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敲响了。
“请进。”王昊合上书本,牵动手上的银灰色锁链咔嚓作响。
吱嘎吱嘎的老旧木门后方,走出的是一位身穿素袍的男子。男子面色俊俏红润,仪表整洁,清澈的瞳孔中有着屋顶天窗外的太阳在烨烨生辉。
他的衣着搭配分外的不走心——陈旧积灰的狼皮卷檐帽,手中拄着藤条粗细的拐杖,腾出的另一只手被银灰色羽绒护肩上,垂下的的装饰用锁链包裹着。
乍一看是一位不修边幅的绅士,细想下,却更贴切那些与时代脱节的淘汰者。
偶尔有鹤鸟从天窗外飞过,在屋檐上伫立小憩,望着蜿蜒成枝状的大地,溪水在树枝间流淌着,三三两两的农户在田埂间走过,热情的乡土气息扑面。
王昊望着眼前的男子,脸色从平淡转为淡漠。
两人对峙了片刻,前者终究是出于礼节地道了一声。
“老师。”
没有寒暄,没有问候,被王昊称作老师的男子仅仅是点头示意后,将拐杖稳当当地杵在地上,从怀中取出一份信件,递给眼神淡漠的年轻人。
王昊犹豫了会儿,伸手接过信件,起身向屋子另一侧的杂货架走去,丝毫没有在意和他相仿的年轻人已然不见踪影的古怪。
门缝依旧开着,空气中带着几分冷冽。
拿出信纸,从货架上取出一块青绿色的魔石,王昊将其在掌心轻轻滑过,幽幽的火苗悄然升起。
王昊将信件放在燃烧的魔石上方,只见火光并未将信纸焚燃殆尽,反而是有着一道道细小的符文符印亮起,最终彼此连接,成为一面凹透的镜面。
一段影像,一束人影,从中亭亭浮现,愈发清晰。
望见镜中人,王昊淡漠的神情才是缓和了下来。
“王昊,好久不见了。”画面中央,少女的声音怡然甜美,犹如应季绽放的紫丁香般迷醉。
“准确说来是一年零七个月。”两个声音重合在一起,王昊望着镜中人,镜中人也直视着他。
不知不觉被关在老师的世界里已经这么久了。王昊心不在焉的想着,手中的少女则在与他分享着生活中的琐事。
“......我和岚恩将军过得很好,平时的魔修也没有偷懒。你那边最近怎么样?拉帝亚斯阁下有没有为难你?他为什么要突然对你出手呢......”
“......非常,非常,非常想念你!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吧......”
“从第一次见面时,你就说你是穿越者,两世为人加起来的内心已经是超过六十岁的老头子了。”
“我偶尔会胡思乱想,自己在你的眼里,是不是一直都是个特别任性的小孩,什么都做不好,什么都要依赖你......”
“说到任性,还有一件事情,你听了不要生气啊......”
王昊愣了愣,海伦娜的影像继续说道。
“我报名参加了承天大会。”
少女说的很拘谨,唯唯诺诺地像是犯了错般不知所措。
突然间,桎梏的锁链无声自响,响声一浪叠过一浪,最终竟是化作千浪相叠,王昊面沉如黑铁,光明开始聚拢,毁灭的气息荡涤在窗外的天空中,晴空烧灼,愁云惨淡,露出更远空上方那重叠的魔力层。
就在此时,银色的锁链忽然伸长出缥缈的丝带,环绕在王昊身旁,遂化作铭刻玄奥符文的枷锁,将他牢牢禁锢。
暴虐的气息这才逐渐收敛,云朵重新汇聚,阳光不再阴霾。而窗外,田埂上的农户们则在安抚着受惊的家畜。
王昊颓然地坐在墙角,眼中光晕散去。
估摸着是猜到了王昊的激烈反应,海伦娜面露愧疚,但坚定的语气依然。
“我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在宫廷政变后就提前结束了。但与你相遇后,很多从前不敢想的事情,或者是本该放弃的执念都再度变得触手可及。”
“但光光去期待是不够的,”海伦娜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埋怨情绪,“一直以来,我都只能站在你的身后,仰慕地望着你向更高处攀登,受伤,攀登,受伤,再攀登,继续受伤......自己却帮不上忙。”
少女轻咬着红唇,内心似乎在做着挣扎。
王昊一言不发地望着影像,曾几何时,他的内心也表现得与少女如今的反应一样,不知所措又怀有期待。
“你却总安慰我说,让我慢慢来,按照自己的步伐去成长就足够了。”
“但那是不行的。我没有你的天赋,不如你的才华,也做不到如你那么勇敢无畏。如果一直在你的庇护中慢慢地成长下去,终究会有那么一天,我会对而今,没有勇气去迈步向前的自己感到无与伦比的失望。”
“所以请务必让我,任性这一次。”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王昊怔怔地盯着手中的信纸归于平卷,在火光中彻底消散。
他最终都没能有做出表态的机会,只能静静地坐在木板上,闭上眼,裸露在外的肌肤感受到时间的逝去。
过去的一幕幕像是留声机般在他脑海中回放,等到夕阳落幕时,他手中攥紧了一支毫笔。
毫笔横在王昊面前,诡异的事情发生了。世界在笔下被切束成四边。一边倒映着王昊的脸庞,一边也倒映着王昊的脸庞,唯独另外两边中,光明与诅咒般的灾难分庭抗礼。
“无穷域,书写展开。”王昊提笔,笔墨书香,魔力从层峦的业障中降下光明,风卷残云般地拥抱它们的命运。
在王昊身后,被称为法神的男子悄然现身,望着那被前者称呼为系统的具象化能力中,缓缓勾勒出的巨兽图案,陷入了久违的沉思。
......
极寒之地,西伯利亚,有着一片从未被人类踏足的禁地——核心圈。
庄严的雪色覆盖在永冻的冰川上,酣睡在古老的森林中,也传承在极地魔兽的血脉里。
抵达了绝对零度的冰川下,耐寒的植被形成了天然的保护区,它们甚至苏醒了自我意识,能够在漫长的岁月里,见证、保护甚至教导那些尚未成年的极地之主。
森林中,最醒目的当属一颗直入天际的云杉,那仿佛是神种植在大陆的世界树,打通了天与地的距离。
云杉耸立着,从云杉顶端眺望,下方是水气蒸腾的湖泊,即便气温接近绝对零度,湖泊依然没有冻结的趋势,水面清澈,能够看到湖底古老的遗迹;青铜柱上的符箓与文字中仍然闪耀着曾经的魔力,明灭可见;成群的游鱼,以及闪烁魔力光泽的层积岩。
若是朝天仰望,能看到铺天盖地的霜鹰在天空中翕张着羽翼——极冻霜鹰,在魔兽学中被记载为十四级魔兽,实力与天阶魔法师相当。
霜鹰们骨质的羽翼交织成天网,网中编织着古老的术式。
当有雪花从更遥远的天穹飘落时,便会经历魔力的洗礼,杂质被剥去,纯粹的冰晶则被转化为易消化的魔力食粮,反哺给保护他们的植被们。
漫长的循环温吞有序地持续着,没有任何能够打破它的存在,哪怕是某朝一日,柔和的霞光毫无征兆地从虚无中闪耀至此。
来者赤着玉足,漫步在粼粼的潋滟上方。兴许是刚睡醒的缘故,霜雪中还能够聆听几分慵懒曼妙的低喃。
一只偌大的霜鹰徐徐落下,降落到湖泊边缘,激起积雪万丈,遮蔽日光。
“你不该来这里,旁观者。”磅礴的气势铺天涌来,它古老又极具威严。
它的话语产生了绵长的音波,动荡世界的各地。
游鱼慌忙逃窜,湖泊中的遗迹在不知不觉中也添上了几许裂痕,永冻的冰川都在威严中匍匐下沉。
唯有挑战这份无上威严的挑战者,立于洛水中央的女神,呈现着一副慵懒悠闲的模样,直接忽视了极地之主的威胁,甚至还亲切地打起了招呼。
“好久不见。”始祖凤凰愉道,“还是应该说初次见面呢,伽罗?”
“怎样都无所谓,”被称为伽罗的霜鹰语气中没有分毫的热忱,冰冷回应道,“我们这里不欢迎向人类递了投名状的叛徒。”
“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滚。”
世界在伽罗道出逐客令后忽地阴沉起来,无边的元素乱流渐渐涌起,像是在血管中暴走的雷鸣在起舞,将冒失的闯入者环绕着。
“真冷淡呢。”始祖凤凰幽幽地叹了口气,伸手抚摸落下的冰晶花瓣,继续道,“不过你说的没错,叛徒就该有叛徒的样子。”
听着她自嘲的口吻,伽罗冷哼一声,世界停下脚步,似是在给予最终的宽限。
“明智的选择。你......”
可在她试图再度撵人之际,魔网的上方,有着咯咯哒哒的啮齿声响次第传来。起初的动静是静悄悄的,紧随的是愈演愈烈。
伽罗与始祖凤凰同时抬头望去,目光都怀着敌意,神情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仿佛都已料到今日里会有第二位闯入者的光临。
只见一轮银灰色的斑点浮显在虚空,逐渐扩大,宛如瘟疫肆虐,蚕食着周遭的洁净空间,稀薄的日照被空间隔绝,诺大的核心圈仿佛置身于一双无形的手掌中,如海般波澜的威压从天幕落下,世界仿佛在下一秒就会被碾作尘埃。
忽然间,冰川崩塌,露出内在长眠的蛮荒巨兽,遗迹复苏,一具具骸骨挣扎着从湖底捡起锏矛杖钺,组成一支百万的大军,声势浩大地爬向水面,就连游鱼的下方,都有万尺长宽的骨架组成晦涩的魔法阵,骨骸联结,血肉回骨,后有鲲鹏振翅而起。
面对神为的天灾,长眠于此的生灵们自发集结,守护他们为之守护过、亦或蹂躏掠夺过的故土。
伽罗居高临下地瞟了眼始祖凤凰,在有些遥远的曾经,面对天煞劫难,她们也一如今的并肩而立。
她的语气变得平和起来,虽然口吻依旧是不饶人的姿态,“快滚回你的小山谷去,作为旁观者,你可没有资格来介入这场纷争。”
“马上就回去啦。”始祖凤凰笑了笑,伸出手,在伽罗骨质的羽翼边缘悄悄划过,惹得后者频频蹙眉,却也只是嫌弃,没有抗拒。
说罢,两者都沉默了。
天空在沉默中彻底碎裂,一艘废弃的空间船划过天际,失控地向地面坠毁着。
“回来了......奥丁大陆。”身受重伤的迪露丝望着身后神秘可怖的神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完成了与‘星尘’的约定后,她睁着眼陷入了昏迷状态。
神衣在身,恍若真神的无名,傲立于空。他没有去追击,单单是冷眼望着下方足以令天阶魔法师都有来无回的庞大阵仗,露出了一抹轻蔑。
“蝼蚁,”他抬起手,指向太阳,于是太阳被阴霾笼罩,生机萧索,“也企图亵渎神明的意志?”
回应他的,是璀璨冰洁的魔力在盛唱赞歌!明媚冰冷的光辉硬生生地在地面上打造了一轮生命的太阳。
“......无知。”他遂指向大地,于是冰雪老去,死亡扑鼻,腐蚀的气息以核心圈为起点,向整个极地缓缓扩散。
修为较弱的魔兽们甫一触碰到神的领域,便是瞬间化作残渣,灵魂都是直接被巨大的绝望溶解湮灭。
这一刹那,就连身处天阶巅峰的极地之主,都是感受到了窒息般的压迫感,令她的灵魂都为之颤栗。
亡灵们在这一刻出手了,与世长辞的魔法再度回归到了这片大陆上,天空被硝烟弥漫,空间一而再再而三的破损扭曲,最终形成了无法弥补的苍白区域。
可这并不足以毁灭眼前的入侵者,红衣飘扬在半空中,身后张扬艳丽的羽翼肆意挥打,就足以将毁灭城邦的魔力抵消殆尽。
“那是......努特?天空与冥府之神。”伽罗望着曼舞的‘神明’,诧异出声。
即便是过去,面对着实力悬殊的天煞,她也不曾感受到如此的压迫感。
“不是的,那只是被私欲蒙蔽的,可悲的玩偶罢了。”温柔的声音从她身旁传来,同一时间,温柔的火苗从冰雪中次第盛开。
火苗沿着冰川、残骸、森林的轮廓向各处传递着,犹如画卷展开——名为希望的画卷。
希望沿着绝望的脚步蔓延,最终与绝望扣合到了一块儿,像是水泡一样幽幽浮出水面,继而破碎。
世界由此化作了无数磅礴又渺小的镜子,汪洋倒流回镜中,本该应此变得枯竭的湖泊却焕发了明媚鲜活的色彩。
恐惧如潮水褪去,待到伽罗猛然醒悟时,发觉自身已是镜中人。
云海在天空中翻涌着,搭建起童话故事里才存在的城堡,风流与赤霞同在,淡雾形成的楼宇沉绵着。
“何方......”瞧见与记忆中相仿却不尽相同的天之域,伽罗的脑海里有惊涛骇浪翻涌而过。
“你晋升到半神了?”她诧异惊呼。
“半神!?”另一个声音也从镜中彼岸,冷冷传来,听着很是忌惮。“尊敬的瑞兽,我们不......”
“你想问,我为何要与你、与你的母亲大人为敌?”始祖凤凰面露微笑,然却是以近乎粗鲁无礼的方式打断了无名的询问。
“不错。”
伽罗也有些好奇,至始至终,始祖凤凰都没有说明来意。
回答两者疑惑的,是骤然穿越世界边缘的赤日锁链。漫天的红霞中,蕴藏着不亚于神威的气息——随着耀眼的超星星在深渊中冉冉升起,星河破灭的庄严爆炸声,响彻了整个极地!
希望所生成的毁灭中,有一言,轻声道:
“我来这儿,接我的家人,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