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克脸虽是仇人的小跟班,也不能落井下石。沙鸥不但这样想,还另有打算。
沙鸥认真查找烟囱与下水道进口,覆盖着粗粗的钢筋网,手拉一拉,纹丝不动,全部用电焊焊死。望向窗外灰蒙蒙的监狱电网,他发现扑克脸弯腰低头在电网旁。
沙鸥迅即翻过食堂窗户,拉回扑克脸,气愤地说:“你找死呀。”
“不是找死,是找吃的。”扑克脸一边找,一边回答。
“忽悠谁呢?”
“真有吃的,一到犯人会见日,亲属带来真空袋包装的熟食菜以及香烟什么的,按监狱规定不准送进来,一些没有带回去的,就甩在这里。”
“赶快吃完走。”沙鸥说完,领着扑克脸返回监室。
第二天,沙鸥继续摘毛豆。他找一堆摘过毛豆的光杆子,坐上去,好像感觉到,杆子下面压到东西,紧接着就听到吱吱的叫声。沙鸥一下子蹦了起来,转身看毛豆杆子下,就见一只大老鼠,领着几个小老鼠从下面爬出来,四处逃窜。
沙鸥准备清理摘去毛豆的光杆子,出到垃圾倒场,在劳动场所,让老鼠没有藏身之地。
李加诚知道,这些毛豆杆子,可是中队冬天的柴火。他上前阻止,笑着说:“你看,那些摘去毛豆的光杆子,挂着零星的黄叶子,像功成名就的英雄,等待冬日在灶膛里哔哔啵啵做最后一次的奉献。”
“这样烧锅也太原始。”
“中队食堂弥漫着的炊烟,那是我家乡的味道。温暖我五个秋冬。”
沙鸥送一部分毛豆光杆子到食堂。回来时,陈队长把他叫到值班室,对他说:“有一个美女要会见你。在登记时,也拿不出直系亲属的证明,按规定不是父母夫妻子女是不准会见的,她说是你的女朋友,我看你平时也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来人,就给你五分钟时间会见,去吧。”
“谢谢政府!”沙鸥说完,在陈队长的带领下走进会见室。
会见室里的一角,王潇潇两颊发红,呼吸急促,可能是紧张,没见过这么严肃的氛围,坐在一把椅子上等待沙鸥。
刚才,王潇潇经过与陈队长一翻周旋,答应允许会见,这样她才松了一口气,有时间顺顺自己的头发,尽量使脸色恢复平静。她的眼睛,盯着会见室玻璃隔墙的那一边,分分秒秒期待着沙鸥的出现。
王潇潇心想,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样踏进监狱的大门。沙鸥肯定不知道,他怎么能知道呢?在学校里,王潇潇在沙鸥面前经常装得那么拘谨,那么庄重,一副“别碰我”的神气,所以沙鸥也许认为王潇潇一点不把沙鸥放在心上,只当作普通同学而已。
来监狱的路上,王潇潇思想矛盾不断。她在想,难道真是一个傻瓜。在家里,母亲听闻到王潇潇与沙鸥的交往,过去不赞成,现在极力反对,说王潇潇是一个傻瓜。有时气急了,以断绝母女关系相威胁。
自从接到沙鸥的电话,特别是进去以后,王潇潇的眼前总是浮现沙鸥的影子,看到别人总没有沙鸥那么顺眼,感觉自己内心总是在牵挂这个人。可能由于沙鸥身份的转变,有了怜惜的感觉,
沙鸥使劲拍着玻璃隔墙,对着话筒喊叫:“王潇潇!”
喊叫声,把王潇潇从沉思中拉回到现实。当王潇潇的目光和沙鸥的目光接触的一瞬间,沙鸥会心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在晒得黑黑的脸膛上闪闪发光,特别耀眼。
沙鸥伸出左手,修长的手指,指甲剪得很干净,指着脸上的胡子问:“长胡子啦,还认得我吗?”
王潇潇傻笑的看着,没有回答。她心里冒出一个想法,听说犯人进监检查很严,写有字的片纸带不进,甚至还检查隐私部位。于是,好奇地问:“你把我的电话号码记在哪里了?”
“想在纸上写下你的电话号码,怕被警察收走;”沙鸥眼睛转了几下,转向会见室的天花板说,“想在空中写下你的电话号码,怕被风吹走;想在沙滩写下你的电话号码,怕被海浪卷走;于是在心里的每一个角落写下你的电话号码。”
王潇潇来这里前,想好的许多话,想问的很多问题,此时都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她仔细地看着玻璃隔墙另一边的沙鸥,听到沙鸥刚才说的几句话,心情好一点。她微笑着说:“我以为你是狗熊了,看看还好,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算得上是一个落魄英雄。”
沙鸥的眼前,浮现出当年学校组织拉练捉特务野营活动时,王潇潇送给他大白兔奶糖的情景。后来,上到中学毕业,沙鸥长成高大英俊的少年。他没注意到,总是在路上与王潇潇巧遇,他走到远处,回头看王潇潇,王潇潇还站在那里。沙鸥那时不懂事,匆忙走开,或者躲到一边。
进来以后,拿与他天天在一起劳动的李加诚说的话来讲,沙鸥就是这样无限期“笨蛋”地活着。
“还英雄呢,是个大笨蛋。”沙鸥摸摸剃得发青的光头说。
“我妈妈说我是一个小傻瓜。”
“有句话不是说,幸福就是一个笨蛋遇到一个傻瓜,引来无数人的羡慕和嫉妒。”
“谁跟你遇到!你自己一个人想得美滋滋的。”王潇潇兴奋地说着,转过背。
话筒五分钟到点挂断。沙鸥压低嗓音说:“你听着不要说话,你等会出门往左,前进一百米,见电线杠右拐弯十米,一棵大白杨树下。”
按照沙鸥的指点,王潇潇走几步,发现那是没有人烟的荒坡,就是几个人一起走,都有点胆颤心惊的鬼地方。但她是一个人,一个从没有闯过荒山野岭的城市闺秀,想到沙鸥在前方,她就感到前方是迷人的,世界在前方,未来在前方,神奇在前方。
王潇潇没有胆怯,顾不上草丛里埋伏着的毒蛇,饥饿凶恶的野狗,横冲直撞的毒蜂和扎堆乱飞的草蚊,弓腰走过苗圃。
前面出现一片荆棘,密集丛生的小灌木。王潇潇用白嫩的手,拼命地扒开一条缝隙,艰难地爬过去。带刺枝条扯破了她的裙摆,手背上划开一个口子,鲜血直淋,她也顾不上,忘记疼痛,连滚带爬,终于来到一棵高大白杨树下。
王潇潇脚未站稳,眼见两个武警战士,个个荷枪实弹,从远方逼视着她。
一个带头的武警,高大威猛,警惕地厉声喝道:“在这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