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久病乱投医,眼下,半天儿看见那个铁器,像是看见救命稻草,开始琢磨如何摸过去,将其拿到。
这大户人家的宅子是老式的木制建筑,从外到内没有一根钉子,全靠榫卯结构相连,棚顶呈网格状,三根大粗主梁作为主支撑,每根间隔两米,期间由较细的辅梁连接。
年代久远,辅梁多数腐烂变形,半天儿要想到达铁器那里,需要先向前移动一米,踏上一根辅梁,经由辅梁爬到中间那根大梁上,顺着大梁爬行五米左右,再经一根辅梁绕到第三根大梁。铁器就在第三根主梁的中部。
凭现在的状况,半天儿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完这段行程。但看脚底下七姥爷越来越疯狂,说不准什么时候再吐出一口气,他告诉自己没有选择,必须马上出发。
他手脚并用,开始移动。栓子不敢说话,在后面“呜呜呀呀”地叫。半天儿停下,向他比划了一下路径。
他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趴在房梁上,好像一只壁虎。
半天儿集中注意力在每一个动作上,尽量让每一下移动都实打实地挨住木梁,同时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千万别害怕,你要是能拿到那铁器,没准儿能杀死这僵尸,到时候你就是盗墓界的扛把子了!
他爬得稳扎稳打,很快来到第一根辅梁前面。
这辅梁方方正正,两端镶嵌在两根大梁之间。看上去挺结实的,但考虑到其他辅梁的状况,半天儿还是先试了试。
结果让人振奋,他把上肢的力量全部压上去后,辅梁只是发出一声年老的脆响,并未发生断裂。剩下问题是,辅梁很细,他在上面移动,双腿必须下垂一段距离,稍有不慎,七姥爷很可能抓住他的腿。
他停顿片刻,积攒些力气,而后向前探出身子,双臂抱住辅梁两侧向前移动,双腿弯曲,弯脚勾住辅梁。
七姥爷果然伸出手,残破的手指距离他的膝盖只有不到一米。他尽量不去看七姥爷那张令人作呕的脸,目视前方,平稳地通过辅梁,来到第二根主梁上。
他再次停下休息,迅速换气。
现在距离那铁器更近了一些,半天儿能看清那堆东西里面有几把飞镖,一柄腰刀和一个奇怪的金属管子。他心想老羊倌作为一名老字号的飞贼,使用飞镖和短刀很正常,只是不知道那管子是什么玩意儿。
七姥爷在他脚底下打转,他再吸一口气,继续向前移动。五米的距离眨眼挪过,他要通过的第二根辅梁,来到面前。
这一根看上去没有前一根那么结实,中间有些塌腰,半天儿双手按在上面,咯吱咯吱地响。他回头四顾,确定没有其他路可以选择,把心一横,小心骑到上面。
辅梁继续变弯,吓得半天儿一身冷汗,可惜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得不赌一把运气。
以往危机关头,他赌过很多次,都赢了。但这一次,他输了。
辅梁毫无征兆地断成两截,把他抛向地面。好在他有所准备,在跌落的刹那,死死抓住辅梁的一半儿,靠榫卯结构的巧劲儿,吊在第三根主梁下方。
七姥爷立刻扑过来,对着半天儿的裆部就咬。出于一个男人保护老二的本能,半天儿生出一股激劲,一脚蹬在七姥爷脑袋上,把它蹬开,而后做一个引体向上,把自己搭在第三根主梁上。
七姥爷回来抓他,扯掉了他一只鞋。
栓子一直在不远处盯着这边儿,此刻见七姥爷缠着半天儿,他张开嘴,大口呼吸,用阳气把七姥爷引到那边。
半天儿调整好姿势,上气不接下气地爬上主梁,来到那根立柱跟前。
几样铁器都挂在一个皮带上,飞镖生了锈,几乎就是废铁,腰刀虽也已斑驳,但刀刃还算锋利。再看那根管子,通身光滑,小臂长短,两端有眼儿却不中通,一端外侧有一个隐秘的按钮,同样是这端,眼儿里插着一根钢针,另一端系着一个羊皮小盒,打开后,里面排列着更多的钢针。
半天儿一看,立刻明白这是古时候暗派江湖人士用的暗器,名叫袖箭。这东西小巧精致,藏于袖中,无意间便可激发,重创对手,更有甚者在上面涂上见血封喉的剧毒,杀人于无形,是正派江湖人士最憎恨的东西。
想必老羊倌儿行走江湖有它一功,金盆洗手后挂于房梁,竟救了两个后生一命。
半天儿心中已有主意,朝地上的老羊倌拱手施礼,暗道一声:“谢前辈救命!”之后握着袖箭,深呼吸几口。
七姥爷原本正缠着栓子,此刻半天儿这边阳气重它又朝这边跑来。半天儿瞄准他的眉心,按下按钮,钢针立刻以肉眼看不见的速度飞向七姥爷,正中眉心。
一股黑血顺着创口淌出来,把七姥爷的脸分成两半。半天儿赶忙填装第二根钢针,瞄准了七姥爷的眼睛。
他用的正是对付诈尸的最有效的方法——封五官。
据老刘一个法医朋友讲,通常情况下诈尸就是指尸体从棺材里面坐起来那一下,最多也只是把手伸向面前的活人。这种情况属于人体机能的条件反射,反射过去后,尸体自然躺回棺材里,若是没躺下,就把他按倒就行。
还有一种特殊情况是,尸体不仅坐起来,还从棺材里走了出来。看着吓人,其实也是一种条件反射,除了机体上的反射,还有大脑未死亡部分的反射,这一部分会支配身体做出非理智的动作,比如袭击活人。这时如果条件准许,又想保住死者的全尸,就需要分别用利器攻击死者的五官,利用对五官的刺激结束大脑反射,让死尸变成死尸。
不懂行的人经常把诈尸和僵尸混为一谈,其实是不正确的。
回到眼下,半天儿瞄着七姥爷的眼睛,射出第二箭。可惜七姥爷行动轨迹没有规律,这一箭插在他脑袋上。半天儿赶忙填装,再次瞄准。
仗着居高临下的有力地形,加上弹药充足,半天儿不停射击,三五下之后,终于击中了七姥爷的眼睛。之后他再接再厉,击中七姥爷的耳朵。
五官已经封住三个,七姥爷脸上黑血纵横,行动变得迟缓。半天儿乘胜追击,瞄准七姥爷的鼻子。这时,七姥爷张开大嘴,孕育出第二股尸气。他知道再吸一次比死无疑,马上转移目标,把箭射向七姥爷的嘴。
天无绝人之路,这一箭把七姥爷的尸气硬生生憋回到肚子里。七姥爷暴跳如雷,四处乱撞。
半天儿填好钢针,准备一鼓作气拿下七姥爷的鼻子,可他刚一抬头,却发现七姥爷不见了。
他从主梁一侧探头寻找,只看见七姥爷的脚。他扶住主梁,调整视角,发现七姥爷居然误打误撞地踩到了棺材上面,双手扣进横梁的一端。不等他做出反应,横梁猛地一晃,差一点把他晃下去。
好大的力气!半天儿暗骂一声,稳住身子,尽最大努力探出上半身。可现在七姥爷的位置跟他隔着一个横梁,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到七姥爷的脑袋。
主梁再次晃动,整个屋子都跟着摇晃。眼见着横梁的一端从墙体脱离,就要塌落。他一咬牙一跺脚,从主梁上飞身而下,来到七姥爷跟前。
俩人相距不到两米,七姥爷站在高处,双臂高举,五官全部暴露在半天儿面前。半天儿轻松瞄准他鼻子,心想:这一箭下去就是见证奇迹的时刻。随即按下按钮。
然而,金属管子内发出一声脆响,箭无力地落在半天儿脚跟前。半天儿晃了晃,发现袖箭管内的动力装置断了,他赶忙丢掉管子,抽出腰刀,但为时已晚。
七姥爷从棺材上下来,猛虎一样把他扑倒。与此同时,炕上的油灯也因为灯油耗光,被七姥爷掀起的风吹灭了。
黑暗中,一股臭气直扑半天儿面门。半天儿挣扎,感觉自己的双手正被钳子捏着,就要折断。他别着脸,大声喊道:“栓子,快帮我!”
冰冷的机体触碰道半天裸露的皮肤,好像硫酸腐蚀一样的疼痛。求生的本能让他拖着七姥爷在地面上挪动,七姥爷的嘴一次次贴在他脸上。他知道,一旦被贴上了嘴,吸走阳气他就得变成老羊倌儿那副德行。
他妈的!半天儿心想:我张半天儿英明一世,最后竟被一个尸体压在身子地下了,也不知道别人看见会作何感想。一个年过八十身负重伤的老人在对一个正值当打之年的小伙儿起了淫心?
他妈的!这叫什么事儿啊!
栓子的脚步在黑暗中靠近,“哥,你在上边儿还是下边儿,我要下手了啊!”
不等半天儿回答,一个物件伴随着“呼呼”的风声落下,之后是木头碎裂的声音。这一下之狠,半天儿隔空都感觉到一阵疼痛。七姥爷发出猪似的叫声,转移目标。
半天儿赶紧点着打火机,看到七姥爷抓着栓子的脚,把他扔到墙角,头狠狠撞在石头墙上。
七姥爷朝栓子走去。半天儿放下打火机,原地爬起,大喝一声,“老逼登!”举着那把腰刀,踉踉跄跄地上前,对着七姥爷的大脖子就是一刀。
刀锋绵软无力地嵌入僵死的皮肉,卡在里面,拔不出来。七姥爷朝他走回来,他松手连连后退,不小心踢倒打火机,屋子重新陷入黑暗。
他急忙去捡打火机,手被七姥爷的脚踩住。疼痛迫使他发出杀猪似的惨叫。而后他的衣服领子被抓住,整个人被提起来。
又经过上面一场,他的体力透支严重,双臂颤抖,抬都抬不起来。黑暗中他也指不上栓子,虽说七姥爷被击中四官,能力大减,可他不觉得这次还能从鬼门关走回来。
七姥爷的腐臭鼻息向他的嘴靠近,他用最后的力气把嘴闭严,同时闭上眼睛。
气息无限靠近,冰冷好像腐蚀掉了他的嘴唇。就在这时,一声脆响在他面前炸响,冰冷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而后,栓子的声音在七姥爷背后响起:“点火,哥!”
七姥爷丢下半天儿,转而去追栓子。
半天儿落地,四处乱摸,终于摸到他的打火机。他闻到一股刺鼻的灯油味,火焰同时亮起,可他看见七姥爷已经把栓子逼到墙角,如果他把七姥爷点着,肯定会殃及栓子。
犹豫之间,七姥爷朝栓子贴近,栓子鬼哭狼嚎一般惨叫着,手脚踢打,可他再怎么有力气,也抵不过一具僵尸。
半天儿双腿酸软,无法站立,朝栓子的方向一点点挪,边挪边喊:“你来啊!上我这来!”
可惜七姥爷听不懂人话,继续掐着。眼见着栓子的手脚逐渐僵硬,半天儿咬牙暗道对不住了兄弟,丢出打火机。
在同一时间,七姥爷奇迹般地向后退一步,火焰撞在他后背上,他瞬间被大火包裹。
七姥爷发出地狱一般的哀嚎,抓狂地冲向半天儿,结果一脚绊在半天儿身上,摔在门口方向,再也没动过。
栓子捂着大脖子站起来,涨红的大脸好像猪肝。他可能是受刺激太大,仍在不停挣扎。
一个硬物落在地上。半天儿低头看,见是七姥爷家的伏羲镇宅镜。较之前相比,镜面新生出一层淡紫色的锈,已经不能折射光线。他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地,喃喃道:“用你家的东西把你制服,也算是一种报应吧!”
栓子终于冷静下来,看看七姥爷,又看看半天儿,眉毛忽然竖起,攥着拳头奔着走向还烧着火的尸体。
半天儿长舒一口气,瘫倒在地上,“别去了,彻底死了。你小子命大,伏羲镇宅镜把你救了。”
栓子摸摸怀里,回头看见镜子,要捡。
半天儿又说:“它吸了你七姥爷身上的煞气,别碰。”
栓子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哭一会儿又大笑。半天儿陪他笑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攒些力气再说话,“哪弄的灯油啊?”
栓子的嘴始终合不拢,“墙角那,有个暗格,我被扔过去,正好撞开。”
半天儿想夸他几句,实在没有气力说话,便竖起大拇指。
栓子不好意思地抹了抹鼻子,“我也不是一点用没有,是吧,哥?”
半天儿点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
之后足足休息十分钟,半天儿才有力气再站起来。他看着自己脚上的一只鞋,回屋去找另一只,发现那只已经被七姥爷扯掉了底儿。他原地思考三秒,一边念叨着不要见怪,一边儿把老羊倌儿的鞋脱下来套在自己脚上,之后带着栓子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外面冷风呼啸,吹得俩人清醒了一些。栓子不舒服,直呼自己怎么会这么累。半天儿知道,这是尸气的毒在他们体内作祟。
他们沿途拾起慌乱中丢下的装备,点着两只火把,回到后花园的山洞中。刚一进去,便见门栓断裂,石门大开,门后几具古旧的青铜棺材折射出阴森森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