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星尘带着诸多疑惑离开了经堂,在剑儿的带领下回到之前巷子内的小屋歇息。
“天黑了别出门,因为夜晚经常有化成人形的瘴气在游荡。”百眼在他们离去前,郑重告诫道。
穿过弄堂街巷的时候,星尘发现这些长着奇囊异腮的人们,并没有讨论任何有关剑儿弄出的天地异象,仿佛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了。
走到街口的一处摊子前,剑儿掏出数枚棱角分明的硬币,交付到一位浑身枝繁叶茂的商人手中,换取了两份盒饭交给星尘与赤火,盒子中一荤一素,附带一碗没有油水的清汤,焦黄色的颗粒姑且归类为米饭。
回到灰扑扑的暗巷中,星尘朝剑儿拱了拱手,后者微微颔首,踏着无声的莲步消失在暗巷拐角。
星尘与赤火回到屋内,果腹之后,才是发现屋子中的煤油灯已经见底,根本坚持不到入夜。
“看来今天是来不及尝试了。”星尘揣了揣怀中,百眼前辈所赠的小册子,略显失望地苦笑一声。
这本破旧的书册便是帝煌炎诀,莲银的页边角温润如暖玉,抚摸着似是实物。一缕缕淡薄的能量从封页中散发,即便处于魔力全无状态,星尘也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浓郁玄妙的生机。
修炼斗气,星尘本以为这是此生都与自己毫无瓜葛的事情,没想到竟是以这种奇妙的方式结下了缘分,当真是令他唏嘘感慨。
“睡觉,明天,干活。”一旁的赤火没有星尘想的那般复杂,很娴熟地将地毯与被子铺开,钻了进去。
不一会儿,便是鼾声滚滚。
星尘托着腮,倚在门槛上,望向阴暗夜幕下的巷子口,失去力量所带来的不安,彻底掩盖了疲倦带来的睡意。
突然间,星尘思绪中有灵光闪过——
他将自己与手中的斗气小册子包裹到一起,用意识包裹沉溺,一齐投射到精神空间中。
随着空间的错位感与精神的失重感轮番交替,星尘在经历了断崖式的下坠后,意识接触到了松软的草坪面。
他睁开眼,发现世界中已是有了光亮。
精神世界之内,一切都是有序的在远转着,单调而明亮的天幕上,干旱如同慢性疾病般蔓延在魔力通道内部——由于缺失魔力,世界的运行速度变得极为缓慢。
他尝试着凝练魔力,耳畔传来工坊内器械律动的美妙旋律,色彩从单调刺眼徐徐转变为简约柔和。
能行——星尘心中雀跃。
正如他所想,即便魔力会挥发消散,凝练时产生的魔力依旧可以为精神世界提供短暂的远转能力。
星尘用意念呼唤出桌椅,心中也在此时,有着一双双灵性眼瞳睁开,像极了调配药剂时所运用的药感,由内至外地将斗气秘籍透视浏览——继而,他又将其中的文字投影到了工坊内的书桌上,细细阅读起来。
一心多用状态下,星尘的阅读效率并不高效,好不容易才将整本秘籍通读了一遍,放松的念头刚一升起,阵阵疲惫便是侵袭而来。
这迫使他不得不退出了冥想状态。
抬起头,望向窗外,星尘才蓦然发现,夜色已深。
窗里窗外是两个世界。
窗内,不和谐的鼾声约莫会持续到天亮,窗外,或许就会一如千年来的每一天,静悄悄地轮回下去......
忽然间!
星尘看见,窗外不远处,有一道模糊人影走过拐角,容貌被黑夜的阴影庇护着。
人影像是受了重伤,每走一步,地面都滴答滴答地作响,如同血滴沿着胸膛臂膀小腹等处滴落,但脚步又是稳重,踩在坑洼的泥泞中,啪嗒啪嗒的水花竟是能完美锲合成为一个声音。
这个时间点,谁还会来巷子里?
是剑儿前辈,还是百眼前辈?星尘好奇,忍不住地把头往窗外靠去,试图看个清楚。
刹那间,他却想起了临行前,百眼的嘱咐,在最后一刻缩回了脖子。
待到人影来到窗棂前,星尘定眼瞧了瞧,能够勉强分辨出其容貌之际,浑身的汗毛顿时齐齐炸开!
那是一具行走的骷骨,沾着点人类皮囊的模样,半边脸颊带着生气,半边带着死气,它只有一颗眼珠子,挺在鼻梁上方,冒着漆黑色的光芒,几乎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骷骨伸出湿漉漉的手朝窗棂内伸去,整条胳膊像是汪洋大海,黑色的水滴从中滴落,紧挨着串成线,线又结成湖面。
星尘又惊又恐,连连后退,却是发现那只手臂停滞在半空中。
骷骨的半边人脸张开了嘴巴,下颚骨一张一合,很是愤怒,却没有声音传出。它的胳膊上水流愈发湍急,却怎么都伸不到屋子里,那扇连雨滴都能轻易穿过的窗户在它面前,仿佛是某种永恒的桎梏,任凭骷骨如何发力,都挣脱不开。
它怒吼了半响,一拳又一拳的砸去,镂空的窗户上竟是烙满了清晰的拳头印子!
星尘战战兢兢。
半响后,骷骨进攻无果,整个身子忽然化作液滴,融化退去。
而窗外,诡异地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持续着,直至天色泛起令人安心的鱼肚白。
星尘脑海里,怔怔地‘回忆’起一个古老的约定——游荡的亡魂们,未经主人允许,是不得踏入生者家中的。
故事是谁讲给他听的,已经记不清了。
或许是爷爷,或许是其他人。
一夜未眠。
......
翌日,四更天时。
黎明来得格外趁早,白昼的光辉笼罩在巷子口,偶尔有迷了路的飘荡进拐角,令人心安无比。
寒冷的清晨,有着沉睡的飞鸟被冻醒,在远方扑翅。听到鸟鸣声,星尘才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下清醒过来。
门帘子被掀开,剑儿端着盘子走入屋内。
星尘看状,连忙起身相接。
望着青年的眼睛,剑儿微微一愣,放下餐盘,坐在铺子上,对他说了句,“下午,去经堂。”
遂沉默不言。
不久后,赤火在美梦中醒来,正巧望见星尘和衣而睡。
“你,干活。”剑儿指了指赤火,将它的话语塞回肚中。
星尘睡到午后才起来,将小册子复习一遍后,才沿着街巷方向走向经堂。
离开茅屋时,他特意瞥了一眼窗外的土墙,下方并没有任何异常,更没有遗留下黑色的液体。
经堂内。
百眼老者赤着上身,在堂院内踱步,胳膊上的眼珠子耷拉下眼皮,用眼角叼着一口算盘,神情呈思索状。
见得星尘,才顿下脚步,“听说昨晚你没有休息好?”
“是。”星尘如实说道,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相告。
百眼老者听完星尘的叙述,面无波澜地说道,“习惯就好。它们进不了屋子,你晚上只管安心的睡觉。”
星尘点头应下。
闲聊结束,百眼收起手中算盘,信步前踏,整个人已是飘到星尘跟前。
“帝煌炎诀的基本信息,你已经看过了吧?”他说道。
“看是看了,”星尘略作踌躇,说道,“但全篇关于修炼方法的事宜,只字未提。仅仅只是叙述了它的来历和改良过程。”
“那是自然,”百眼理所当然地说道,“帝煌炎诀的传承中,从来都不曾记载修炼方法。”
星尘凌乱,不免忧心忡忡,“那...剑儿前辈她是如何修炼的?”
“自然是我传授给她的。”百眼的话语看起来前后矛盾。
“帝煌炎诀,专于意,忽于形,止于境,成于心。”他话音刚落,足如游鱼,灵动自在,踏在泥泞上的双足俨然是一只神乎其神的毫笔。
“帝煌炎诀的修炼方法,因人而异,我演示一遍,能悟出多少,学到多少,全凭你的造化。”
星尘一听,当即全神贯注,细细观摩。
百眼走过泥泞道路,灰色的水洼坑塘中,渐渐浮现出纤毫的笔墨色彩,盎然生机的景画就此开始流淌,鲜活鹿群与振翅飞鸟流连在逶迤河山中。整个世界都是活了过来,鹿群好奇地凝望着百眼,吐出带刺的舌头舔舐着,飞鸟落在他的肩膀上,目光督向远方。
星尘沿着候鸟的视线望去,魂魄顿时被钩入意境之中,仿佛与飞鸟融为一体。
他展翅而起,穿梭过反复踏足的痕迹,飞过蜿蜒曲折的山路山峦,来到硝烟滚滚的战场中,驱使着巨象与神牛的将士们冲入敌阵,杀伐间,呐喊之声震天撼地。
星尘的眼睛穿梭过杀场,来到月色的阁楼中,阁楼下有万军从四面八方围剿而来。阁楼上,玲珑的佳人翩翩起舞,楼台之外,一尘不染的男子遥望远方,他脸上的错过、仇恨、宽容、欢笑都是那么自然,最终举杯,将怨恨踟蹰饮下,一步踏出,踏碎天霄。
无数的场景在星尘脑海中飞跃,他从起初的观望,到渐渐置身其中,脸颊扭曲地变化着,各种意境融汇,心神的最深处,有一抹毫光毕现,虚无缥缈地闪耀在昏暗天地间。
光芒中凝聚着玄奥的力量,色泽流转,忽有雷音灌耳,忽有铁马如梦,忽有游园春色,忽有辽阔山河。
星尘双手在无意识间自发行动起来,模仿着百眼的一招一式,臂膀掠过劲空,像是盘山倒海;弯腰屈膝抬腿伸直,犹如挪移乾坤;足下步法变幻,四象盘踞而起,威严四射。
百眼老者背脊上的眸子咕噜地转向星尘,心底暗道,“专于意,忽于形,止于境,前三种境界,他已经在‘世界’中觑见一二了,但心中的造化,我教不了你,只能靠你自己。”
天色渐渐暗淡,雨滴串成珠帘。
星尘‘孜孜不倦’地在堂院中参悟着,整个人都是麻木了起来,像是被傀儡线操纵的傀儡,无尽地摆动着。
直到齿轮崩坏的那一刻。
“不对,”百眼皱着眉头,目光中喜忧参半,“这小家伙的悟性很高,对意境的领悟甚至超过了剑儿,若能成功......说不定真有机会回到地面上去。”
“但他的内心不够强大,单单通读前人的意境,是无法被帝煌炎诀接纳的。”
“再这么耗下去,他会被困死在意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