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瞭这场病拖拖拉拉地持续了近半个月才渐渐好转起来。其实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症状,除了小感冒外,更多的是自姑婆住院后积攒了大半年的疲惫一下全爆发出来。
在这场忙碌结束之后,她就像是用尽了力气一般倒了下来。
也许潜意识里还夹杂着一丝逃避现实的企图,这两周里,她一直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什么也没干,除了睡就是吃,偶尔下床也只是上厕所或冲澡。
郁殷童还处在角色被抢的郁闷中,自然无心开工,便干脆天天守着方瞭照顾病人。而之前推荐她去剧组的周蕃导演倒是常打电话过来,除了一再道歉之外,也提到会再替她介绍别的工作。
在这种事上栽了好几次跟头的郁殷童自然不再像以前那样抱有太大的期待,而且再过几天就是春节,她想着干脆直接给自己放个假,连一贯热衷的拍戏工作也不再追着去上了,这段时间就一直蜗居在家。方瞭在床上躺着休息的时候,她就抱着电脑坐在旁边看国内新出的电视剧。
方瞭不时地听见她发出一连串感叹:“我的天哪,这个女主角是99年的,年轻真好,脸上全都是胶原蛋白啊~”
“什么?这个男主角年纪比我还小?这一身的腱子肉可真绝了!”
病号方瞭默默地向她投去一抹鄙视的目光。
“我想喝水。”方瞭弱弱地从被子里挤出一句。
郁殷童头也没抬:“喏,水就在你右手边床头柜上放着呢。”
“我懒得起来。”
郁殷童的嘴角抽动了几下:“自己拿!”
见撒娇卖蠢无效,方瞭最后只得自己坐起来倒水喝。
郁殷童看着她披头散发探手去拿杯子的模样,恨铁不成钢地道:“啧啧,生病了惯你几天还把你惯得越来越懒了!要喝水还是等会儿求你家白老师手把手喂你喝吧。”
“什么?”
还真是说谁谁到。郁殷童刚嘲笑完她,白空念就从旁边的厨房里走出来,手里各端着两个碗,有些疑惑地盯住两人。
他人还没走近,一股热腾腾的香气就先飘了过来。
“没什么没什么,方瞭想让白老师你给她倒水喝而已。”郁殷童忙傻笑两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屁颠颠跑过去接他手里的食物,“哇,刚出锅的鸡蛋羹!好香!”
白空念将其中一碗递给她,然后自己端着剩下的那碗朝方瞭走过去。他看了一眼还被她握在手中的水杯,挑了挑眉:“不是已经在喝了吗?”
方瞭差点被没来得及咽下的一口水呛到。
三两下将那碗鸡蛋羹消灭后,郁殷童很快就找了个理由溜出门去。
“喂!高砂又不在,你又不工作,你一个人能去哪儿啊?”这大冷天的,方瞭有点不放心地朝正在玄关穿高跟鞋的郁殷童喊道。
郁殷童朝她笑得很暧昧:“你们不用在意,不用在意。”随着便晃了晃手里的钥匙,“高砂临走前把他家钥匙给我了,我出去买点东西,再回来帮他打扫一下房间,不然等他回国家里不知道会脏成什么样。”
“哎呀,你出去多穿点,你那件外套那么薄,冻着了怎么办?”方瞭还是担心,干脆掀开被子下床,就要朝她走过去。
“没事儿,我在大衣里贴了两个暖宝宝,暖和着呢。你就别瞎操心了,病号。”郁殷童拍了拍自己的大衣笑着道,还不忘朝白空念使了使眼色。
白空念不动声色地轻轻揽住方瞭的肩:“把衣服穿上,别又着凉了,你才刚刚好。”
趁着方瞭被白老师伺候着穿上外套的机会,郁殷童高高兴兴地嚷了声“那我走啦”,便匆匆开门走了出去。
“阿郁……”方瞭还想对着她的背影说点什么,但大门已经被快速关上。
“我总觉得,你生病之后好像特别黏郁殷童。”白空念一丝不苟地帮她系好领口最上面的一颗扣子,然后便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嗯?有吗?”方瞭平时穿衣服都是怎么舒服怎么宽松怎么来,不太习惯把扣子扣得太紧,她有点不适地摸了摸颈前,对白空念的这个问题倒是颇为讶异,“我们还是跟平时一样啊。”
白空念瞥她一眼:“连喝水都要人家给你送到嘴边,上厕所也要寸步不离地跟着,吃了饭就连她暂时走开一会儿去洗个碗你都不肯,这还不算黏人?”
方瞭默默地低下了头,只得先嘿嘿讪笑一声。过了一秒,她突然反应过来,睁着一双亮亮的眼睛看向他:“白老师,你是不是吃醋啦?就因为我缠着郁殷童不让走,最后只能麻烦你去洗碗?”
她的表情里涌动着毫无掩饰的笑意和期待。
看到那双久违地充满了活力的眼睛时,白空念突然心头一松,居然生出了“不如就这么回答能让她高兴一下”的念头。
当然,最后他还是没有这么傻的答案说出口。
他只是轻捻起手指,揪了揪她又逐渐圆润起来的脸颊,随后眯起双眼,朝她笑得既温柔又危险:“笨~蛋~”
之后白空念监督方瞭吃光了一碗鸡蛋羹,当她吃药的时候,他已经端起碗回厨房收拾去了。
洗好碗出来,白空念看见方瞭正站在床脚处背对着他打电话,她回答的声音有些小,语气也很平静,只能听到几个“好的”、“一定”、“谢谢”之类官方的词语。
他没有走上前,只是站在与她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静静地等待着。
方瞭挂了电话转过身,在撞见白空念注视她的眼神后先是有点惊讶,随即恢复坦然,笑了一笑:“你洗好啦。”
“怎么了?”白空念的目光划过她故作无事的脸,最终停在她掌心握着的手机上。
“没什么,就是公司提醒我在这周之内回去办离职手续。已经有新人入职了,我的东西再放在那儿也不太方便。”方瞭一脸无所谓地朝他笑了笑,又将手机塞回外套口袋里,但是她第一下竟然摸了空,连口袋位置都没找准。在白空念的注视下,她只能尴尬地低下头再试了一次。
姑婆去世后,方瞭跟公司请了三天假来处理后事。即便事出有因,但碍于她只是个新人,手头上的工作又还没处理好,设计部主管的脸色在那时就有点不好看了。
结果到后来她又生了场病,好几天都没下床。郁殷童跟白空念都不可能放她就这样去上班,于是她只好打电话向主管请长假。
主管自然没有批准她的请求。
“先停职吧。这到了年末正是公司最忙的时候,人手本来就不够,马上又是春节了,一放长假,一大批单子堆在那里等着解决呢。你现在这个假再一请,其他拼死拼活加班的同事该不乐意了。再说,小方你入职还不到半年,你要知道,在我们公司,要有一年以上资历的人才能够休病假或年休假,之前给你放的那三天假是看在你家出了事,你年纪又小,所以这回嘛,你先停职,等病好后再回来,再从实习生干起,当然,工资也得按实习生的标准来算,奖金绩效假期都没有。”
“抱歉,我想我应该可以不必请假了。主管,请批准我辞职。”方瞭在电话里这么回答,“我会尽快提交书面材料,交接的工作也会处理,请您放心吧。”
那边的主管毫无犹豫地就答应了她。
双方的态度都很干脆。
方瞭一点也不觉得可惜。反正当初也只是为了多挣点钱才去上班的,现在那个为之努力的目标已经消失了,她便一点前进的动力也没有了。
“我以为你的同事已经帮你处理好了。郁殷童昨天也刚去过你公司。”白空念看了看她,淡然地叙述着。
“是我之前加班做的那个单子有点问题,接替我的人不太清楚状况,所以就打来问我了。”方瞭忙解释道,不过脸色看起来有些发白。她好似也忘了自己刚刚用的第一个借口是“离职”,而现在又变成了“交接”。自我矛盾的速度也太快了些。
“看电视吗?还是我给你找本书看?你才刚起来没多久,就别再睡了,白天睡多了你晚上该睡不着了。”白空念没有多问,只是语气如常地转了个话题。
方瞭看着他转身替自己寻找遥控器的背影,翘起嘴角笑了笑,但眼里却闪烁过阴郁的神色。
高砂走了已经有好几天了,郁殷童每隔一天就会去隔壁替他打扫房间。锦里的空气质量一般,几乎一天不清理,屋子里就会蒙上一层灰。
出门之后,她原本的确是要过去打扫的,只不过当她还没来得及把钥匙插进高砂家的锁孔里,一通令她等待了已久的电话就到了。
“蕃哥?”刚接起电话,没等人家出声,郁殷童就亲热地叫起了他的名字,语气变得又温软又娇柔,与以往截然不同,“您找我?没有没有,我现在就有空。”
对方显然很受用她这一招,电话里传出了男人愉快的笑声。
接完电话,郁殷童的脸上早就不自禁地溢满了笑容,心也一下全被打乱了。
至于打扫的事嘛,还是暂时先搁一旁吧。
她把钥匙往包里一放,转身便下了楼,脚下步子轻快得像是即将有什么不得了的好事发生了一样。
方瞭坐在床边看了会儿书,其间被白空念唠叨着喝了温开水一次,被他劝说吃了小半盘水果,被他连哄带骗着喝了热牛奶一杯。
反正基本上整个一天她都待在床上或床边,除了动动嘴动动手外啥也不用干,而白空念就一直在厨房和她身旁之间跑来跑去。
“白老师,你别忙了。我现在不渴不饿不累也不想睡,你就好好地坐下来休息会儿吧。”当白空念再一次询问她要不要喝水的时候,方瞭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了手里的书,冲他正色道,“我的病已经好了。你这段时间也累坏了,不如早点回家休息。”
“抱歉……方瞭。”白空念原本正在给她倒热水的手停了下来。
“我,我没有嫌你烦的意思,我只是……”方瞭焦躁地揉了揉本来就乱成一团的头发,“你要是也病了,我可能没办法像你照顾我这样细心地照顾你。”
“没关系。”白空念低声地道,“我也正好该去上班了。”
想到白空念在她这里忙了一整天,现在又要去值夜班,刚才自己的态度又那么无礼,方瞭心里有种微弱的情绪起伏着。
“要是你等会儿饿了,就把我放在厨房里的粥和小菜热一热再吃。饭后记得吃药,你感冒还没好彻底,绝对不能减衣服。”临走前,他又唠唠叨叨地向她嘱咐了一大堆。
方瞭挤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送他出门。
当白空念的脚步逐渐远去,方瞭关上公寓的大门,将背轻轻抵在门板上,所有明快的表情在一瞬间完全消失了。她的整个面部都陷入了阴影之中。
她僵立在那里好一会儿,口袋里的手机又再次震动起来。
她有气无力地拿出手机,刚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心头立刻涌起一阵莫名的烦躁。
“喂?”但是在电话铃声不知疲倦地响了快半分钟后,她还是抵不过来电者的坚持,接起了电话。
“方瞭,还是我,李宁威。”电话里那男生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绵软无力,对她说话的语气也特别小心翼翼,叫了她的名字后,中间还难堪地停顿了一会儿。
“我知道。你十分钟前才给我打过电话。我记得我已经拒绝你了。”方瞭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静,不要让坏脾气再次爆发。
刚才她对白空念说了谎。那个电话并不是公司人事部打来的,而是来自她一个好几年没见过面的初中同学,李宁威,当年他们班上的副班长,也是狄寒星的同桌跟头号跟班。
他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她的手机号,电话刚接通时他一自报姓名,方瞭就恼怒得想马上把手机甩出去。
更别提他这次联络她的目的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找你,还是为了刚才的事。”李宁威似乎对她有些忌惮,声音颤颤巍巍的,“虽然当年发生了很多事,我们没能一起毕业,但是班上的同学们都很想你。而且这次同学会正好赶上春节,好多在外地读书的同学都赶回锦里了,比之前那几次聚会都要热闹呢。听说你现在在锦大吧?跟我的大学离得也不远。对了……我跟柯矜是校友,上次我在学校见到她的时候,她说她在锦大见过你一次,你看起来过得不错。”
“是吗?我没印象了。”方瞭毫无动容地答道。
想她?是想看看她现在混得有多惨吧?是想看她笑话吧?
“我刚跟同学会其他几个负责人联系了一下,他们都向我表示一定要邀请你参加这次寒假的聚会。”李宁威加快了语速,诚恳地说道,“这么多年没见了,方瞭,大家都很期待能在同学会上看到你。请你一定答应我们的邀请,好吗?”
“关我什么事?”方瞭挑起一边嘴角,轻蔑地笑了笑。
电话那头陷入了难堪的沉默中。也许是她太直接,他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方瞭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中又仿佛带了一丝愉悦:“我一点也不想见到你们。别再打电话过来了,说实话,我觉得很烦。”
说完最后那句,她直接挂掉了电话。
心里那份不痛快的感觉始终消散不去,她咬着牙扬起手,想要把手机往地上使劲一砸。但她举着的手却半天都没有继续动作。
最后,手一松,手机轻轻滑落在地,并没有摔出多大动静。方瞭用手挡住了自己的眼睛,整个人沿着门蹲下去,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一动也不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