民夫辎重队。杨将军带着亲卫队数百人随后东去。
地狱张开了口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