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你说你想成为赏金猎人?蠢货!还没放弃这种无聊的追求!”
少年低着头,听着父亲的咆哮。
这一幕,在他意料之内。
事实上,这种事发生过不只一次。
结果?
自然是以他的妥协告终。
但……这次不同。
他抬起头,倔强地看着父亲,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道:“父亲,我在酒吧中打听到了战车的消息。只要我能……”
“闭嘴!我没有你这么愚蠢的儿子!”
中年男子脸因愤怒与酒精的刺激而涨得通红。
“爸爸,不要发这样大的火……”
一旁女子柔声劝慰,可刚一开口便被中年男子的咆哮打断:“你住嘴!”
中年男子灌了口酒,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酒水并未浇灭怒火。
但中年男子却长长地吐出了口气:“人应该老老实实地生活,这才是主要的。说过多少次了还不懂?”
在以往,每当父亲怒火稍熄给少年一个台阶下时,少年都会选择低头。
可这次……
“不,人活一世,必须活得轰轰烈烈!否则,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区别?”
面对少年的反驳,中年男子动了真火。
“嘭!”
酒瓶子被中年男子重重地砸在桌上。
“你这个蠢货!像你这样的,今天就从家里给我滚出去,让外面的冷风好好吹吹你那发热的脑袋!”
中年男子拎着少年的衣领,径直将他扔出了家门。
“滚吧!蠢货!”
“嘭!”
中年男子反手关上了门。
片刻之后,灯光熄灭。
少年从地上爬起。
他没有尝试着打开家门。
他明白,他一定打不开。
姐姐也无可奈何。
但……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轻车熟路地走向了一处避风的隐蔽处……
天亮了。
“哈哈哈,怎么了,小家伙?淘气了,又被家里给赶出来了?”
看到少年从隐蔽处走出,一名路过的工装男子揶揄道。
少年没有搭腔。
这个男人他认识,是村中的一名修理工——父亲的同事。
但……
这次,他不会回去了——或许永远不会回去。
那个男人……
一想起昨天在酒吧内见到的那个红发男子,少年心中一片火热。
嗑血红狼的拥有者——红狼!
传说中,狼车原先并非红色。
那鲜艳的红色,是由一个个敌人的鲜血染就的!
原先,少年抱着怀疑的态度看待这个传闻——红狼杀敌不少毋庸置疑,但说狼车是由鲜血染红的未免名过其实。
但昨天……
当他看到那辆战车时,鼻尖便仿佛被鲜血的气味环绕。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一头站在尸山之上面对血月仰天咆哮的巨狼。而当那个男人的目光扫来时,死亡的气息扑面而至……
这,便是自己的目标!
在红狼离开之后才回过神的少年当时便在心中默默地为自己定下了目标。
他握紧了手中的弩枪——或者叫加强弹弓更为合适。
他要去的,是素有死亡焰洞之称的死火山洞穴——无数或强或弱的猎人葬身之所。
死亡?
那不可怕!
可怕的是你像废物一样蜗居,以生存的名义而自欺欺人地活着!
……
一望无际的黑暗笼罩了一切。
一个孩子亡命地逃窜。
身后是死亡的黑暗,前方……孩子没有看到一丝光明……
但他依旧亡命地逃跑,只为活下去——即使永远沉沦于这无尽的黑暗……
但,人的力量是有限的。
幼小的身体如何承受得了这充肆天地的黑暗的重压?
因此,他的脚步渐渐慢了。
他的双腿仿佛绑上了沙袋一般。
而且,这沙袋越来越重,越来越重……
他大喘着粗气。
汗水将他全身浸湿。
但,他不敢停。
停下,便是死亡!
他的步伐越来越慢。
甚至……举步维艰……
终于,他双腿失去了知觉。
他的身体无力地摔倒。
他恐惧地望着身后的黑暗,拼命地向前爬去。
他,不想死!
这时,一抺光明出现了。
他呆呆地看着身前的光明,一时甚至忘记了黑暗,忘记了死亡,忘记了爬动……
光明中,一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伸出了手,将他背起。
那个孩子背着他,躲避着黑暗的追杀。
他有了真正可以将后背交托给他同时可令他交托后背的同伴。
他的半个世界,亮了。
黑暗依旧叫嚣着,但他身边却多了一抺光明。
后来……
她出现了。
她教导他何为“善”、何为“爱”。
他的整个世界,亮了。
外界黑暗依旧。
但与他何干?
他沐浴在温暖的光明中。
死亡的黑暗依旧,却不再如之前一般恐怖。
他很享受。
他很享受眼前的光明。
他很珍惜。
他很珍惜如今的温暖。
他很满足。
他很满足当下的生活。
可……
“轰!”
“轰!”
“轰!”
……
连绵的炮火声将他惊醒。
“你们小心点,伺机逃跑!”
她留下了一句话,冲了出去。
无能而怯懦的他唯有等待,唯有祈祷……
可……
她再未回来。
他的半个世界黯淡无光,重新堕入了黑暗。
他恐惧。
他不安。
他愤怒。
可……
他无能为力……
他无力挽回,他无力反抗,他……无力改变一切。
这时,他看到了自己另外半个世界。
那半个世界也在渐渐远去……
不!
不!
不!
他不甘!
他不愿!
他疯狂地冲了上去,想要挽回。
可……
他太过无能。
即使他拼尽全力,依旧无法阻止那半个世界的逝去……
……
林欲吟猛然睁开了眼。
“你醒了?”
映入眼帘的是天恩如释重负的笑容与……
林欲吟身体一颤。
“没什么。”
天恩一脸不在乎地从衣服上割下一块脏兮兮的兽皮为自己的手腕进行了简单的包扎。
他,用自己的鲜血唤醒了林欲吟。
二人自月翼袭击村庄开始便水米未沾——除了刚躲起时没心没肺的天恩喝了一罐恢复饮剂。
显然,那罐恢复饮剂为天恩提供了更多的活力。
但也只是相对而言。
天恩那干裂的嘴唇与沙哑的声音无一不证明天恩此时身体状况的糟糕程度。
渴!
林欲吟如此,天恩也是如此。
最佳的方法是……天恩杀了林欲吟,利用林欲吟的血肉尽可能地多活一会儿。
人性?
良知?
在死亡的危胁下,一切都脆弱至极——死亡面前,从无对与错,更无高贵与低贱!
林欲吟与天恩在未遇到老师前有多少次目睹甚至经历了为一口水、一口食物而大打出手乃至以命相搏的场面?
即使……那口水污浊不堪,那口食物早已腐烂……
但……
天恩却选择了另一条路——用自己的血液代替水,唤醒林欲吟。
这样做十分不明智。
因为,这会使二人全部死去的可能性暴增!
但……天恩依旧如此做了……
“老林,我们好像到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天恩迅速转移了话题。
林欲吟勉力扭动头颅打量着四周。
完全密闭的钢铁房间。
四壁钢铁毫无拼接痕迹,仿佛本身便是一块钢铁一般。
但林欲吟相信,这绝不是一整块钢铁弯折而成。
因为……钢铁毫无弯折的痕迹!
而且,明明没有通风口,二人却未窒息!
明明没有光源,二人却看得一清二楚!
林欲吟打量着这个怪异的房间。
最终,他将目光落到了房间正中央。
“我就是地球,我的意识就是地球的意识。愚蠢的人类,你还要毁灭我吗?还要毁灭我吗……”投影中,一个巨大的眼睛般的东西疯狂地呓语着。
林欲吟皱了皱眉,收回了目光。
“周围我已经查探过了,没有出口。”
见林欲吟将目光投来,天恩沙哑地道。
林欲吟眼向投影处一扫。
“什么都没有,连投放影象的装置都没有。”
天恩会意,立即回道,但话语中多多少少有些郁闷。
“机……关……”
林欲吟努力地比出了一个口型。
“我把这茬忘了!”
天恩恍然大悟。
其实……
他也没醒多久。
在发现昏迷的林欲吟后他只来得及搜索了一下水源,在发现无水后……
天恩步履蹒跚地向投影处走去。
显然,天恩的身体状况比林欲吟想象的还差。
当然,主要是因为林欲吟一直在回避那个最差的结果。
但……
林欲吟沉默地看着天恩。
若天恩找到了水和食物,自然再好不过——能活着,谁愿死去?
但如果……
那么……
林欲吟心中暗暗下了某个决定。
天恩在投影附近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搜查。
天恩心中忐忑不安。
他不想死。
他才只是一个修理师学徒,连村中的修理师老瑟勒都不如!
他还没让自己兄弟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
“嚓!”
手下的一丝异动令天恩一喜。
但随后……
林欲吟眼睁睁地看着天恩连呼喊都来不及发出便落入了地板上突兀出现的洞中。
随后,大洞关闭。
一切,皆如未发生过一般……
林欲吟张了张口,最终沉默。
他挣扎着。
一如在那吞噬一切的黑暗中一般向前爬去,去试图挽回那消失的半个世界。
只是……
此时的他,比之前梦中虚弱了何止一分?
他的“爬”,更像是蠕动——他拼尽全力,甚至……拼命。
死亡?
他怕。
他害怕死亡,这一点从未改变。
但,他曾经历过光明——温暖得令人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的光明。
也正因如此,他宁愿在温暖的光明中死亡,也不愿在冰冷的黑暗中苟活。
老师的仇他还未报,他不愿死去。
但……
若再失去了天恩,那么即使他复了仇,在这个黑暗的世界中又有何意义?
生,他固然渴望。
但,他更愿用自己的死来换得那缕黑暗中的光明……
“嚓!”
近乎无意识但依旧向前爬动的林欲吟的手似乎碰到了什么,之后……他彻底失去了意识……
生与死,尤如硬币的两面。
抛掷这枚硬币的,是苍生;
决定硬币正反的,是苍天,或者说……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