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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地宫的中央玲珑剔透,灯火通明,宛如凡世明媚的午后。

在冰冷的巨烽皇座上,正中一颗血珠里,悬挂着一个秘境。在血珠幽然坠地的瞬间,旭澈飞身进入了里面。

风声呼啸,雪舞遮天。

这里是梦云山的顶层,乾卦天地的景象是浩瀚无垠的雪原。

鹅毛大雪落在两个坚硬的身躯上,一边触身即化雾气缥缈,一边全身洁白如同雪人。他们手中的灵力正在汇聚,为迎接这一幕的来临,天空顿时阴沉凝滞了很多。

以光入剑,裂雪成三,强劲且极速的剑气可以冲破一切障碍,霜寒整个天地:这位全身披雪的男子无疑是非常强大的剑灵师,他的剑术已经达到了裂天圣境的顶层。

流光溢彩,灵影飘忽,六影雪花印的天门被缓缓地打开:年轻女子是火部神族的顶级幻影师,因为有些饥饿难耐,体力不支,六影雪花印在空中扩散的范围便不是很大。

这是他们初次相遇,为了杀死对方,各奔前程。

女子指尖的火光被弹到了空中,化作无数微型的天火灵兵,他们手执光刃,气势汹汹地朝着男子杀去。男子却并不慌乱,只就势一蹲,剑光凛然一劈,便把那些微型的天火灵兵杀去大半,然后他迅速扩大封阵,把迎头冲来的天火灵兵撞得粉碎。女子心中一凛,他的剑光速度太快,她只要稍有疏忽就会立马死在他的手上。她便使出了幻影移形术,迅速在他四周弄出了数百个自己的灵影,真假难辨,混淆视听,然后她便可以躲在暗处操纵他的灵影,以吞噬掉他的灵力和心智。

这位男子站在肆狂的雪花中,双目坚毅如同鹰隼,神态从容且不见任何凌乱,万千灵影在他的四周移动穿梭,普通灵者很难分辨出对手的真身在哪里。但是他嘴角一动,长袍一掣,玉身便已凌空飞去,他移动的速度比那些灵影还要快得多。在他落地的刹那,剑尖已直抵女子的喉咙。但是他剑锋一闪,偏偏刺穿了她的肩膀,鲜血赫然飘向空中,如同惊惶的飞鸟。

女子舔了舔伤口上的血,神情凄绝地道:“你为什么不杀我?”

他转过身,迎着漫天飘雪走去,只漠漠地丢下了一句话:

“你,还不配死在我的剑下。”

他就是落天殇,乾卦天地卦象的守护者,梦云之巅唯一的灵者。只有杀死了他,她才能获取灵钥离开梦云山。

“落天殇,你休要得意,这里没有属于我的天命巨星,所以我才会输给你的。”

落天殇昂着头越走越远,长袍似雪无情,丝毫没有搭理她。

“我会一直跟着你的,直到我能杀死你的那天。”

没有谁知道天空为什么要一直飘着雪,就像没有谁知道他为什么也能完美地融合于雪花中一样。落天殇是一位冷酷而桀骜的卦象守护者,数千年来,其他卦象天地的守护者都已经频频更换了无数位,只有他,只有冷血而强大的他,一直威严地守护着乾卦天地,没有任何修灵者可以杀死他。这也是梦云山的灵者以前不敢升进乾卦天地的原因,他们都是经过其他卦象天地而离开梦云山的。所以整个乾卦天地,根本看不到其他的灵者,世间更没有谁知道落天殇的真容。

因此,在他剑下活着的灵者,她是有史以来的第一个。

若非要躲避神将的追捕,她也不会骤然落在了乾卦天地里的。现在她想走都不能走了,因为她的灵力远不及落天殇强大。她只有远远跟在他的后面,然后在他驻留的片刻,抓紧时间来修持灵力。

雪染无涯,夜落天寒。

这对出生火部神族的她来说,乾卦天地的夜晚简直是比饥饿还要难忍百倍的折磨,她之前就会整夜地撑起御寒封阵,如此会消耗她太多的灵力。如今为了尽快打败落天殇,她只会在旷野中生起一星篝火,然后烘烤一些野禽来补充体力。

她并不知道,那一夜的风雪小了很多,当百米外的天空依旧狂风吹雪,她的篝火却始终灼热地燃烧着,她便把头歪在膝盖上,沉沉地睡去。

在不远的地方,落天殇正逆着大风,消耗灵力撑起了环状封阵。这是他心甘情愿的不眠的一夜。

翌日醒来,她掐灭掉火光,又继续跟着远处的落天殇。他的身影冷冽而孤傲,超凡脱俗,虽着一袭薄而干净的青衫,却难掩身上的贵气,他垂落双手,好像从来都不会回过头来。落天殇已经在这片雪原里生活了数千年,却一直没有停下行走的脚步。不知道他灵力微弱时的灵影还能不能被牵引出来,她想要试一试,她想跟他的灵影说说话儿。

但是,走过很多的路,她都没有寻找到他以前的灵影。

又是一个早晨,雪花恣意悠飏,她再次向落天殇发起了挑战。但是这一次,她居然和他打了个平手,她感觉他的灵力莫名其妙地弱了很多。

她拂落长袖,冷冷一笑,咬紧牙关说:“你为什么不影祭倾天刃来杀我?”

影祭倾天刃行世,乃是梦云山弟子用剑臻于化境的体现。只需激荡万千灵影于空中,封印在灵者体内的倾天刃就能被召唤并激活出来,以吸收天地间无穷尽的能量。灵影激发的越多且迅猛,瞬移到四方,倾天刃吸收力量的速度也就会越快,直到以雷霆万钧猝不及防之势杀向对手。梦云山修炼到了裂天圣境的弟子都具有影祭倾天刃的能力,以此行走世间,鲜有灵者能与之争锋,是为影祭倾天刃行世。

落天殇迎着漫天飞雪,冷峻地盯着她:“你就那么想要离开这里吗?”

“当然,杀死你是我一生的夙愿。”

落天殇拂衣而去,兀自喃喃地道:“死在你的手里,也是我一生的夙愿。”

她心下顿时茫然,眼神来回闪烁着,大声咆哮道:“落天殇,我讨厌下雪,我讨厌你,我讨厌这个鬼地方,谁也阻止不了我离开这里。”

望着落天殇远去的身影,她居然会莫名的心疼,有些想要陪着他的冲动。真是口是心非,她便迈开脚步,怯怯地追了上去,以前她都是在距离他百米远的地方跟着他,但是现在,她离他不过一个身影的长度。他的身影在雪地上拉得很长,头脑的影子便贴到了她的胸膛上。

一股暖流漫遍她的全身,她竟感觉不到任何的寒冷。

在那个星辰遍布的夜晚,雪刚刚停住,落天殇不带任何防备地睡在了雪巨人之下。此时的他如同一个透明的孩子,不再冷酷和绝情,也不再飘忽不定,只等着她来牵引出他的灵影。她便迎着灼灼篝火,席地而坐,打开了六影雪花印的天门。

六影雪花印在空中极速地扩散出去,便把落天殇的灵影牵引到了她的面前。他的眼睛幽蓝如同深邃的海洋,虹膜上有一道白色六芒星的图案。落天殇有着高挺的鼻梁、浓厚的剑眉和英俊超凡的身姿,她甚至感觉他比初次见面的时候年轻了一点。

她神情激动地道:“你喜欢我吗?”

灵影只是单纯地被牵引了出来,因此他的话都是真话。落天殇的灵影眸光闪动,凝重地道:“我喜欢你,如同落叶归根,从此故土难离。在我眼中的你始终是最美的,是你的出现,融化了我冰寒的心。”

她笑,纯真无邪,如同雪原里开出的花瓣。

“你有多喜欢我啊?”

“你想繁华过一生,我就带你染繁华。你想清淡过一生,我就陪你享清淡。”

她明眸微微一眨,泪水涌出了眼眶,半晌,才嗫嚅地道:“殇,你愿意跟我走吗?”

“我想跟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那我们走吧,永远地离开梦云山。”

“但是……“这位灵影目光凝滞,低垂着眉道,“我始终是梦云山的卦象守护者,这是我的宿命。”

她眉头一锁,黯然问道:“我真的只有杀了你,才能离开梦云山吗?”

“世间的灵者要想离开乾卦天地,就必须以我的全部血液把分散在天地中的浩风召唤出来。浩风源自于创世古神最后的呼吸,它会把你席卷到梦云山外的。”

她把头埋在双膝间,脸上逐渐弥漫开阴翳的悲伤,因为她已经不想杀死他了,只希望他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沉默良久,才抬头看了看天空,轻声问道:“这个雪人是你做的吗?”

眼前的这个雪人高达数十米,身形魁梧,面向日出东方,腚压无垠雪地,左手长剑按地,右手指天摘星,有着宽大而厚重的长袍,飘逸而分明的头发,可谓是巧夺天工,栩栩如生,仔细看来居然和落天殇有着七分相像。

“八百多年前,好像是这么久了吧,时间太长我都忘记了年月了,只知道在此期间魔界之门打开过四次,那么应该就是八百年前吧。当年正值正魔交战,有一位占灵师身负重伤,无意中闯进了乾卦天地。我便要他帮我建造一个巨型雪人,既能避风御寒,还能登临俯瞰,而作为条件,我可以让他多活七天。只是没想到,到第七天傍晚的时候,这位占灵师就自杀在了雪人的头顶上。”

“他不想死在你的手里?”

“对,他有他的尊严,我有我的使命。”落天殇的灵影静静地道,“你想不想去雪人的头顶上看看?从那里遥遥望去,可以看到天顶上七颗最耀眼的星辰。”

落天殇的灵影随即消散不见,逸升于诸天,去点亮属于他的耀世七巨星。

她望着巨石下躺着的落天殇,心里觉得踏实而安稳。她便坐进身后的冰屋里,开始做起了一个美梦。在那个梦相里,她把落天殇带到了她最喜欢的那条小河边。夙影神山的河流总是难觅源头,偶尔有婴儿坐着竹筒顺流而下,被沿河静候的众神盈笑着抱起,引以为亲生子女:水部神族便是这样更新替代繁衍至今的。

流水潺湲,日光韡晔。

她和落天殇一前一后地走在光滑的鹅卵石上,他的长袍被汗水渗湿,她便脱下他的长袍在河中浣洗,然后水涨得很高,她站在那里东倒西歪,如风拂细柳,他便关切地说了一句:“你小心点啊。”她回过头来,微微一笑,继而热泪盈眶。这就是她想和他拥有的生活,平静却充满温馨,默契又不乏感激。

在那条清澈的小河边,有一首遥远的只属于他们的歌,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响起。

“我也喜欢你,如同落叶归根,从此故土难离。”

她希望这就是一生。

往后的每个夜晚,在稀稀落落的雪花中,她总会牵引出落天殇的灵影,然后在篝火旁和他聊一会天。至于聊过些什么,落天殇本尊并不会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的灵影被她牵引了出去。

她便在梦云山度过了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

那时候,她刚满十六岁,而落天殇降世六千年,成为乾卦天地的守护者也已经四千年。

世事谲诡,风愁雨恨。

一位火部神族的死士突然降临乾卦天地,带来了烎帝即将饿死的消息。原来她并不是一位普通的烛女,两千年前,如果魁曜没有攻破御影宫,没有把烎帝赶出神山之巅,也许,她现在就是神界尊贵的公主。

烎帝被囚禁在了西坡碎痕天,不仅要饱受穷酸之劫的痛苦,其控火能力也被魁曜完全封印住了,可谓飞天无力,碎痕天寒冷至极,冰冻千尺,可谓入地无门。百来栋茅屋简陋破败,夹杂在凌乱的冰柱间。曾经风光无限的火部神族如今真是穷的叮当响,上顿不接下顿,除了草根就是清汤。

自古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在刚开始的百余年里,残余的火部幻影师便因禁受不住一世穷酸之劫的折磨而或自杀,或饿死了大半。当她出生在碎痕天的时候,火部神族已经没有年轻一代的幻影师了,所以她是复兴整个神族的最后希望。

从她有记忆开始,母后就把珍藏的百卷心经交给她来品读,以潜移默化提升她的悟力。当年魁曜攻占御影宫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派兵查封了宫中的藏经楼,据为己有。仅剩的百卷心经还是烎帝在碎痕天里命令臣属们东拼西凑默写下来的,在她五岁的时候,母后为了给她省下口粮,便在把灵力都传承给了她以后选择了自尽而死。然后凭着先慧位的悟力和纯正血统,经过艰苦的修灵路,她在十六岁那年成为了顶级的幻影师。

彼时碎痕天的物资已经极度匮乏,她便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心经万卷,散落于诸天,虽有各种盗版和注释之书,譬如《玄黄》就版本极多,历年来注释颇丰,然而以她先慧位的悟力,她可以在学习中取其精华,弃其糟粕,自然而然能逐渐进化她的悟力。

“诸天之事,其得之不难,失之必易。

其积之不久,发之必不宏。”

悟力如是,修灵亦如是。

叁拾肆

在离开前,她去草屋中拜见了烎帝。

曾经魁梧健硕的众神之王,如今已变得瘦骨嶙峋,萎靡不振,斜靠在破布枕头上,几乎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他才不过四千七百岁,正值壮年,却因饱受穷酸之劫的折磨而未老先衰,白发苍苍,看了实在令人心酸。

问世间谁能比他穷苦,除了清风明月,别无他人。

她跪在烎帝的面前,哽咽道:“君父,我要走了……”

前任神帝缓缓地睁开双眼,眼神呆滞了片刻,忽而聚了光熠熠起来,竟咂摸着嘴说:“孩子,带点吃的回来吧,君父都要饿死了。”

她有些惊讶,转而更加的心痛和难受。早听说御影宫的生活奢华巨糜,事事俱全,每天龙肝凤髓圣果蟠桃都不在话下,却没想到如今,繁华富贵如流水,一代神主竟沦落到了吃草根的穷苦境地,衣裳更是补了又补,真是穷的没法活下去了。

“君父,你想吃什么,我都给你带回来。”

“凤髓有吗?唉,凤髓你也拿不到,那就血菩提吧……”烎帝挺直了身子,容光焕发,开始絮絮叨叨了起来,“不行,血菩提也不抵饱,还是换成鹿茸吧,对,就是鹿茸,携带方便又管饱,阳春面也带点回来吧……。”

她点了点头,迅速拜别了君父,刚一转身,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好好地活下去吧,总有一天,我会打破我们神族的命劫,带着你们重返御影宫的。

悟道风云界,剑指聚星天。

诸天,都会是属于我们的。”

这种穷逼的日子再也不要去承受了!

这是她生为帝族与生俱来的责任。只是她没有想到,在被真火煅魂术漫遍全身之后,这句誓言又变得多么的可悲且可笑。

此时她是唯一一位能独自泅渡弱水的灵者。她穿的专制护甲能为她提供空气和幻真灵气,而不使她窒息力竭而死。她指尖的火光被弹到空中,无数天火灵兵便排列着朝弱水上落去,在第一个天火灵兵接触到水面而化成石头的刹那,她便踩着它飞往了第二个即将入水的天火灵兵,如同一道现时铺就的汀步,她迅速往彼岸飞奔而去。在她抵达彼岸的时候,所有的天火灵兵都已经沉进水底,而她的灵力也损耗掉了大半,这也是她为什么要逃离神界的原因。在水部神将的穷追猛打下,她又误打误撞地来到了梦云山。

现在烎帝即将死去,她需要回到碎痕天去见他最后一面。落天殇早已看穿了她的想法,作为火部神族最后的天神,她必须为她的神族战斗一生,至死方休。

她肩负着责任和勇气,这也是落天殇爱上她的原因。

此时梦云山也正在酝酿着一场浩劫,那些修炼到裂天圣境的剑灵师开始窥伺起了掌门尊位。梦云山掌门已经离开了一千多年,他是一位矮小而苍老的灵者,经常闭关修炼,鲜少露面,后来他索性留书一封,潇潇洒洒云游各界去了。弟子们只能隐隐感受到他的灵力印记,证实着他依然活在世间。梦云山掌门曾经对弟子们说过一番看似幼稚的言论,他说年少青春就应该去爱、去追逐、去感受,才能知道珍惜和得失,只有经历过痛苦及幸福,他们才能打开心境,进化悟力,从而在灵路上潜心修炼,化境致远。掌门离开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弟子们都忘了他长什么模样,所以他们开始自相残杀来争夺掌门尊位。

“只有梦云山的掌门,可以让灵者们随意离开梦云山。”落天殇走到她的身边,声音柔而青涩,“我要去夺得掌门尊位,以阻止门中弟子的杀戮,我必须去直面这场浩劫。”

“你想让我走吗?”她哽咽地道。

她真的不想离开。这半个月来,每天都会有死士降临到梦云山,在递完君命后便会灰飞烟灭。如果她再不回去,以烎帝的暴戾脾气,他必会以真火煅魂术烧去手下们的肉体,这样既能找借口吃到肉食,又能制造出更多死士来到她的面前。火部神族本来就存苗甚少,苟延残喘,如何能禁得住烎帝如此的瞎折腾。

落天殇看了看她,没有说话,然后朝着前方寂寂地走去。

“我们的结局早就写好了,你会远离,而我会忘记。”他望了望远方,泪水渐渐濡湿了眼眶。从此间天地看过去,诸天上六颗最耀眼的星辰,就是由他的万千灵影汇聚而成的,以灯盏状散布于星海,既给予了他无穷的力量,也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

唯有爱的方向,世间无一物能够指引。

清夜无尘亦无眠,此地难为情。

离别的弦钟已经敲响,该回到各自的世界里去了吧。他们知道彼此都不可能得到幸福,所以连祝福的话,都没有必要提起。

天光四合,雪花稀疏。

落天殇敛祍坐在山坡上,眸光清寒霜峻,望着疏淡无极的星空,此刻的他仿佛比星光还要孤冷。她想走过去抱住他,想要幻作血液流遍他的全身,但她终究不是他的命。她便擦了擦眼泪,走过去,静静地并着他的肩膀。他们都深知彼此心里的想法,却故意装作什么都没有猜透。

情到决裂的时候,最冷酷和最难看的表情,往往都给了曾经最想守护的那个人。

夜风吹过大地,星辰刺破天穹。

飞鸟的破鸣刚刚远去,紧接着一声破鸣又激荡着耳膜。

天空中陆续飞过了两只夜鸟。落天殇幽幽地道:“你看远方多么辽阔,不知道那两只夜鸟会不会相遇。”

“是啊,好遥远的结局。”她哀伤地说,然后默然转过身,走出很远才喃喃地道,“多谢天涯海角,让我们各自飞。”

只一低头,清泪盈睫。

时光并不能改变灵者什么,除了他们自己的心。

她离开的时候,是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早晨。天地恍若明镜,四野踪迹杳绝,在白灿灿的光芒中,只有一行深邃的脚印往地平线里缓缓地延伸过去。落天殇知道她心里很难过,用瞬移术转眼就能消失的路程她却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他看着她走远,小如微蚁,小如雪点,最后没于此生永远的怀念。

他始终没有推开门,去留住她。

这就是一生。

“不聚星了!”

一声悲叹萦迴于雪天中,落天殇把长剑推入地下,剑没雪千尺:他再也没有拿过剑。然后踏雪浮升,高悬于长空,在那个大雪纷飞的早晨,他伸出手凝滞在空中,想要抓住的爱人已经默默地远去。难见踪影。就算知道是永别,也要朝着相反的方向越飞越远。

没有谁欠着谁的,因为他们背着的都是各自的天下。

落天殇的灵影曾经说过,如果他的转灵纹有幸修炼到了闭合状态,能让他再转灵一次,他宁愿只作一介凡世的书童,在她和父母的陪伴下终其一生。他只需要一枝樱花、一首清歌、一点温暖的烛光,就可以满足地在世间翩翩起舞。

不聚星了,让众星陨落,划过她的窗前,这样的景象比什么都好。

但是她知道,这终究是一场无疾而终的梦。

两个时辰过后,她站在了梦云之巅,等待着浩风来将自己卷走。她突然想起,落天殇是否也曾这样站在这里眺望过整个天地,她便最后一次尝试着牵引出他年少时期的灵影。此时她的灵力已经精进了一些,六影雪花印在空中扩散的范围便也大了很多。

令她惊异的是,她牵引出了一位耄耋老者的灵影。只见他青衫裹身,敛衣静坐,周遭流光暗淡,有着苍白的长发、褶皱的脸庞和佝偻颓废的姿态。但是他的眼神如同一个孩子,正纯真而无邪地望着星空。他好像在冥想着什么,又好像只是在发呆。

“我是认识你的,对吗?”

那位老者喉咙咕噜作响,似是有话要说,却又听不到半句回话声。随即这个灵影很快就幻灭了,而她,始终没有牵引出落天殇年少时的灵影。

在离开梦云山前往神界的途中,她听说乾卦天地的守护者已经被围杀而死,死在了那位雪巨人的脚下。此时她才明白自己为什么能离开梦云山了。

落天殇死了!她蹲在浩荡的天风中,哭得撕心裂肺,“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为什么力量强大却还是守护不住最爱的人?为什么要我背负整个神族的希望要让我生在帝王家?”

她扪心问了无数遍,彼苍者天,总是默默无言。

一生情字已难堪,奈何缘去不由神。

最后一面往往来得漫不经心,却又荡气回肠。但她没有想到的是,最悲惨的命运还远没有到来。

当她满怀悲伤回到西坡碎痕天的时候,烎帝为了让她能够躲藏到至悲天境,并承受住那里的至极寒冷,便用真火煅魂术把她活活地烧死在了草屋里。真火煅魂术可以让她魂体不散,属性不灭,以达到初级魂灵师那样的恐怖效果,唯一的区别是她不能修炼幽暗灵力。她被君父烎帝给欺骗了,她永远记得真火漫过全身时,那蚀骨灼心的苦痛和凄厉的惨叫声,就算整个碎痕天都为之震颤,就算她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亲族站出来将她救走。这也是后来她不想看到弱水中那些记忆碎片的原因。她便绝望的离开了碎痕天,偷偷赶往了至悲天境。

然后在途中,她遇见了冥帝,龙在野。

龙在野穿着裹尸黑袍,迎风而立,笑容邪魅地道:“倾界即将到临,你只有涅槃为了那里的镇垣灵尊,你才能有机会见到落天殇。但是在此之前,我要你去至悲天境守护一个孩子,你不能让任何灵者发现他的存在,直到我,再度出现在你的面前。”

“可是,我的灵力还不够强大,不足以抵挡那里弱水日复一日的侵蚀。”

世间修灵者根据自身悟力高低和血统的殊异,在灵路上都能够达到相应的境界,汇聚出的星辰便有明有暗,有多有少,但是要通往更高的境界,往往需要天赋异禀,经历多次转灵的磨砺来提升灵性,增长悟力天生的层级,从而参透各大图腾中的至极奥秘;或者是有至尊灵者相指点,面授机宜,得承秘籍,跨境界而观元始,这是他们多年悟力所得,一般不会轻传。

龙在野从黑袖中掏出一本经籍,飞到了她的手上,“经过此次命劫,你的悟力能够很快进阶到先圣位,这本幻影术的无上心得就交给你来修炼吧。”

只是为了那一次重逢,她点头答应了。

她就是毗莎奴,在数月内便练成了无限瞳视,抵至了幻影术的化臻境界,从此和旭澈相依为命了整整十六年。她站在迷离的雪花中,望着天穹上那道被纯罡剑气所刺裂的罅隙,嘴角上抿起一抹久违的笑意。

万丈华光倾泄,似有星河坠空,格外的壮丽。

一个肉团子缓缓伸展四肢,从罅隙中坠出,被光芒托着落在了至悲天境里。

絮雪骤然停息,风声凝滞。

雪绒花灼灼然、开满了整座雪山,从未有过的空前盛况;她白裙一卷,拂去眼前的雪雾,可见在雪绒花的簇拥中,有着一位全身发光的漂亮婴孩。她蹲下身子,将婴孩轻轻地抱起,柔声道:“我叫毗莎奴,以后你我一体,要在这座雪山中好好地活下去。”

婴孩伸了个懒腰,啼哭嘤嘤,响彻冰天雪地。

以肉体凡胎降生于至悲天境,这位婴孩,必将改变诸天的命运。

梦境破裂,不留痕迹,有关毗莎奴的一切都化为了乌有,她的魂体、她的灵影、她的梦境,以及她全部的心绪都统统归无,幻灭成空。只是在太微垣里,她并没有等到落天殇,那个她心心念念愿能再见一面的男子。

“世间路有千千万,唯有往他心上的路,我走的最为幸福。”

这是毗莎奴在世间的绝响。

一个人的安天命,一个人的乱离殇。

回首萧瑟处,亦无风雨亦无晴,唯有余晖万里,如血般倾落漫溢,格外的触目惊心。身处此间世,悲腔复壮言。

“再见了,毗莎奴。

你从背叛和绝望中踽踽而来,身负苦痛与宿命,这倥偬世间毁了你的一切,挫骨焚身,心魂俱灭。虽然我们都被命运所牵绊羁縻,但是,我仍要感谢你陪我度过了那段阴暗的时光,感谢你给了我无尽的希望和温暖。

愿我们来世还能再见。愿我们不负相守,不负相知。

人们不愿相信的,就让我来相信吧。

人们不愿坚持的,就让我来坚持吧。

让爱重整山河。

让心泽被天下。

莫过于斯。”

旭澈黯然转身,走出了毗莎奴崩塌的梦境。

叁拾伍不见竹花碎凌霄

黄昏落幕,墓塔沉陷殆尽。

整个大地上再也不见了西风残照、万家陵阙的宏伟景象。

当众人惶惶然站在地宫入口的时候,迎着最后的余光,旭澈看到远处有一位女子正躺在了鲜花环伺的竹筏之上。她双手叉在胸前,身体盈着淡香,风扬起她的绛色衣裳如同乱山深处缭绕的云烟。她好像在沉睡,面容姣好而红润,丝毫看不出是埋在墓室里的死人。

竹子乃是兑篁大陆的象征,绵延万里,每到暮春时节,竹生花,鸟啁鸣,风吹绿浪连天去,便极具一番壮烈而辽阔的景象。此次竹筏出现在了太微垣的尽头,想必这位女子跟兑篁大陆,有着非比寻常的联系。

太微垣转瞬消逝,天市垣很快便会到来,这位少女此时赫然出现究竟意欲何为,居心何在?

旭澈怔怔地看着那位少女,心里感到茫然失措,惴惴不安,出现在倾界里的任何事物任何人他都不能掉以轻心,必须谨慎对待,因为它们随时会蜕变成毒蛇,闪动着三叉舌,将他们给残忍地杀害。

星疃和垣依迈开步伐,朝着那位女子走去,虽然感应不到她的灵力,他们俩还是结起封阵,暗聚灵力,显得异常的警觉。

“人生是一场修行,因为人世间的苦难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我乃是这三千万座墓主的魂愿所化,

黑夜骤然降临,熠熠星辰挂满了天穹。

太微垣终于显出了它的尽头,天市垣残酷地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旭澈站在山坡上,开始警觉地眺望着这片陌生的天域。相比于太微垣无尽的黄昏,他觉得这片天域更加的诡异和充满变数,头顶上的星辰也比九星汇聚时的气象要博大得多。而毗莎奴的梦境为旭澈做了怎样的揭谛,他到现在都没有任何的头绪。

朝霓收起占灵轮,双眉一蹙对旭澈说:“掌门,在太微垣里,云图变换过两次,这说明我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两天。而在天市垣里,星图的变换则代表着一天的失去,此时如同凡世的早晨。刚刚在占灵的时候,我发现诸天之下绝大多数灵者的灵影都集中在了这片天域里。天市垣中部有一条繁华且庞杂的街市,它横贯整个天域,却看不到首尾。从古至今所有活过的灵者,他们愿力最强的灵影都会在那条街市上走一遍,或稍作停留,或匆匆远去。那是一条永无止境的天街,流光溢彩,喧嚣程度丝毫不逊于鼎盛时期的星塃城。我能感觉到这片天域非常的凶险,星图由无数的星宿组成,每一个星宿都像是一个沉睡的魔者,这些星宿看似平静而寂寞,但是,它们身上的星芒每时每刻都在吸收着浩瀚的天地灵气。

要不是您出现在缚幻谷打乱了茕涯的计划,使得倾界魔性骤减,并变得残缺而充满变数,也许我们一走进天市垣就得面对无数星魔的合力攻击。现在星魔们都在沉睡当中,如果它们被天市垣灵尊一一唤醒,这对我们来说无疑是巨大的灾难。

掌门,我真怕我们,会永远走不出这片天域。”

此时旭澈的心情愈加沉重,甚至感到了丝丝入扣的绝望。整个气氛说不出的压抑、失落和沉闷,少年沉珩更是显得惊恐不安。垣依已经在夜空中布置了幽暗重阵,在这无穷的黑暗里,她将会是他们眼前心上的一盏明灯。

只有帘汐不知前路,蹲在地上拾拣着贝壳。她抓起两瓣贝壳,趋步到了旭澈的面前。她一直盈着笑靥,眸底流光定定地望着他。刚开始旭澈并不知道她的用意,直到他的嘴角也抿起一抹笑容,她才满意地转过身,往前走去。

旭澈站在原地,有些忍不住想哭。

自从帘汐被抓到缚幻谷以后,旭澈就再没有笑过了。这段时间他们经历了太多的苦难,太多的悲痛,一路走来处处是艰险和阴谋,因此他没有时间去释放自己的心情。望着帘汐远去的背影,旭澈赶紧迈步去追上她。他发现帘汐才是自己心里永恒的光芒,既温暖了他,也在时刻指引着他。

众人开始往天市垣的街市走去,虽然途中并没有遇到险境,但是他们依然谨慎非常。旭澈感觉这片天域里不仅回荡着杀气,还有渐行渐深的怨恨之气。

经过半天时间的飞行,众灵者才看到远方横空出现了一条璀璨逶迤的街市。亭台楼榭巍峨壮观,灯火辉煌如同白昼,各种声音混杂其中,这条街市的气象比星塃城的神武街还要庞大得多。

世间繁华缛丽,莫过于斯。

远远望去,整条街市如同浮在夜空中,却看不到它的首尾。如果撇开天市垣的危险不谈,这个地方的确是美到窒息,无可替代。

在太微垣永恒的黄昏里,当旭澈他们和灵尊竭力战斗的时候,沉珩便会一直守护在帘汐的身边。而到了天市垣的黑夜里,帘汐逐渐有了困意,旭澈便抱着她,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睡去。然后走到离天街不远的地方,他看到一个灵影低低地飘在了空中,她的穿着几乎和织茵一模一样。她脸上带着凄美而苦难的表情,发丝有些凌乱,好像在等待着他们的走近。

织茵走上前两步,讶然道:“隰若,真的是你吗?”

隰若屈膝跪在了地上,神情踧踖地道:“公主,对不起,我曾经伤害了你们。”

她真的是鱼妖隰若,这位差点就把大家杀死在彼空谷的药殇师,如今只残留下一片缥缈的灵影:织茵为此感到难过和心酸。

织茵咳嗽了两声,哽咽道:“为什么会这样?”

隰若垂着眉眼道:“我虽早已堕入魔界,但是茕涯并没有选我升进倾界,因此我死在了以前的诸天里。我想可能是我的灵力和特质还不足以胜任倾界中的灵尊,执掌一切生杀大权,所以你们将要面对的灵尊会比我强大很多。我曾经听铸魔团说过,他们从修真界带回过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年,当时他受了很重的剑伤,气息奄奄,心力交瘁,嘴里总是念叨着一位女孩的名字。据说他从小就遍读了万卷心经,悟力达到了可怕的先圣位,其修灵境界更是罕见地达到了绝天圣境。后来这位少年被藏进了缚幻谷进行疗养。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是天市垣的镇垣灵尊,但是他肯定也进入了倾界里:他在等着给你们致命的一击。”

织茵追问道:“你有没有见过这位少年?”

“公主,我没有见过他。就算有铸魔团见过他,但是要在这条漫长的如同时间长河般的街市上找到那个魔者是根本不可能的,你们也不能相信天街里的任何灵影。”此时隰若的灵影正在飘散,她便微微一笑,噙着泪光说,“我挣逃出了天街,我的灵影将会很快地幻灭掉。织茵,我尊敬的公主,我一路上寻寻觅觅,都没有找到你的皇兄,如果你有幸见到他的灵影,请让他对着星空微笑吧,那是他对我最好的,也是最后的祝福。”

话音刚落,隰若的灵影便寂灭在了空中。旭澈他们最终迈动步伐,插入了这条绚烂而诡异的天街里。

站在宽阔的街衢上,旭澈被眼前的盛世景象深深地震慑住了。万千灵影仿佛聚成了时光的长河,无穷尽地流逝,他们眼睛幽蓝如同深邃的海洋,虹膜上都有一道白色六芒星的图案。他们有着风格迥异的衣裳和发饰,有着稀奇古怪的语言及习俗,却从来不跟陌生者有过眼神或是言语的交流。所有灵影好像只跟自己认识的灵者打交道,然后稍作停留,寒暄几句:

“你有没有看到我的妻子,她特别爱笑,喜欢吃荔枝和生鱼片。”

“你们还真是伉俪情深啊,都一把年纪了还要黏在一起。对了,心经万卷,你曾经读得多少卷?”

“两百零一卷,悟力虽勉强达到了先慧位,转灵纹至死都只闭合了小半圈,连转灵纯性的机会都没有。”

旁边有位老者一直低首倾听,忽而抬起头来,慨然道:“摇啊摇,尚可摇到外婆桥,飘啊飘,去了哪里,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这四位灵影便互相道别,继续走了下去。

在前行中告别,亦在告别中前行。

天街中的灵影有的风尘仆仆、只顾着赶路,有的左顾右盼好像在寻找些什么,有的时停时走遍览着沿街的风光。到这里以后,旭澈才明白什么叫做浮生如梦镜花水月了。这些灵影都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够走到尽头,而他更不知道,自己该在天街的哪里停留下来,从而发现天市垣灵尊的蛛丝马迹。连朝霓都难以预知灵尊的去向,只知道他很可能是一位年少的剑灵师。

旭澈抱着沉睡的帘汐,听着她安稳而美妙的心跳,有那一刻,他莫名地享受起了走在街上左顾右盼悠然自得的过程,因为他们俩从来没有一起在街上逛过,他们连这么简单的事情都没有做过。想到这里,旭澈便弯下腰去,深情吻上了帘汐的额头。

即在此时。

星疃伸手将旭澈挡住,停在了一间驿站的门口。

这间驿站高达二十丈,由匠心筑城术以幽蓝钻石拔地起势,垒砌而成,是谓平地起高楼。整个楼体晶莹剔透,雕栏玉砌,绫罗绸缎迎风飞舞,显得异常气派和壮观。

它有个非常拗口的名字,叫做“地奴驿站”。

旭澈不知道星疃为什么要把大家导进这间驿站里。他只是倦怠地道:“我有些累了,先在这里短暂地休息下吧。”

星疃心领神会,便带头走进了地奴驿站里。

拾壹地奴驿站里垣依的自尽

地奴驿站奢靡异常,雕梁画栋,灯火通明,宽敞的厅堂里早已坐满了形形色色的各个时代的灵者。他们身形缥缈,气质超凡,只跟生前熟悉的朋友在窃窃私语,对旭澈他们的到来好像根本没有在意。

驿站的格局是三面楼房,一面后院,厅堂和后院由一道三层高的紫藤长廊相隔,这样每层楼的驿客都能在长廊上欣赏到后院的绮丽风景。

后院的主体是一座精致的百尺假山,洁白如雪,鬼斧神工,有流水从假山里潺潺地流出,在后院里激荡出了缥缈的薄雾。

恍如梦境。

地奴驿站里并没有掌柜和侍者,只需在柜台上留下姓名和钱币便可入住,钱币可以是金银珠宝,也可以是灵石灵器,有价值即可。旭澈选择了顶楼东面的六间厢房,他在走上顶楼的时候,目光便时不时地瞥向了后院。

后院假山上有一个七八岁左右的褐衣小孩,他好像很喜欢在黑夜中漫步,总是微微低着头,从来不看向其他的地方。他在假山上来回走了几遍后,便转身消逝在了蒸腾的夜雾里。

这位孤单而瘦弱的小孩,给了旭澈某种很奇妙的印象。

刚刚走进房间,织茵便拿出孽泯花的种子,撒在了窗台边的花盆里。它们一遇灵水就会快速地萌芽,开花,这种郅妖界专属的花朵鲜艳漂亮,如同展翅欲飞的彩蝶,织茵每到一地后都会先种下孽泯花,她从花里提炼出的毒素极其特殊,所有的宏派毒境都要由它结合和构建而成,从而衍生出种种诡异莫测的毒境。

孽泯花的毒素本身极毒,却能遇弱则更强,一旦遇到弱性毒素后,就会极速地聚合成很多复杂的新型毒素。

织茵住在最北边的厢房里,朝霓住在旭澈的左侧,垣依则在由北往南的第三间屋子里守护着帘汐,星疃住在垣依的隔壁,其次是凌筱。最南边的便是少年沉珩:这是整个驿站里最安静的一个房间。

推开窗户,旭澈和星疃极目眺望浩瀚的星空。

星疃侧过脸来,静静地道:“掌门,在我们刚刚踏进天街的时候,有一瞬间灵尊想要牵引出我们的灵影,却没想到我事先就把六影雪花印拓印到了掌心,他刚开始并没有发现这一点。等他察觉到的时候,便立即取消了原本激进的计划。”

“天市垣灵尊好像很急着要杀死我们,这可能只是一次试探。”旭澈蹙着双眉,心头一紧,“你能追踪到他所处的范围吗?”

“是的,掌门。”星疃薄唇轻抿,悠悠地道,“这位灵尊明显低估了我的实力,以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我是不可能跟着他的六影雪花印而追踪到他的位置的。如果以前在诸天六界,我确实没有这个能力,但是在这里,我做到了。这就是我为何要把您带到地奴驿站的原因。掌门在门口的时候就知道我挡住你是有原因的,所以你提高了声调,故意让附近的跟踪者听到,让他们误以为,我们住进这间驿站纯粹是机缘巧合的。”

“你是说灵尊在这里出现过?”

星疃微微颔首,略带忧虑地道:“掌门,我猜他肯定还会再次出现的,他会想另外的办法来杀死我们。他不像毗莎奴那样想等死我们,而是会主动出击,他好像对自身力量和谋术相当的自信。”

夜风吹过大地,星辰刺破天穹。

此间星夜好像跟太微垣的黄昏一样,永远都不会有尽头。即使在至悲天境里,旭澈每年都有连续半年的时间要在黑夜中度过,但是现在他依然很害怕黑夜,他害怕它的孤独、压抑和诡异莫测。而天市垣无穷的星夜好像说明茕涯已经摸透了旭澈的这个弱点,他想把他扼杀在天市垣里。

驿站里虽然灵影飘忽,络绎不绝,却显得莫名的寂静,且秩序井然。星疃和垣依他们都已经睡去,只有朝霓陪着旭澈站在走廊上,茫然地望向天街极远处。

织茵居然也没有睡,她正带着沉珩在厅堂里陪着一群孩子玩耍,她非常具有亲和力,孩子们都被她召唤出的小兽骨逗得很是开心,他们蹦蹦跳跳围着她和沉珩飘转,夹杂着清脆如歌的笑声。只有一位褐衣小孩坐在不远处的凳子上,面情冷淡地看着这一切:旭澈刚刚在假山上看到过他。喜欢在黑夜中漫步的小孩,他有着及地的长发,俊美的脸庞,嘴角上偶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再配上灵影特有的幽蓝色眼睛和虹膜上的白色六芒星图案,他的眼神仿佛是凶猛的飓风,却故意有所压制和示弱。

很快,织茵也注意到了这个落落寡欢的小孩,她把一架小兽骨召唤到了他的脚边,然后拉着他的手说:“你叫什么名字,怎么有点不开心呢?”

褐衣小孩瞟了织茵一眼,冷冷地道:“我叫崛真。”

“真不错的名字,你要不要和他们一起玩啊?”

“幼稚。”崛真推开了织茵的手,冷不防地道,“小屁孩儿才会喜欢这些兽骨。”

织茵嗤笑道:“难道你不是小屁孩?”

“你……我不跟你们玩了!”

说罢,崛真便站起身,摆手理了理长袍,自顾自往屋里走去了。这个小孩很是特立独行,成熟敏锐,好像能够看透很多的事情。

此时织茵玩得累了,便扶着旋梯,缓缓拾步回到了顶楼。这是旭澈看到她玩得最开心的一次,自从郅妖界的天穹被虚焰枝刺破以后,她的脸上就鲜有笑容了。等到织茵熄灯睡下以后,他和朝霓也便各自回了房间。

整个驿站都已经被幽暗重阵无形地拱卫着,只要稍微牵动这个阵法,里面的暗流就会幻化成无数黑剑和魂兵朝着擅闯者竭力攻击。顶级魂灵师的幽暗重阵甚至能召唤出闪电和雷暴,将擅闯者击杀得灰飞烟灭,不留痕迹。所以要突破垣依的阵法需要非常强大的灵力,而天市垣灵尊还没有做好和旭澈正面冲撞的准备。

星图未变,此时如同凡世的午后。

旭澈刚刚覆衾睡下,便听到朝霓的房间传来了异响,那是一声痛苦而衰竭的呻吟。他立即起身去查看,在他推开门的刹那,星疃已经跑进了朝霓的房间。旭澈用瞬移术紧紧跟在了他的身后。

此时,朝霓正侧身坐在床上,捂着脖颈痛不欲生,嘴唇哆嗦变紫,这是有毒境侵入的前期症状。她的全身还冒着涔涔冷汗,血管暴突迅速暗黑。旭澈立即将灵气导进了她的体内,以抑制毒境的流动和扩散,然后封住了她的心脉:这可以让她等到织茵的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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