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唐他们回到天门城时,已经临近傍晚。沙金一路上死缠烂打终于从周唐口中得到了《天山罗汉图》并没有焚毁的消息,又求着周唐将整个事件的过程讲给了他和和逸,此时的沙金细细品味着这个局中的每一个环节,对于修远大师和师祖的离世感到悲痛之外,更是对他们使栖贤寺化险为夷的智慧生出钦佩之意。
三人准备先找到第五虹,向他说明这几日在栖贤寺内发生的所有事,包括他的故友修远大师的死讯。于是他们在沙金的带领下先去了孝花楼,可是茶楼内的伙计告诉他们说,第五虹已经有好几日没来喝茶听戏了。沙金听后,心中一沉。除非是有急事,生病或是在做古物修复的工作,否则第五虹不会无缘无故地缺席这项养成了十几年的习惯。三人又急匆匆地赶到当日第五虹带他们去的那处住所。沙金站在门口拍了许久的门却不见有人应答。随后他们又找到米铺老板,向他询问第五虹的去处,没想到老板对此也是疑惑不已,他也不知道第五虹什么时候从这个院子离开的。沙金对于第五虹其它的藏身之处一无所知,问了米铺老板,他也是如此。没办法,天色渐晚,再加上三人已经奔波了一天,周唐此时更是面色蜡黄,摇摇欲坠,沙金虽然想到耿青德的恶毒,心中担心第五虹的安危,但他还是决定当前最重要的是让周唐休息,寻找第五虹的事只能等到明天再进行。沙金将周唐和和逸带到自己的那处破窝,三人随便吃了点东西都疲惫不堪地昏睡过去。
周唐三日没合眼,躺到床上的那一刻觉得世界天旋地转,刹那间就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面前出现了修远大师和师祖的形象,修远大师面露喜色地对他说到:“此行计成,既保住了我栖贤寺两百幅《天山罗汉图》,又使得栖贤寺在这乱世免于怀壁之罪。汤文小友,多谢你的丹青之手。”说完宣了声法号,向他鞠躬施礼。周唐一听修远竟然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叫他“汤文”,正欲发问时,坐在地上的师祖睁开双目,对他说到:“人人都觉得身处世间事事艰难,但你觉得人生一世,什么事最简单呢?”周唐听到师祖的发问后不禁心中激动,这声音正是那晚自己在意识游离时,隐约听到的那记声音,一模一样,绝不会有错。
周唐正要开口时,修远大师和师祖的形象突然模糊起来,周雄渐渐出现在了自己面前,关切地说到:“儿子啊,美国好玩吗,月亮和咱们家的一样吗?办完事就早点回来吧,爸想你了。”周唐刚要上去拥抱周雄时,他的形象却突然被顾天依取代了,“傻宝,你怎么没来见我爸啊,我都想好怎么对付他了!”顾天依娇嗔地撅起了嘴,温柔地用那美眸剜了周唐一眼,周唐感到两颊烧红,正欲解释时,林慕里突然出现,她惊慌地向外推着周唐,眼含泪光的急切说到:“快走啊,谁让你来的,这里太危险,听我的话,快快回上海去。”林慕里说完,身影竟然坠入了身后的黑暗内,周唐慌张地正要抓住她的手,却在黑暗中什么也摸不到。
“林慕里,林慕里!”周唐突然惊醒,猛地坐起身来,大喊着她的名字。喘了几口重气后,周唐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做梦,可是一切的场景都是那么真实,想到如今林慕里身处险境,他的心不由地一阵酸痛。
“周施主,你做梦了?”
周唐此时头痛欲裂,听到这句询问声后,转过头来望见了正在地面上打坐的和逸,才确信到刚才的那些场景不过是梦境而已。
“嗯,做了很多梦。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周唐感到窗外的阳光还是很柔和,猜测到时间应该是八九点的样子。
“师叔说过,‘梦是有形念’,周施主心中念想繁杂,梦自然就多了。现在是第三日的早上。”和逸语气中沉,口吻中自带一种佛堂内香气缭绕的安宁。
“什么时候,第三日的早上?”
周唐听到和逸前两句的禅语后,心中正觉有理时,竟然听到他说现在已经是第三日了,这才难以置信地大呼道。
“正是如此,周施主不吃不喝,从前日晚上开始睡到此刻。”和逸平静地回答到。
“额,原来是这样。沙金人呢?”周唐揉了揉脑袋,起身下床,环视了一周后问到。
“沙施主昨日找了一天第五施主也没找到,今天一早推着他的货车就出去了,说是要一边易货,一边打听第五施主的消息。”
周唐听到沙金一直在打听第五虹的消息后,明白他和自己所顾虑的一样,担心觊觎着第五虹手艺的日本人对他失去耐性,做出什么危险的举动出来,或是耿青德将栖贤寺失画的意外迁怒到第五虹的身上。对于这位民族意识强烈,执拗到毫不妥协的老人而言,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周唐又记起那日在栖贤寺听到那两位日本人所说的“唐卿会”从巫马圣处传出的情报,他们说有一件元代青花人物故事瓷瓶要在荆州城外的南郭山上“鬼拍”,更重要的是那件瓷瓶似乎与“天机源”有关,周唐知道这是自己对巫马圣“有所持”的机会,他肯定要前去鬼拍现场看看这个瓷瓶内所含的玄机。那两个日本人当时说是前一日得到的消息,这么一算,五日后正好是今日。想到这儿,周唐精神一振,当务之急,就是要尽快赶到荆州城,找到樊闻天,这样一来,自己才有可能进到鬼拍现场。
周唐小时侯在济州府的金銮街上听到朝奉们闲扯时提起过“鬼拍”这个古玩界神秘的竞拍方式。鬼拍涉及到的古物通常具有两个特点,一是这件古物本身就价值连城,珍贵稀奇在圈中享有盛名。二是古物买卖讲究的是个门清户净,达地知根,但是鬼拍的卖家自有难言之隐,不愿透露这件古物的来路,并且连自己的身份都不想表明。所以参加鬼拍的买家和卖家都会带着主家事先备好的面具遮掩身份,卖家还会隐藏在竞拍的买家人群中,自始至终都不露面,让人们无迹可寻,所有的竞拍事项都交给雇佣来的庄家,事后支付佣金便可。至于前来参与竞拍的买家,则是提前接到卖家请帖的古物圈中的名流。他们在入场时还要遵守的规则便是只许带一名鉴赏师,其余的随从不能入场。至于鬼拍的现场,一般都是在黑夜之中的深山老林,为的也是借着黑暗隐藏身份。
周唐想到凭借着樊天闻在荆州城古物界的权势应该会收到请帖,更何况当时黑疤在冷蚤坊后门堵截自己时,也曾提起过樊天闻有要事相商,他指的应该就是这件事,毕竟樊天闻手下的确没有一位像样的鉴赏师,而自己却在冷蚤坊的“五色土”大会上帮他击败了尤全,不但使他扬眉吐气,更重要的是让他取得了下一季度的主事权。所以周唐决定攀上樊天闻这棵枝,去鬼拍现场验验那尊元代青花人物故事瓷瓶的真身。
如果那两个流川一郎的手下谈论的那条情报属实,这场鬼拍就是在今天晚上举行。时间所迫,周唐给沙金留了一张字条说明情况后,便要离去。和逸看到周唐要走,执意要跟从他一起行动。周唐想到修远大师的临终所托,便只好带上和逸。周唐不会骑马,两人租了一辆马车,和逸在前驭马,周唐在车内盘想思考,迅速动身前往荆州城。
和逸套马的技术非常熟练,马车被他驾驶的是又快又稳。周唐坐在车内暗自庆幸,幸好带着和逸,要不然这里既没有电车又没有汽车,对于他这个既不会骑马又不会驭车的人来说,真是寸步难行。
下午的时候,两人到了荆州城内,周唐凭借记忆指示着和逸将马车驾到了自己当掉手表的那间名叫“裕通当”的当铺前,他知道要想打听到樊天闻那样的人的踪迹,肯定不是一件简单事,所以他来到这间当铺,想要先找到毛豁,通过他这个荆州城内的地头蛇来寻到樊天闻。不知为何,周唐的心中对毛豁抱有几分信任感,不是因为自己对他有救命之恩,而是因为当时毛豁挨完黑疤他们的打后经过自己的身旁,提醒他不要在这儿买货时的眼神。那眼神是和他在荆州城内遇到的那位车夫还有当铺内的朝奉和伙计都不同的眼神,贪婪中还挣扎着一丝良知。
周唐跳下车后,匆匆地跑进了当铺内。然而此时,毛豁那日坐着的椅子上却是空空如也。周唐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当铺内,都没有发现毛豁的身影。他望向了那日自己当表的当阁内,看到了那位收了自己的那块劳力士的朝奉仍旧在把玩着手里的那两件纹核桃。周唐走上前去,轻轻地敲了敲柜面,语气恭和地问到:“朝奉,我想打听一下毛豁,他今日可有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