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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重塑的沙堡(9)(尾声)

从大堂的门口望出去,远处的山峦出现了清晰的明暗交界线。山顶是橙色的,在薄雾笼罩下向天空渗出朦胧的光,山腰却是一片暗蓝。杨远初次意识到,云的影子竟也会如此浓重。

今年春节一直要到下个月中旬,已经一月底了,寒假还没有开始。冬天原本就是田园民宿的淡季,溪田山舍今天好像只有两家客人。

“在林子里玩疯了呢,找得我满头大汗,还不愿跟我回来。”钟阿姨穿着围裙走进来,身后跟着一只全身雪白的萨摩耶,她用小腿轻轻驱赶,“来,你的小主人来咯。”

杨莫又惊又喜,躲到台球桌后面偷偷窥视。萨摩耶吐着舌头凑到杨远脚边。

恩怀蹲下来捧住它的脖子揉了揉:“原来你就是莫远呀,跟你妈妈长得可真像。”

“狗不都长得一样嘛。”杨莫高声喊道。

“不一样哦,刚才那只的眼睛就没这么大,你过来看看。”莫远不停舔着恩怀的手,从手指舔到手背,恩怀装出恶心的样子,接着咯咯笑了起来。

和上次一样,还是订了两个房间。办完手续,四人拎着行李往木屋区走去。

“不行,你得跟你爸呆一块儿。”

杨莫依然坚持和恩怀住一间,陶芳没有同意。杨莫甩着手臂开始撒泼。

“那这样吧,我们三个住一间,反正床够大。让你爸一个人睡去。”

“不,小莫你跟着我。”杨远断然否决。

陶芳看了丈夫一眼,没再说什么。

晚餐过后,紧接着就是烧烤,食材和工具都由民宿提供,这是含在价目表中的项目。去年春天时客人爆满,在老板的允许下,有人在主屋前的空地上点起了篝火,弹起了吉他,婉转悦耳的弦音如同来自旷野另一边的倾诉。

越是美好的回忆,重历后的失望就会越大。围着另一个烧烤架的一家三口坐在几米之外,偌大的空地更显萧瑟冷清。

杨莫和莫远在主屋的各个房间里上窜下跳,陶芳的喝止声从窗户里传出来。

刷子上的红油滴入铁槽,炭火倏忽变旺。恩怀的脸时而隐没在夜色中,时而被红光填充完整。

寒风一抖,煤烟扑向恩怀,她后仰身体,一只眼紧闭起来。

“我来烤就好了,你进屋看会儿电视。”杨远说。

恩怀笑着摇了摇头,把矮凳搬到杨远同一侧。“这样就行啦。”

“妈妈最近还好吗?”

“嗯,挺忙的。”

“那位叔叔——妈妈现在的丈夫,对你怎么样?”

恩怀思索片刻说:“说不上来,感觉太客气了,有些尴尬。”

这也再所难免吧,恩怀也算个大姑娘了。

“那时候妈妈虽然离开了你,可是……”杨远搜索着合适的辞令,“比起很多母亲,你妈妈或许不算尽职,但世上的人千差万别,每个人有不同的目标,你也不要想太多了。”

“不管彼此是什么关系,我们都不应该过多地要求对方,是吧?你说的话,我都记住的。”

杨远一愣:“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

恩怀竖起手掌放到嘴边:“跟阿姨吵架的时候。”

两人同时笑了起来。

“你对阿姨真好。”

“是嘛。”杨远不免感到羞涩,“以前你爸对你妈不好吗?”

恩怀犹豫起来。

杨远马上意识到这个问题不太合适。“啊,不想说就别说了。”

“就吵架的次数来说,真的很少,因为我爸不怎么说话,也就吵不起来。或许他一直就有那种不好的心思,才会冷落我妈吧。”恩怀仰起脸回忆,“我从记事到现在,一直有一个模糊的记忆。那时候发生的其他事情都想不起来了,唯独那个印象很深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是什么印象?”

“我爸动手打过我妈一次。”

杨远有些讶异。他至今仍然无法描绘许安正的心理状态。他打伤袁午,或许还对杨莫萌生了杀意,但这依然不能和家庭暴力画上等号。

“也就那么一次。他打了妈妈一巴掌,离开时甩门的声音我好像现在还听得见。妈妈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哭了很久很久。那时候我大概只有三四岁吧,自己跑到厨房找东西吃,结果冬枣核卡在气管里了。”

“那可太危险了。”

“是啊,幸好邻居经过发现了。不然呀……”恩怀叹了口气,“妈妈对此一直很内疚,其实要怪,也应该怪我爸。”

她终究还是因为无法忍受丈夫的冷漠而选择离开,所谓追求新的生活,只是恩怀的理解吗?

“所以我看到你对阿姨这么好,真的太羡慕小莫了。”

“我自己都不觉得。有时候,老想着回到结婚前。”

“那不就没有小莫了嘛。”

“说的也是。”

恩怀把烤好的鸡翅举到鼻子前闻了闻,满意地放进铝盆里。“再来两串香肠,就可以叫小莫下来吃了。哦对了,要给莫远也烤一份。”

她看起来心情不错。

“恩怀……”

“嗯?”

“你知道我不会怪你的吧。”

恩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眼看着杨远。

“偷偷带小莫来这里,就算把狗领回去,我也不会怪你的。你知道这一点,所以会答应小莫。”

“嗯。”恩怀低着头若有所思。

“哪怕后来出了意外,我也没有责骂你。可是,如果小莫回不来了……”

恩怀猛然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

“……我们的家也就不存在了。或许我还是不会怪你,但每次看到你,我就会忍不住想起小莫。”

“不会的,一定不会的,小莫不是回来了吗?”

“恩怀,我没有那么好的福气。我总是瞎想,把你当成自己的女儿。”杨远的肩膀颤抖起来,“我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什么样的痛苦,会胜过对小莫的回忆。如果我失去小莫,也会失去你。”

“对不起……”恩外的眼泪淌进鼻翼,“我真的,很想像小莫那样……”

一道白影忽地窜出大堂,莫远朝这边跑来,杨莫紧追不舍。

“你们怎么了?”他跑过烤架时注意到了异常,停下来气喘吁吁地问。

“烟太大了。”杨远眯着眼说。

另一家客人似乎没了继续下去的兴致。女主人裹紧外套,率先起身走进大堂,笑着和正往外走的陶芳打招。

“真好啊,儿女双全,让人羡慕。”

(尾声)

袁午换上自己的衣服,两手空空地穿过走廊。阳光从囚房的小窗里投射进来,将门栏的影子印在身上,一道一道往后退去。

“好好劳动——重新做人——”

一位狱友以半瘫的站姿趴在门后望着他,如同街边叫卖似的拖长尾音。

走廊尽头是一扇半年来从不允许靠近的铁门。两名守卫解除门锁,一左一右拉开门把,外面的阳光原来很刺眼。

门外是一条铁网拦起来的狭长走道,正在放风囚犯向他投来漠然的眼神。让他们看到出狱者的姿态而憧憬明天,应该是监狱管理者刻意为之吧。

被带进来时的印象已经模糊了,袁午走出监狱边门,对眼前的一切感到虚幻而陌生。临近七月,空旷的水泥地上已然涌起热浪。

“袁午。”

有人在叫他,声音近在咫尺。他转过身,心中五味杂陈。

“……若玫。”

她手挽一个帆布包,穿着一条藏青色的碎花连衣裙,看起来特别干净。

“婷婷今天要上课,前段时间生病请过假了,再缺课不太好。”

“她没什么吧?”

“就是普通的发烧,给你看。”她点开手机上的视频。

“爸爸,你明天回来了,先跟妈妈去看爷爷,等我放学我们一起吃顿饭。”

婷婷穿着睡衣坐在沙发里,嗓音拖沓无力,背课文似的说完这句话,镜头一晃,视频便结束了。

“是你让她这说的吧。”袁午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若玫提了口气:“都一样。”

出租车很少愿意来监狱接人,两人只好去最近的公交站搭乘巴士。说是最近,也需要步行十五分钟。若玫静静地走着,没有说话。她来探过三次监,从未提起过以后的打算。今天就算不来接他,袁午也不会觉得意外。

公墓离监狱很远,到那边已经过了中午。父亲的墓穴在北山脚下第一排,是价格最便宜的位置。

若玫从拎袋里取出抹布,蹲下来擦拭印在陶片上的照片。

“袁午来看你了,袁午来了。”她悠悠地说着,没有称呼父亲。

袋子里还有一束线香,一瓶陈酒,和几个苹果。若玫摆放好之后让到一旁。

袁午三鞠躬,在心里叫了声“爸”。

“丧事是大伯办的,他选了这个地方,永安那边已经没有位子了。”

母亲葬在永安公墓。

“嗯,无妨,也就是每年多跑一个地方。”

“不能住在一起,但愿他们不会介意。”

照片上的父亲应该只有五十出头,这大概是他最后一张照片。

山间的风仍有一股凉意,袁午闭上眼,脑中浮现的尽是父亲临终前醉酒的样子。

“婷婷下半年就上初中了,我的户口现在不在这儿,上民办学校我觉得委屈她了。”

“要回老家吗?”

若玫点点头。

那么,我该去哪儿呢?

“就像一场梦一样……”若玫的裙摆悠悠荡荡。

梦?

忽然,有什么奇异的闪动划过,连接起两个毫无关联的画面。

父亲的梦?婷婷?为什么会突然想到这个?

——她到这儿来看我,她来看我,她现在住的地方,嗯,离这儿可远着呢。她走了很远的路,衣服也没换,直接来看我。她长大了,像个大姑娘了。

“若玫。”袁午转身问道,“以前婷婷有睡衣吗?”

“以前?”

“就是……我们分开之前。”

“没有,以前从来没穿过。她长大了,嗯——在家里穿宽松的衣服比较好。你在想什么?”

——衣服也没换,直接来看我。

父亲是这样说的吧,没错。袁午确信自己的记忆不会无中生有。

父亲为什么会这样说?孙女赶来看望爷爷,需要更换特定的衣服吗?不会的,在父亲的意识中,绝不存在这样的仪式。

那么会不会是这样:并不是要换上特定的衣服,而是要把特定的衣服换下来,是只要出门就必须换下来的衣服——睡衣。

父亲从来没有见过穿着睡衣的婷婷,或许也从来没有见过穿着睡衣的小女孩。在他的梦中,有可能想象出来吗?

如果不是梦,而是醉酒后的朦胧记忆呢?

父亲醉倒在床上,却看到了穿着睡衣的女孩。

“不是,不是梦……”

袁午喃喃地重复着。杨莫绑着绷带的样子重回脑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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