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华镇夫府。
夫白二府乃是这靖华镇最大权势,白家老爷白训又跟夫家老爷夫锲是多年老友了。
相传白家二少爷白烨之与夫家小女还早早定下了娃娃亲。
“既是训弟的意思,那各位就随下人先去厢房休憩,我差人给各位准备饭菜。”夫锲看完白训的来信,眼神停留在顾风月身上许久。经管家提醒才迟迟回过神来,做了安排。
“锲兄,你可曾记得二十八年前的孚陌山之役,那位十八岁的离荒将领。这领头小子的眼神跟他的太像了,甚至我都怀疑...”
夫锲看着长信的最后一行又出了神。
他怎么敢忘记,那个说是战神更像是魔鬼的人物。胤皇第五子,大将军王顾禹,十七岁挂帅亲征未尝败绩。就是那顾禹替胤皇彻底抹杀了前朝霓国的残党,坐镇边陲二十年,造就了一个太平盛世。
可是世人皆知新帝即位后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屠顾禹满门,相传顾禹血脉已断满门惨死。
夫锲摇了摇头,确定是自己想多了。
顾风月与顾鲜衣的出逃让新帝曦皇惴惴不安,毕竟是他五弟的嫡子。他永远记得顾禹在顾风月这个年纪的时候就已经是万人敬仰万人畏惧的存在了,他并不想让小狮子在荒野里长大,可他更不想声张这件事情。
禹王府之乱后曦皇着力镇压或是安抚禹王亲信。因为禹王的惨死群龙无首,朝廷又直接断了戍边军的军粮。导致五成的禹王军被迫投降,可还是有五成的禹王亲信奋力抗争着。所以曦皇不想让他们知道顾禹还有血脉存留在这世上,以免提高了禹王军残党的士气。
用过膳后,苏家两兄弟因为过于的疲累转眼陷入了酣睡。顾鲜衣与顾沐年暂住一间,顾风月膳后来到顾鲜衣房间替他梳发。
“鲜衣,以后的路可能会很难很苦。但是只要长兄在你身边,就绝不会让你流下半滴眼泪,更不会有任何人能欺负你分毫。”顾风月拿着桃木梳子坐在顾鲜衣床侧,缓缓地替鲜衣理清有些杂乱的长发。
“鲜衣怒马少年时,只顾风月不言愁。”这是顾禹替他们起名的初衷。不可一世的大将军王数年前在那个歌舞升平的边陲明月夜对窗醉语:“小妹啊,你说人生…人生本该就是一场风花雪月的事,何必同我这般整日兵戈盔甲。那些鸟文人成天念叨的什么鲜衣怒马…鲜衣怒马…没有我这金戈铁马那些鸟人哪里晓得什么鲜衣怒马?也罢也罢。”
“鲜衣知道的,虽然爹爹不在了,但是只要兄长陪着鲜衣,鲜衣就不会害怕。”小鲜衣不过才满九岁,却是一脸的倔强,只是稍微褪了些红肿的眼睛又湿润了。
顾风月心头一酸,放下梳子起了身,双手掬在身后立于顾沐年身侧。
“沐叔,传言父王的亲信过半降了顾曦,剩下的也几乎死伤殆尽。那日父亲交代一旦我们出了都城就直走北疆去寻花子郁和苏世钦两位将军,也不知两位将军那里是何情况。”
顾风月言语里满是无奈与痛心,他不怪父亲的那些亲信背信弃义,也清楚不是走投无路他父亲看准的人怎么会降了顾曦。只是父亲尸首未寒,离开都城时他就立过此仇必报的誓言。而如今别说是报仇,就是成功找到父亲交委的两位将军都是件难事。
其实顾风月有所不知的是,为了实现自己阴暗又宏伟的愿望,顾曦多年来打着先帝顾胤的名号不断派人往顾禹军中渗透,虽不尽成功,可却也腐蚀了不少。禹王身死后,禹王军里兵变四起,那些誓要杀进皇城取顾曦项上人头的将士们,却先被身边朝夕相处的“兄弟”取了人头。
“少爷,沐叔在你身边陪了十九年,是看着你从咿呀学语长成如今的峥嵘少年。你能叫我一声“沐叔”,那是我前世修来的福分。禹王军何其强大,我并不以为真如传言会在这短短十余日被顾曦瓦解。禹王赐我顾姓是我这一生最大的荣幸,老奴早将这条命交与了禹王。以后无论有多少苦难,老奴都会替你分担。天塌下来,沐叔给你撑着!”顾沐年有些激动,眼里竟泛了些泪花。
顾风月侧首看了眼顾沐年,拍了拍他的肩膀,随即走出了房门。
“好好休息吧,照顾好鲜衣。”
顾风月像是转眼忘了前一瞬的感怀,声音如往日波澜不惊。
他再也没时间伤春悲秋了。
“楠婆婆,楠婆婆。”小女孩儿像只小鹿一样地跑回院子,耳后扎着一朵粉白色海棠。
果然爱美之心不分老幼。
老妪人正在院子里晒衣裳,见小女孩儿回来,立马停了手脚。把衣裳放在了一旁,生怕这小祖宗又让她白忙活一场。
“小姐这又是去白府玩儿了吧!”楠婆婆见女孩儿耳朵上的海棠,心里便明了了。
“我听烨之哥哥说家里来了几个很厉害的人呢!他们在哪儿呢?”小女孩儿四处张望,一瓣海棠被风吹落,轻贴在女孩儿唇上。
“您说那几个啊,老爷交代过,不可打扰他们!小姐您还是去找烨之少爷玩儿吧!”楠婆婆想起夫锲下这个命令时严肃的脸色。
“我不管,我不管!烨之哥哥说他二哥都被他们打伤了,我就是想看看嘛!”小女孩儿把花瓣摸下来放在手心,又递到鼻翼闻了闻。然后抬起头来向老妪人撒娇,还不忘眨了眨那水盈盈的大眼睛。
楠婆婆拿她没办法,一方面女孩儿是她亲手带大的,她本就对她十分溺爱;一方面夫府上下谁都知道夫锲有多怜爱这个小女儿。
“那您可千万别告诉老爷是老奴给您带路的!”
“哎哟,知道啦楠婆婆!”女孩儿见楠婆婆妥协,瞬间喜笑颜开。
“您看,就是那棵樱花树对面那间屋子,还有隔壁那两间。老奴就先走了,衣裳还没晾完呢!您可千万别惹得客人们生气啦!”楠婆婆指着远处的屋子说道。
“哼,我就偷偷看看而已,怎会惹得他们生气!你只管快去晾衣服吧楠婆婆。”女孩儿插着腰,噘着小嘴,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却又显得别样地俏皮有趣。
见楠婆婆走远了,女孩儿蹑手蹑脚地走到樱花树下,又更加当心地用着小步子走到厢房外。
房内并无声响,女孩儿轻轻踮起脚,用食指在门窗上戳出一个小洞,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别人口中那群厉害的异乡人。
一位青年端坐在桌案前翻着一本镶金丝墨色册子。青年玄色长发披在肩上,一双明澈而又深邃的眸子此刻有些游离,视线也不全在册子上,此人正是顾风月。
“进来。”顾风月用他那一贯冰冷的语气唤道。
其实也算不上一贯冰冷,顾风月曾经好一段时间内作为都城央煊最大的纨绔,语气里感情还是蛮丰富的。当年的他确实对得起他的好名字,只顾风月不顾礼法,十三岁的年纪盘纳下都城最大的青楼“醉梦闺”不说,连太孙都被他偷偷带去破了雏,气得他大伯,太子顾昭差点晕倒在朝堂之上。这事正是当时顾曦门下的侍郎宁无恙当朝通报,朝堂众人憋笑,独独太子气得老脸通红。也许是顾风月的玩世不恭跟他那心爱的小儿子顾禹的一丝不苟形成的反差萌,让老皇帝顾胤将他视作心头肉,似乎看得比太子太孙更重,笑骂了两句便罢。只道是世态炎凉剥去人情冷暖,顾禹的死,让顾风月的言语彻底没了温度。
女孩儿心里一惊,再三确认周围再没有他人之后有些羞愤地低着头缓缓走进房间。两只小手在胸前纠缠打架,难舍难分。
“你是何人?来我住处何事?”顾风月见来人不过是个小女孩儿,稍稍放下了提防。
“哼,人家不过就是来玩玩儿嘛!这是我家,我四处逛逛不行么!干嘛那么凶!”女孩儿仍旧低着头,嘟起小嘴,一副又怕又气的模样。
“抬起头来。”
女孩儿向来淘气任性,本是谁的话也不听的。可顾风月的话仿佛有着魔力一般,女孩儿不自觉地就抬起了头。
见到小女孩儿模样,顾风月原本深邃带些慵懒的眼神瞬间变得凛冽而又悲怆,像是想起了什么心如刀绞的回忆,脸色也瞬间煞白。
“不,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顾风月左手猛然紧握,手里的册子瞬间化作尘埃。又快步跑到女孩儿面前,跪在地上,紧紧抓住小女孩儿的肩膀,嚎啕大哭。
“阿樱,阿樱你终于回来了!我...我等了你十年!你告诉我,我...我要你亲口告诉我,你回来找我了,你回来找我了对不对!我就知道...就知道你肯定不会丢下花花的对不对...对不对啊?!”
看着顾风月突然变成这副模样,小女孩儿并没有害怕,甚至之前那一丝丝畏惧都放下了。她有些不知所措,微微抬起手替顾风月擦掉脸上不停流下的眼泪,却没有说一句话。
听到顾风月房间的异动,顾沐年带着顾鲜衣匆忙赶来,苏家兄弟也紧随其后。
自从十多年前那次事件之后,顾沐年再没见顾风月流过一次泪,何况是哭成这个样子。禹王府之乱,顾风月也只是微微红了眼眶,把眼泪强压了下去。
顾沐年还记得那时他安慰顾风月说:“少爷,想哭就哭吧,别压抑坏了。”
可是顾风月揉了揉眼睛,生硬地扬起嘴角说了一句:“我哭的话,谁还去笑着安慰鲜衣。”
见跪在地上嚎啕大哭的顾风月,顾沐年仿佛才想起眼前的长公子也不过才是个十八九岁的孩子。可这一路走来他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历经了千万战的将军,像是沧桑尽头的老人。
顾沐年也不敢去问顾风月为何突然大哭不止,只能跟顾鲜衣在一旁静静地陪着。
看着顾风月紧紧抓住的小女孩儿,又看到小女孩儿的侧脸,顾沐年和苏家兄弟皆是一惊。顾沐年没忍住缓缓走到顾风月身后,小女孩儿的容貌,让他也瞠目结舌,不由得一下没站稳,倒退了两步。
“十年前凋落的樱花,怎会今日再次盛放。”顾沐年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