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拂过。
寂静的山道起了一片冷雾。
俄而一阵驴叫，打破这山林的静谧。
淡白的烟雾瞬间被搅得七零八落。
一个短发道士，骑着黑驴，悠然自雾中而出。
“夜深了，也该找处地方落脚。”
道士自言自语，瞅了瞅前方。
不远处有一座小村，隐隐约约在雾气中浮现。
啪。
道士一拍驴头。
“走。”
……
等到走近了，这村子的轮廓也就渐渐清晰起来。
顾念之打量了一下。
这村子约摸十几户人家，房屋都是黄土所建，此时正值深夜，想来是因为如此，所以家家户户，都没有灯火亮起。
整座村庄，陷入黝黑的夜色中。
‘夜已深，也不好就此上前打扰……’
顾念之正在村中沉吟。
一旁人家的大门突然打开，走出一个瘦小的老头。
“道长是要寻个住处吗？”
这老头须发皆白，佝偻着身子，穿着一身洗得发旧的麻衣，手中提着一盏大红灯笼。
顾念之下了黑驴，笑道：“老人家倒是来得巧，我刚到此地，你便知道了。”
老头面色不改，只是道：“哪是什么来得巧，只是今日村里有人唱戏，小老儿正准备出门看看，见道长不是村里人，故有此一问。”
顾念之奇道：“这倒是怪了，在下自钱塘县一路走来，倒是头一次遇见夜间唱戏的班子。”
老头呵呵一笑：“地方不同，风俗不同，我们这地方就好夜间唱戏。
道长，相聚即是有缘，若你不嫌弃，不妨和小老儿一起看看。”
道士因为不用露宿荒野，心情正好，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道：“长者相邀，不敢辞。便一同去吧。”
“道长客气了。”
老头在前面引路，顾念之牵着大黑驴，跟在身后。
“今日这出戏可热闹了，讲的是大虞太祖与王巢之间的故事。”
顾念之心念一转，便想起王巢是何许人也。
正是被大虞太祖毒杀的那位开国功臣！
“据我所知，那大虞太祖本是个乞儿？”
“没错。”
老头叹气道：“当初太祖起身于微末之间，全赖王巢相助。可惜太祖为人过于凉薄，竟在登基之前，将王巢打入大狱，随后更以毒酒将其赐死，真真是可怜可叹。”
顾念之眯着眼睛，没有回话。
这老头话里话外，竟似在为那王巢鸣不平。
又走了片刻。
前方隐隐传来嘈杂的人声。
“道长，快到了。”
老头扭过身，褶皱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走吧。”
道士眉毛一扬，毫无惧色。
不一会儿，两人来到一处宽阔的空地上，上面摆放着四五十把木头椅子，椅子上坐了七八成，有神色懵懵懂懂的稚童，有发髻梳起的妇人，有面色愁苦的老汉，有嘻嘻哈哈的少年少女。
但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名刀客。
他身形挺拔，头戴束发紫金冠，穿着一件大红劲装，背后一口大刀，藏于暗紫色的刀鞘中。
因为背对着，顾念之没有看清他的面容。
只是不知为何，这刀客附近的座位竟无一人敢坐。
空出好大一片位置。
在这空地两旁，是数十根长木，上面钉着铁钉。
老头把大红灯笼往钉子上一挂，数十盏灯笼齐齐散发着幽幽的红光。
老头道：“道长，快些入座吧，这戏马上就要开始了。”
顾念之将驴系在一旁，手中拿下一个包裹，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言毕，竟是施施然坐在了那刀客旁边。
老头面色一变，但终究是心有忌惮，不敢说什么，只能找了个无人座位坐下。
刀客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淡淡地朝旁边扫了一眼，见是个道士，又收回了目光。
在空地的前方，立着一方戏台。
台上两人并肩而立。
幽冷的唱词从一人口中缓缓吐出。
“可恨那君王薄情又寡义，一杯鸩酒送我命归西，妄称千秋日月明，不过残梦几痴情，犹记风雪潇湘客，不见当年乞活人。”
另一人横眉怒目，呵骂道：“天自命我帝王业，十二章纹佩华身。咿呀，你个龙城王氏破落户，如何敢与我这般轻狂。”
台下一旁，有数人在打鼓吹笛拍板，当做伴奏。
顾念之欣赏得津津有味。
当年大虞太祖初逢王巢，便是在冬日湘水的一处破庙中。
后来两人相知相遇，被传为君臣相知的一代佳话。
只是无人能想到，王巢竟被大虞太祖在登基前以鸩酒毒杀！
此事十分突兀，来得蹊跷，至今也无人能得出原因。
而太祖登基后不过数年，便暴毙而亡，享年三十五岁。
有人传言，是王巢鬼魂索命，因此拉得太祖共入无间。
他曾与夏天齐聊过此事，后者对此嗤之以鼻。
一朝帝王，本身便有人道龙气护身，百邪难侵，更何况是开国帝王！
所以太祖之死，虽有隐情，却也与神鬼之事无关。
而台上这出戏，不知是谁所编，但想来不是修行中人。
因为这出戏讲的就是王巢被毒杀后，冤魂前来索命之事。
一场戏罢。
台下掌声雷动。
唯有两人不为所动。
一者是顾念之。
一者是那青年刀客。
“道长可是觉得不满意？”
老头幽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顾念之低头看了看。
地上的影子在灯光下有些扭曲。
寂静无声中。
除却刀客外的众人，齐刷刷扭过头来，望向两人，原本清明的眼眸中渐渐浮起一片猩红。
戏台上的两人低着头，看不真切面容，但恍惚之中，一股刺骨寒意隐隐从两人身上散发出来。
台下伴乐的人早已经停止演奏，原本纤细修长的十指骤然干瘪下去，变得青黑无比，锋锐如刀。
一时间，整个村庄恍如一座鬼村！
“不知死活。”
刀客低声嗤笑道。
区区一群不成气候的恶鬼，连他身子也近不了，他都懒得拔刀。
顾念之则悄然把手放在包裹上，转过身子，看着皮肤铁青，眼球猩红，嘴角裂开，口中凸出森然利齿的引路老头，不急不缓道：“戏也听了，阁下可以说出自己的意图了。”
老头长叹一声。
整个身子推金山，倒玉柱，对着顾念之拜了一拜。
“还望道长能搭救我等孤苦冤魂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