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樊玉目光片刻不离木柔的身影,就看木柔在妆匣内一阵翻弄后又走回桌前落座。
“公子送来面具自是做工精湛,又半夜爬窗送来,着实辛苦,怪道世人都爱去樊家茶楼酒肆,生意做的如此周到,小女也甚是喜欢”说完就把手中两枚拇指大小的金币放在桌上,“小小心意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樊玉哪里不知她的意思,不过是把他当做跑腿的生意人,一点好意都不肯受,面上无一丝不满的收起金币,说道“姑娘说的是,这两个人皮面具家里珍藏数年了,要不是姑娘需要小生如何都舍不得拿出来的。”
木柔倒没想到他如此痛快的收下了金币,片刻怔忪,但心里也未有任何深究,说道“既然公子东西已经送到了,今日就请回吧。”
“姑娘说的是”樊玉也不留恋,起身说道“姑娘早些安寝,小生告辞。”
转眼就没了影,木柔看着关紧的窗,一时竟未有动作,心头莫名烦躁。
第二日三更,仍是那扇窗。
樊玉轻车熟路的跃窗而入,动作潇洒自如,一落地就看到对着窗而坐木柔,淡笑着点了婢女的穴道,就坐在了木柔对面。
“公子今日所来何事?”
“唉,昨日领了姑娘的心意,小生想了一日心里过意不去,今日特地来还。”樊玉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一件物事放在桌上,是一串手串,两个金币外裹着一圈竟是析木玉,析木玉黄绿色调恰柔和了金币颜色里的棱角,除此之外另串着八颗与金币等大的金色珍珠,金珠的柔和又恰与金币所融,玉石珍珠皆是上乘之物,更难得这么短的时间完成,可见樊家工匠技艺娴熟精湛。
木柔伸手拿过手中把玩,细看下每个金币上还刻着字‘木’‘玉’,“樊公子倒是有心思的,只可惜小女命薄福薄,拙‘木’一棵是断然配不起‘玉’的,公子且拿回去吧。”说完就把手链放回桌上推到樊玉面前。
“此物是拿来还姑娘的,小生如何敢收,那两张面具更担不起这么贵重的手串。”樊玉知道她不想私相授受,更兼之那手串上‘玉’字暗指自己她也不好接受,就故意把这比账算的一团乱。
木柔不想欠他,也不敢在他面前露富再还金银,一时正不知如何是好,听樊玉又补充道“姑娘若觉得必要付那两张面具的账,小生斗胆有个请求。”
“公子请讲。”
“小生那日听小五说,姑娘的棋艺远在歌舞之上,不知是否有幸与姑娘对弈,权当我们清算了那两张面具的账,可好?”
“既然公子如此说,小女自当奉陪。”说完就起身来到棋案前,示意樊玉坐对面,两人就下起了棋。
直到天色放白,两人已对弈了五盘,樊玉皆输,期间插科打诨,悔棋无数,木柔被他气的涨红了脸也不好发作。
樊玉见此时再不走恐被人撞见污了木柔名声,方起身告辞了。
第三日晚,三更时候。
“姑娘竟是等着我吗?”
“睡了还得起,还不如等着公子好了。”木柔容色淡然,未见喜怒。
樊玉不想她竟说此话,扯着嘴角笑了起来,“能让木柔姑娘等着,可是我人生一大幸事。”
“公子莫胡说,若不是公子日日来此,小女哪里需要如此守候。”木柔羞红了脸,她也不是故意等着,只是这人一来就搅了清梦,让她不得安歇。
“公子究竟要如何?樊家家大业大,樊公子人中龙凤,要什么样的世家小姐没有,何必过来戏耍小女。”木柔越说越气,眼中带泪,扑簌簌的往下落,“小女是身陷这烟柳巷,可是公子就算有什么也要找鸨母,夜夜爬窗却是什么意思,当真这么轻看了小女吗?”
“姑娘别气,是小生不好,小生无意扰了姑娘清净,不过是想见你而已。”樊玉面色尴尬,递了娟子过去。
木柔却没接,从自己衣袖拿出一块绣帕擦泪,她纵有千万般心思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女孩子,哪里懂得---这世上最致命不过‘情爱’二字。
木柔正嘤嘤哭泣,却被樊玉突然抓住了手,还来不及羞涩就见樊玉手指覆唇,示意她不要言语,转瞬就从窗口飘了出去,不过片刻就拽进两个人来。
一前一后进来的是顾昊宇和褚清寒,木柔那日都见过。
“呵呵,木柔姑娘,万万没想到您竟然这么漂亮,还说什么嫦娥仙子门前的砖瓦尚有不及,我看就是嫦娥仙子见了姑娘也要倾慕姑娘容颜的。”顾昊宇刚被樊玉松开,就嘻嘻哈哈的跟木柔打招呼,木柔被他说的脸更红了。
原来晚间顾昊宇与褚清寒在别院喝酒,正看到一人越墙而出,满心疑惑之下就跟了出来,走到半路已经发现是樊玉,褚清寒本想回去,奈何顾昊宇偏要看个究竟,两人就一路尾随到木柔窗下,不想竟听到两人你侬我侬的这一番言语。
木柔眼里氤氲着水汽,起身弯腰一福,说道“两位公子有礼,请坐。”
“哈哈,不请自来是我们二人不对,不坐了,马上就走。”顾昊宇说完就拉着褚清寒走。
樊玉也不好再留,低头跟木柔言语一番就离开了。
樊玉、顾昊宇、褚清寒三人往回走,顾昊宇这等没开窍的哪里懂情爱之事,褚清寒又素来对别人的事不上心,樊玉本以为窗外是窃盗小贼,若知道是顾昊宇褚清寒如何都不会出去的,哪怕被听了去也比此时不尴不尬的情形强上许多,三人一路无言。
回了樊家别院,三人各自回房间,顾昊宇跟褚清寒是住在一处的,临睡前,褚清寒嘱咐他不可对人言。
顾昊宇答应完,说道“难怪樊师兄近日非拉着我们不让走,洛城都玩儿个遍了还不让我们去苏家。”忽然又问道“依你看樊师兄和木柔姑娘是什么情形?”
“郎情妾意。”褚清寒仰面躺在床上回道。
“你倒是言简意赅。”顾昊宇声音闷闷的,似有什么情绪。
褚清寒声音温和了些跟他解释“男女之事,本来不过如此,樊师兄家世显赫,自己又英俊多才,多少年轻的姑娘肯定也是趋之若鹜的,若心里没有木柔姑娘哪里会半夜爬人家窗户。”
顾昊宇听他难得说一大通话,赶忙追问“那木柔姑娘呢?”
“女儿家的泪都是为有情郎流的,木柔姑娘早已心许樊师兄了。”褚清寒想到木柔红肿的眼睛,摇摇头轻叹一声。
顾昊宇翻过身,改成面对着褚清寒的床铺,可惜两人没开灯,看不清表情,他兴冲冲的问道“清寒,你可有心上人。”
“没有”褚清寒转过身,把后背留给顾昊宇终止了这个话题“睡觉”
次日夜里三更,似约好一般,那扇窗应时而开。
木柔怔怔看着来人,这一日夜间,思绪纷乱,也理不出个所以然,直到见到那人才知道,自己心中所念所想竟如此简单。
“姑娘可是没睡好,今日气色不好。”樊玉坐在桌对面,眼睛片刻也没离开木柔。
木柔嘴角一弯,似是笑了,却没有言语,昨日她说完那番话就后悔了,怪自己太冲动,竟真把自己当个烟花柳巷倾慕世家公子的女子。
“樊公子,昨日小女唐突了。”
“木柔姑娘怎么说小生都没错,只是万万不可看轻了自己。”樊玉一时言语有些吞吐,说道“是我心心念念想见姑娘,若直接找鸨母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心想着,她那般俗物不配言语你的嫁娶之事。”
木柔根本没想到他会提到‘嫁娶’之事,眼中满是惊诧,也未敢说话,女孩子对此终是羞于启齿的。
“你且安心,过些日子我就来安排此事。”
木柔脸已红透,低着头不敢看他,“我安什么心,我又没说要嫁你。”
“那我就只能强取豪夺了。”樊玉满脸笑意,“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我安排人去下聘。”
木柔抬头看他,此时是真心惊骇了,“下聘?樊家少主竟然要娶我这样一个烟柳巷的女子?”
“是啊,樊家少奶奶就是从烟柳巷出来的女子。”
“公子竟是疯了不成”木柔也顾不上羞涩了,站起身想离樊玉远些。
“哈哈哈”樊玉笑着起身去拉她,“我不过娶个亲,怎么就是疯了呢。”
“樊家世家大族,家族门规定然无数,如何能娶我这样一个女子?”
“我樊玉想要做的事这世间还没人敢拦,你不必介怀,只安心就好。”
樊玉本想拉她落座,转念一想就拉她来到床前,木柔满心思绪也未来得及反应,就被樊玉拉着坐在了床边,等反应过来脸上瞬间就一层红霞,霎是好看。
“你昨日没睡好,今日不要劳神了,早些安歇。”樊玉说完推倒了木柔,木柔羞的不敢看他,樊玉倒是没有其他动作只细心的给她盖上了被子,木柔看着他温柔模样,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我小时候娘亲常弹曲给我听,那时候小常常都是听着听着就睡着了,我也弹来给你听。”说完就起身曲了琴,轻轻弹奏。
木柔就在琴声里睡着了,也不知樊玉几时离开,直到次日醒来,琴音似还在脑海里萦绕。
顾昊宇一行硬生生被樊玉留在洛城半月有余,樊玉夜夜去铃音楼会木柔,其他几人却是不知的。
这一日樊玉刚回别院,侍从辰铭就紧随其后跟进了房间。
“如何?”
“诚如少主所言,木柔姑娘确实有一番故事的。”
“哦?”樊玉虽早已料到,听辰铭所言还是被勾起了好奇,“说来听听。”
“是”辰铭在樊玉所指的一张椅子上侧身坐了就细细向樊玉讲了起来,“木柔姑娘姓高,本名知昔,是八年前被铃音楼鸨母徐妈妈买回来的,买回来前本是在永安城一处青楼生活,不过在那里也不过待了一月有余,再往前推算木柔姑娘可是个正正经经的豪门千金,公子猜猜是哪家的豪门?”
“好好说话,竟然在我这儿卖弄。”樊玉听他故意卖弄玄虚,声音微怒。
辰铭搔搔头笑着讲道“木柔姑娘是大郢前相高腾幺女。”樊玉眼神微震,也未言语,辰铭就接着说道“高相无子,就两个女儿,长女十三岁就嫁给了小皇帝当了皇后,八年前高相被陷害身死,全家男人皆被判死刑,女人全部入了奴籍,高皇后连亲妹子都没救下来,木柔姑娘就被送到了妓院。”
“几年前我让你去调查韩杨的时候你说起过,这高腾就是被韩杨所害。”
“正是,当年先帝遗孤吩咐了四位辅政大臣,高腾是领相,被陷害死后,另一位辅政大臣又病死了,这韩杨才一家独大,咱们也是看中韩杨心狠才收归手下的。”
樊玉点点头,一阵唏嘘“红颜命薄啊。”
“公子说差了,这木柔姑娘命厚的很。”
“亏你想的出,哪里有命厚这么个说法。”
辰铭笑笑,赶紧解释“公子日前安排奴才去调查木柔姑娘,我就派出了所有暗卫去永安城调查,查出了高相之事,本以为也就如此了,结果发现:高相有个弟弟名叫高鹏,当年诈死,这么些年改名换姓,还经商有道,这半月间我就收到不下百份函件,都是全国各地高鹏的商铺,没用统一的名号,咱们家这么多年也没关注过,这抓到了一丝线头缕着查才发现,高家现在与我们樊家已经不相上下了,高家抖一抖这大郢也能翻出巨浪来。”
樊玉一阵惊异,倒真是没有想到还有此般变故。
“这高鹏当年那一场灾祸儿子、孙子全死了,女儿嫁了人也被拉去官窑为妓,不堪其辱自杀了;这么些年就心心念念两个侄女,皇后娘娘他是没办法顾及了,毕竟名义上他已经是个死人了,木柔姑娘当时年纪小,后来高鹏情况缓和了就让铃音楼的徐妈妈去接了过来,现在几乎就是他唯一的亲人,所以这大郢国半壁江山的钱财以后都是她的,可不是命厚吗?”
“算你此言不假。”樊玉点点头,心头一番思量说道,“高鹏叔侄无名无姓占着这些钱财应当不是简单好财,你还查到什么了?”
“少主说的对,属下近日得来消息,高家在四蟒养了兵,还在全国要地都部署了暗卫,更广泛联络文人雅士,文官武将,应当是想有什么大动作的。”
“高鹏几乎死了全家人,活着不过争口气,他定是要杀韩杨,一雪前耻。”
“属下猜想也是如此。”
“你吩咐下去,我的命令:商场、官场、暗卫都不拦着高家,如果有必要就暗中助他们一臂之力。”樊玉淡笑着,好像这一切抉择也不过是选了晚饭吃肉吃素。
“少主,这对咱们的部署也是有影响的。”
樊玉摆摆手,说道“无妨,这韩杨我也不喜欢,还不如让小皇帝掌权呢,这大郢国的钱和权都送给木柔姑娘吧。”
辰铭震惊不已,却也不敢言语,跪拜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