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误会了吗?
我睡得晚,醒来Minx正背对着我,键盘声音断断续续,偶尔会传来她长长的一声呼气。
母亲说她十分敬业,以后是个好的伴侣。女人真难做,衡量好坏的标准如流行色般岁岁不同,现在居然还要敬业。
男人呢,历来是只要不乱搞就够了。
而我在乱搞。
想到临行前母亲跟我的对话,我内心的茫然被惭愧填满。
我不知该不该和Minx道早安,她是否会像Sira那样把整个电脑显示器摔过来?我老了,躲闪功已没有年轻时那么了得。如果她真把电脑砸来,估计这就是我能看到的最后的景色。
天蓝得令人发昏,偶尔有几坨松松软软的云彩漫不经心地飘过去,海鸥好像青春期的人类一样飞得浮夸又嚣张,外面的树木兴致勃勃地左摇右摆,好像在跳土著舞。
我会死在一个良辰吉日里。这听上去像一句诗。
Minx看到我醒了,很平静地递给我一杯水,说:“你晚上讲梦话。”然后她笑了,评价道,“还真有意思。”
我不记得做了梦,跟着讪笑几声。
Minx看了我片刻,拍拍我的手说:“今天我们去吃印度菜,毛里求斯的印度菜可比上海地道多了!”
说罢她兴高采烈地把电脑扣上,转身就去换衣服。我却被吓住了。人们说重症精神病人在发病前会忽然十分开心,好像得偿所愿的儿童,丝毫没有被红尘没顶后才有的玩世不恭。Minx算不算其中一个例子?
她吹着口哨,哼着歌,穿上了浅橘色的裙子,还化了妆,成日盘着的头发放了下来,像闪着光的栗子色绸缎。而备受惊吓的我,只需要套上T恤和沙滩裤安静地坐在沙发上抖腿就够了。
没穿工服的司阍看到Minx热情地迎上来,Minx又塞给他一张美钞,20刀,上面好像印着杰克逊的头像。杰克逊说他杀死了银行,也不知道Minx要不要杀死我——一个在蜜月期与前女友私通消息的男人。司阍接过钱,点头哈腰地在Minx身前引路。他大约知道我不喜欢他,礼貌地避免与我交谈。我们绕到酒店后方的小停车场。他开出一辆身材跟他差不离的车,朝我们愉快地招手。
Minx说:“今天Jag当我们的司机,他是个好人。”
可能跟我比起来,希特勒都是好人吧?我笑起来。
Jag以为我在朝他笑,立刻谄媚道:“你今天看上去好极了。”
这句话实在是太讽刺了,Minx的想法肯定和我一样,因为她嗤笑了一声。
Jag显然更乐意跟Minx讲话。她出手大方又姿态从容,并不像我,时不时暗戳戳地观察Minx的神色,尤其在每个弯道的时候。我实在怕她忽然把我推下悬崖去。平心而论,Sira肯定会试图这么做,女人肯定都会试图这么做。杀死负心汉简直是人生最大乐事。何况Jag收了她很多好处费,在这个网速从没突破100kb的岛子上,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根本不需要付出什么代价。
淡季的印度餐厅像睡着的老妪,我这样的访客只能凭借想象勾勒旺季的盛况,屋子不大,挑高有些矮,而且没有空调,我忍着不皱眉头。好在有一边窗户对牢集市里水果区的花车。那里头各色水果拼在一起,排列得齐整规矩,却像杜飞画出的冷抽象一般,严肃得让人忍俊不禁。
Minx面带微笑地长舒一口气,四处看了看。她是熟客,老板看到她亲切地迎过去,Jag显然跟餐厅老板也十分熟悉,他们凑在一起,摇头晃脑地说话。
Minx对我解释:“Jag的兄弟在印度,打仗的时候被炸死了,几个孩子都是他养,他想多赚点钱。”
我忍不住讥讽道:“这种事都拿出来说,他干脆挂个牌子行乞好了。”
Minx扯扯嘴角,问:“昨天晚上跟你打电话那个人是Sira?”
我差点被烤芝士噎死。
她一边看着我咳嗽一边说:“现在也不比旧社会,就算我可以忍受你三妻四妾,Sira的性格也不一定受得了被藏起来。如果要离婚,你最大的麻烦不是我,而是你妈妈。她对出轨的反应什么样你比我清楚,或者你想效仿查尔斯王储,藏着卡米拉等到老妈心灰意冷见怪不怪再摊牌。这倒是个不错的主意。但我不会陪你演。我们要在这里待一个月,给你考虑问题应该足够了。”
我不知道怎么接腔,她说的都是我想的:我妈不会同意离婚,她会去自杀;Sira不会同意当情人,她也会去自杀;好在Minx并没有说如果我再联系Sira她也要去自杀——情况比我估计的好了一些。
只有我不能自杀,我是男人,男人除非有商业罪案,永远不会自杀。总不能叫我老板安排一局死前审计以示清白吧?
Minx等到我不咳嗽了才又继续:“虽然我不了解你和Sira的感情历史,但两个人如果分开,那肯定有不能继续在一起的原因,这个原因不解决就复合以后还要分手。你们俩的问题到底在哪里?这个问题可不可调和?你要搞明白再做决定。如果你选择回来,这件事翻过去我们永不再提。如果你选择离开,我会给你我的离婚条件。但你不能骑在墙上,不但浪费时间伤害身体。你母亲身体就不太好,你是她唯一的依靠,好好想想。”
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对,但她说得我冷汗涔涔。难道妻子遇到丈夫出轨不应该跳着闹着哭着喊着吗?好像Sira那样决心要从楼上跳下去。或者像我母亲那样一生都在痛骂背叛她的男人。Minx这样有条不紊地摆事实讲道理,像是个天生的杀人狂。
她一点也不像前一晚抓到老公出轨的女人,她的快乐不是假装的。她明明是我的太太,但她的整个心却不在我身上。她不像Sira,也不像我母亲——她们把身家性命栓在我身上,如果我打个喷嚏,她们的世界就跟着发抖。
她就是她自己,自成一体。我呢,我与她头顶的草帽无二,存在的意义为了搭配起来更加美观,因为给她带来了好处,所以由此造成的麻烦她也理所当然地去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