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弟弟目前的精神状态,沙鸥不太淡定。但他暗自告诫自己,不论沙鹏说出什么样的答案,必须坦然面对。
兄弟两个人,从刚才的紧张对峙,剑拔弩张,到现在的平心静气,态度温和地面对面坐下来。
香肠嘴拿热水壶,烧了一壶开水,给每个人倒了一杯,送到桌前。
沙鹏首先打破平静,主动开口:“如果说,当一件事情遇到瓶颈的时候,与其想着怎么去回避,倒不如选择去面对。要是积极面对,最后的结局,可能没有多大点事。”
“我跟你哥哥,什么事情没见过。哈哈,跟我们坐过牢的人,谈这些大道理。”香肠嘴听得云里雾里,半天没听出个名堂。
“坐牢不是光彩的事,不要随便挂在嘴上。”沙鹏抬头冲了一句。
“你一人说话,全有理。放到桌面上,两人说话,才能见高低。”香肠嘴不甘示弱,“我要感谢生命曾经赐予的经历,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笔人生的财富。”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成哑巴。听沙鹏把话讲完。”沙鸥拍了一下香肠嘴的肩膀。
沙鹏干咳几声,喝了一口水,继续说:“如果要是一味的选择抵抗,选择逃避的话,那性质就还会很严重。有一种聪明的做法,要是做出来的话,绝对会在某些时候,能够完成救赎的。”
不但香肠嘴听得云里雾里,沙鸥也没有听明白沙鹏的意图。他谨小慎微地问:“既然已经想好了,那就说出来听听,让我们看看你究竟想出了一个什么样的好办法。”
“投案自首。”沙鹏觉得像一块石头落了地一样,堵在胸中的那种无形的东西一下子荡然无存,心也敞亮了。
“什么?投案自首?”沙鸥大吃一惊,在听到沙鹏的这句话时,倒吸一口凉气。
“是的,我已经下定决心。”沙鹏端起杯子,喝一口水。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不要轻易做出选择。”沙鸥低头沉思,脸上的神情当场阴暗下来。
“多少个彻夜难眠,还不算好好想一想?”沙鹏像是变了一个人,轻松地说,“从来没有想过要投案自首,当萌生这个决定时,感到很可笑,谁还会亲手送自己进监狱。虽说实在有些难听,但明白了前后因果关系,后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必须这么做。”
“但说归说,做起来却很艰难。”沙鸥担心沙鹏一时头脑发热。他费尽心机,暗示沙鹏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我也有一个不错的答案,那就是学会忘记,看着前方。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发现,原本费尽心机想要忘记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忘记了。”
“能做到忘记,那要有多么强大的心理素质,我尝试过,做不到,惶惶不可终日。”沙鹏听不进哥哥沙鸥的意见。
“你是真的在发烧啊?”香肠嘴睁大眼,伸手摸摸沙鹏的前额,“你去自首,那你哥哥这些年岂不是白受罪了?”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世界上没有后悔药。”沙鹏沉默良久,鼓起勇气说,“我的良心要我应该这样做,勇敢地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虽然迟到了。”
“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受,怎么可以置你母亲的感受于不顾呢?”香肠嘴又换一种口气,以沙鹏的母亲来施压,“你母亲一直偏向你,从小就疼爱有加,不过你也很争气,在肉联厂宿舍里,属于出类拔萃,凤毛麟角,考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闯过高考千军万马的独木桥,成为天之骄子。毕业后,组织上分配你留京到机关工作,端上金饭碗。但是,现在如果判刑,你将面临开除公职,一切从零开始。”
沙鹏的泪水在眼里打转,做深呼吸,尽量让自己平静。他仰天叹息,痛苦地说:“如果你问,我最爱的人是谁,我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我的妈妈。如果你问,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谁时,我也会毫不犹豫的告诉你,我的妈妈。
打从小到现在都是那么的调皮,可是我的每一次的调皮过后的愧疚是多么的深啊!妈妈总是对我那么的宽容,可我却一次又一次的让妈妈失望,只能在这里说一声,儿子对不起您呀,妈妈!
关于我这次的选择,再一次让妈妈失望,可能真的接受不了。我也曾多少次地努力过,但还是一个自己把另一个自己打倒。
到底去不去自首,在我的脑海里展开过长时间的拉锯战。既然做出这样选择的话,由儿子按照自己的心愿去做,倒是现在不失为明智的办法。请允许我未来有一个心里亮堂堂的人生,不留遗憾,不要抱怨。
妈妈不必责怪儿子,人生各有际遇,命运也自有其轨迹,生活里没有容易二字,上天会给我能挺过去的考验。
若有一天,真的进去了,只当我还是在大学里念书,但是没有了回家的寒暑假。
希望妈妈能理解一个不孝的儿,举头三尺有神明,愿您能收住泪水,笑看过往。”
沙鹏的一番如泣如诉的自言自语,说得香肠嘴皱着眉,含着泪。他还不死心,语气温和地客观分析:“你哥哥已经坐了三年多的牢以后,你再去自首,有点晚了,有点不值。”
听完香肠嘴的劝说,沙鹏没有回答。他端起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将水喝得干净见底。他转身,反过来劝说沙鸥:“不要搞得那么悲伤,哥哥也经历过,这是生离,也不是死别。准备在吴仁德案子开庭前自首。要照顾好妈妈。”
“你说,我工作再忙,一定要挤出时间,到高层次的企业管理培训班,去充充电。回到京城后,帮我联系报名。你看,工厂投产后,我能抽出时间充电……。”沙鸥装出轻松的语气,强作笑脸。
“去意已定,不要再劝说。”沙鹏也不隐瞒,直截了当,“进京培训,写封信,或者打个电话,不过小菜一碟的事。”
沙鸥知道,沙鹏认准的一件事,非常执着,如果下定决心,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沉默中的沙鸥,在脑海中,想起母亲平时唠叨的话,沙鹏是老小,还不懂事,你要多担当一点。沙鹏还不知道,母亲对他胜如己出。
晚上,香肠嘴睡在沙鸥的大套间,沙鸥与沙鹏睡在标准间。
沙鹏安静地睡着了,沙鸥却辗转难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