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马胤听到有人知晓了他的身份后也觉得再没有隐瞒的必要,他将面具摘下,露出容貌。
周唐一听站在自己身前的人就是巫马圣的弟子巫马胤后,心情无比的震撼。他正要冲上去向他打听林慕里的消息时,下一刻,脑海中的理智却将他劝阻住了。周唐想到自己要是这么莽撞地便冲上去询问,巫马胤肯定不会将他放在眼里,得不到答案不说,可能还会使自己身处险境,周唐稳了稳心神,如今既然已经见到了巫马胤,那便摸到了巫马圣的一丝踪迹,寻找林慕里的事并非想象中那么全无可能,但此时却不可轻举妄动。
周唐想到这里,看着巫马胤从呆立在原地的樊天闻手中取走那件瓷瓶之时,心中却是感到一阵不甘。想到自己从栖贤寺听到今晚的鬼拍消息后,一路历经多少挫折才终于如愿以偿地随樊天闻来到这里,费尽心思拨开六件瓷瓶之迷雾,好不容易察辨出主品瓷瓶所在,万万没想到却在这一刻被眼前这位巫马圣的人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取走了最后的果实,真是应了那句“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啊!周唐自嘲地苦笑了两声。
然而眼睛扫过此时已经落入巫马胤手中的瓷瓶时,忽得双眼圆睁,瓷瓶上正对着他的那处纹饰像一记闪电一般击中了周唐的心尖,引起了他的注意。
“又是这个纹络,像‘吉祥三云纹’却又有不同。比起普通的吉祥三云纹来,两翼飞展而开,翼尖上翘,下有流苏,交合相融,精致奇妙,更像是一个‘云跃双浪尖’的标志。我已经是第二次看到它了,上次那位白衣男子给我行茶百戏时,在第二出‘一意孤行’中,那只猛禽的颈下就有这样的一枚纹络,当时自己也觉得似曾相识,为何会如此眼熟呢,自己之前究竟在哪里见到过呢?”周唐此时看到这尊真身瓷瓶上正对自己的那朵如意云头纹和之前他所查看的那六件次代品之上的略有不同,心中生出强烈的困惑来。原来之前的那六件瓷瓶上所绘的如意云头纹中间是一块空白,没有任何内容,但此时这件真品正对着自己的那朵如意云头纹的中间,是那枚周唐在茶百戏中见到时,就有种似曾相识的“云跃双浪尖”的标志。
此时周唐紧眨着眼睛极力地回忆着,他有种预感,也许这处主品和次品不同的地方正是此件“鬼谷子下山”瓷瓶中所藏有的秘密。他苦思无果,睁开双眼再次望向那枚如意云头纹之中时,却发现巫马胤的手刚好盖在了纹饰之上,周唐见状,无奈之下只能哀惜。但当他收起视线之时,那枚如意云头纹上方的纹饰却突然吸引住他的眼球,勾起了他的回忆。位于第四层纹饰的如意云头纹正上方,就是第三层主题纹饰中,为鬼谷子拉车的那只豹子的头部。周唐刚才在鉴赏那六件瓷瓶时,虽说也查看了一番这层主题纹饰,但着重点在于鉴辨瓷画师的笔势画风是否符合元代景德镇的瓷画特点,并没有太在意主题纹饰中具体的内容。刚才周唐本想仔细观察那枚如意云头纹中的标志时,却因为它被巫马胤的手遮挡住了,周唐不得已两眼向上,才注意到了这个拉车豹子的头像。周唐记忆力超群,他惊讶地发现此时这只豹子的面容竟然和当时第二出茶百戏中浮现出的那只猛禽的面容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就是那只猛禽的颈下有着那枚独特的“云跃双浪尖”的标志,但此时的这只豹头下却是没有。周唐察觉到这个差异后忽然想到了什么,他不禁心跳加快,凝眉沉语到:“错了,错了,难道是这样……”
樊天闻在众人的簇拥下兴高采烈地向山下走去,周唐的不辞而别所引起的不快早被身旁吹捧献媚的言语冲淡。午夜的南郭山顶依旧是一片墨黑的沉寂,那墨犹如被风干许久,干裂生脆,毫无生气。只有一声声空幽凄凉的老鸹叫声回荡在山峰之间,似在吟唱着被人们抛弃的少时心语。
“守烛独恋心尖郎,俏女泪瞳天沁青。”也许少年的心终究只是一层裹着光明的黑暗,时间终将褪去它的外壳,将黑暗融于这黑暗之中。
周唐此时在夜幕下仔细地辨认着不远处的身影,他小心翼翼地跟在那人身后。
就在之前巫马胤从樊天闻手中取走那件瓷瓶之时,周唐无意间发现那只为鬼谷子拉车的豹子竟然和自己在茶百戏中见到的那只猛禽相貌一致,只是脖颈之下少了那枚一直徘徊于他脑海中的独特的纹络。正在他心生疑惑,感到自己的推断也许并不是事情的真相之时,周唐却又意外地发现人群中有位不同寻常的身影。因为来时上山的路上突降暴雨,山腰之下的道路都被雨水冲刷的泥泞不堪,所以前来参加鬼拍的东家以及朝奉们脚下的鞋子和裤腿都沾满了泥巴,可是那人的鞋子和裤腿却是清净干爽,未沾一丝浊物。就在这时,周唐看到巫马胤对樊天闻讲完话后已经转身离开,他正要起身跟上去却发现那位可疑之人也在向人群后方悄声退去。究竟要去跟谁?周唐犹豫不决,扭着头对着两方来回看着。若是跟着前者可能会得到关于巫马圣的一点儿消息,但周唐的直觉告诉他,后者与今晚这场鬼拍中隐藏的玄机大有关系。他忽然想到第五虹曾告诫自己的话,挟有所持,才有机会救人,否则就算找到了巫马圣,在这西南之地,他的主场上,也不可能救出林慕里。想到这儿,周唐心一横,起身跟上了那位形迹可疑之人。
那人悄声退出人群后,便一路朝着南郭山西侧疾步走去。周唐跟在他身后越走,心中越是疑惑重重。南郭山三面都是悬崖,下山的道路根本不在这边,照此刻的这个方向继续走的话,路的尽头只有深渊。就在这时,那身影忽然向下一坠,消失在了周唐的视野中。
“嗯?”
周唐看到这样意外的景象后,忍不住轻呼一声,他急忙蹑手蹑脚地赶上前去,才发现那人消失的地方正是山峰边缘,悬崖之处。周唐小心地探着脑袋向前望了望,看到下面是一望无际的黑渊,莫非那人已经失足坠崖?想到刚才的场景,周唐不禁打了个哆嗦,背后发凉。他跪倒在地,正要向崖下大声询问时,突然发现身旁的崖边处紧贴地面有一条粗壮的绳索,一端系在不远处的一根粗壮的大树树根上,另一端则悬于崖下。周唐看着此时还在左右蠕动的绳索恍然大悟,原来那人刚才并不是坠崖了,只是借着绳索向下降去,这也说明了为何他的鞋裤上没有同自己一样沾有稀泥。周唐拉了拉绳索,认为它的粗壮能吃住两个人的重量后,毫不犹豫地也拉着它向山下降去。这样不同寻常的方式更是说明了此人必有隐秘,想到这儿,周唐迫不及待地顺着绳索追寻下去。
下了南郭山后,周唐两手酸痛难耐,他望向头顶上高耸的悬崖,心中忽然产生了强烈的后怕,两脚酥软,心中发慌。但看到前方那人渐渐模糊的身影,周唐深吸一口气后便又大步跟了上去。
天色渐渐生出一毫的晨曦微光,虽然若有若无,但笼罩于天地之上的黑暗却显得不再那么霸横无敌。周唐跟在那人身后一路穿过露水滋染的树林,轻波微漾的池塘,淡香诱鼻的田园,才发现这抹介于夜与晨之际的曦晖,竟与元青花那沁人心脾的温润色泽一样使人产生一种身魂既分,身魂又合的奇妙感受。
朝阳初升,云显浅白。
穿过一片芦苇丛后,此时,行了一夜的周唐惊讶地发现,在这旷野之中竟然有一处石屋,屋外是篱笆围成的一方庭院。石屋坐北朝南,结构简素,却给人一种沧桑岁月沉淀下来的安谧宁静。庭院西侧划出一方土地栽种着各种瓜果豆菜,样貌精致。棚架都是四方整齐排列有序,显然是主家精心搭建而成的。东侧的一方土地上则是栖满了奇花异草,有七瓣七彩的七色堇,有淡青映天的星辰花,还有白色的牡丹花,黄色的风信子,以及其他周唐都不识得的袅袅娉娉美不胜收的花种。他陶醉地望着眼前院中的这番美好景象,一夜的疲惫瞬间被融化消尽。
就在这时,天空中落下两只长嘴秀腿的白鹤,它们在那方花卉之前交颈低喃,也许是察觉到了白鹤的声响,一只毛茸茸的小白狐狸从石屋内忽然奔出,绕着两鹤兴奋地跑着,还不时地发出“哼哼”地讨宠声。周唐被这三只富有灵性的珍奇异兽也是惹得不禁生出爱怜之情来。然而下一刻竟被它们的举动惊奇到瞠目结舌,两只鹤像是无奈之下对小白狐的请求妥协,它们展翅高飞,分据两侧各自抓着小白狐的一只前腿,带着它乘风而翔,小白狐的绒毛被风细细摩挲,生出波漾,表情更是无比的欢喜雀跃。周唐望着这样的奇观,毫无意识地向院子的方向倾了倾身子,大门之上的匾额却挡在了他与这三只动物之间。
“应世人间。”
周唐看着那块被苇草遮住的门匾上露出这样的四个字,他读着字面,静立在原地思索着字义。
“既然已随我行至陋室,不妨入内一叙。”就在周唐正盯着头上额匾的四字揣度深意时,石屋内忽然传来一声人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