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白太太,真羡慕你们家添了个乖孙儿~你儿媳妇可真争气,哪像我们家那个,结婚都三年了,肚子还啥动静都没有!看把我着急的,结果他们俩小夫妻还不当一回事儿,居然跟我说什么生不了孩子就去抱养一个好了,简直气死我了!别人的孩子跟自家的孩子能一样吗?现在的年轻人心可真宽!”
麻将桌上,白太太常约的牌搭子安太太一边飞快地摸着牌,一边冲白太太羡慕并抱怨道。
“八条。”白太太表情淡漠地甩出一张牌,“有什么可羡慕的呀,我那儿媳妇就是个多愁多病的身,怀着的时候就不让我们省心,在医院待的时间比在家还长,现在好不容易生了吧,又一直恢复不过来,医生说是得了什么……产后抑郁?”
对面的人啪地一声:“五筒。”
“你说现在这些年轻人弄出来的新鲜名词怎么这么多?生个孩子而已,他们还非得跟我搞这些花花肠子,我们当年那医疗条件啊,环境啊哪一样不比现在差?我还不是好好地把雅茗他们三兄妹生下来养大了。什么产后抑郁,我看啊,程远她就是矫情得慌,是不是嫌现在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过得太顺心了,所以才要故意折腾我这把老骨头?”白太太漫不经心地笑了笑。
“程远那姑娘我以前见过几次,白白净净的,长得倒是挺可人,就是不爱说话,性子慢慢悠悠的。当年他们结婚的时候,我还有点惊讶,你家雅茗以前那几任女朋友都是又漂亮又泼辣的,看着都难驯得很,他怎么突然转性喜欢上了程远这种类型?”另外一位太太也加入了她们的闲聊中。
“程远小姑娘哪儿拿得住你家雅茗啊,我看她半天都难憋出一句话来。”
“男孩子嘛,年轻的时候总要多看看,慢慢地挑。他以前那些我也没当回事,他自己也知道没戏,从来没往家里领过。”
眼看着安太太要出牌了,白太太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左手上的钻石戒指,轻轻转动了几下。
“三万。”
安太太话音刚落,白太太便忍住笑,将面前的牌一推:“清一色。”
太太们一边往外掏钱一边感慨今天白太太手气真好,一阵吵嚷之后,大家便将刚才的话题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太太笑眯眯地收着钱,也决定暂时遗忘那个不省心的儿媳妇给自己带来的不快感。
结婚之前,程远是一所大学音乐系的钢琴老师。除了每周的课时之外,她还加入了附近一家大型钢琴教室,利用自己的空闲时间给小孩子们上钢琴课。
她每月的酬劳算不上有多高薪,但也十分丰厚。
怀孕期间,因为身体虚弱,她休了很长一段时间的产假,大学和教室的课都暂停了。本以为产后再恢复一段日子,她就能再次回去上班,但她的情况却变得比预想更糟。
她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呕吐的症状,因为根本吃不下任何食物,所以基本都只是干呕。但是倒灌的消化液却腐蚀着她的食道,她的咽喉处生出水泡,又导致她更难进食,因此便一直这样恶性循环着。
也许因为缺乏营养,她整个人都消瘦得厉害,更无法替孩子喂奶。
白空念生下来后一直喝的都是奶粉,后来白太太实在看不下去了,才终于答应给他找了个月嫂。
产后那将近半个多月里,程远好不容易出院回了家,却还是因为身体虚弱得一直躺在床上休息,半夜孩子翻身哭泣,进食以及换尿布的事全都没法亲力亲为。
白雅茗因为在凌晨被孩子的哭闹吵醒了好几次,先冲月嫂发了好一顿火,他怒气冲冲地跑进程远房间里,本想责备她为何不好好看着孩子,但在看到她惨白羸弱的模样后还是没能说出口。
怒火中烧又无处发泄的他随即换了身衣服摔门而去。
这一走又是好几天没有再回家。
白空念出生后,白太太和小女儿只到过医院一次,并且她们看望的主要对象只是孩子,并不是程远。出院后,因为两家人没在一起住,她们也就再也没有上门。
而白家老爷子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他一手创办的锦南超商是锦里最大的便利超商企业,旗下囊括了全市大半能够叫得出名字来的便利商店,并在全国拥有系列连锁分店。
他与白太太早在多年前就已经分居,二人各管其事,互不过问。近些年来尽管身体每况愈下,他也不曾放松对公司的把控,几乎到了事必躬亲的地步。
他与二子一女的关系也属冷淡。老大白清明之前一直在公司做事,但一直没什么大作为,后他竟瞒着家人,不声不响地跳槽到对头公司去。白老爷子一怒之下声称要同他断绝父子关系。
白太太虽不想把事情闹僵,但她也懒得管这破事儿,反正老爷子再怎么横,也不可能把亲生儿子一棒子打死,索性她也不操这闲心,随着他们两父子去了。
老二白雅茗毕业后进入了一家国企,干了几年后又转入某机关成为公职人员,过的是朝九晚五的规律生活,尽管挣不了几个大钱,但好在还有个说得过去的头衔在身,白老爷子和白太太虽说也对二儿子的选择不甚满意,但暂且挑不出什么错处来。
小女儿白易翎也不是盏省油的灯。大学毕业没多久,正在一家公司做文职的她迅速跟白太太介绍的对象结了婚,蜜月还没过完就怀孕了。这下正好,刚上了没俩月的班也不愿意再去,她干脆辞了职,全心全意待在家里做起了全职太太。
不过,她可从来都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人物,家务活自然不能指望她做。她所谓的全职太太生活,就是约上几个跟她一样闲得发慌的女友,整天打牌逛街购物遛狗晒太阳喝下午茶做美容练瑜伽。
生下女儿没几天,还在坐月子的她实在耐不住寂寞,便又故态复萌,叫上那些好友一起外出聚会,每天披星戴月而归,玩得不亦乐乎。小孩呢,正好交给保姆代管,再说,还有自家婆婆来帮忙看孩子,毫无育儿经验又无心学习的她自然懒得插手。
可惜这一放任,孩子就出了问题。
女儿刚满百天不久,就因为保姆喂奶不慎呛住气管而窒息。当时家里的人没有一个懂得海姆立克急救法,而妈妈白易翎当时还在参加朋友的庆祝酒会,连家里打来的求救电话都没注意到。
送到医院急诊的时候,孩子已经没有呼吸和脉搏了。
女儿夭折后,夫妻俩干脆利落地离了婚。白易翎趁机向丈夫索要了一大笔补偿金,男方显然急于摆脱这段已失去价值的婚姻关系,立即爽快地付了钱走人。
经过一番折腾后,这个小女儿又搬回了原来的家,像个没事儿人一样,和白太太继续生活在一起。
白空念的出生并未给一团散沙的白家带来多大的喜悦。
当时,白清鸣已经有一个六岁的儿子白止。按照常理,身为长子长孙,他才是白家地位最高的孩子。不过对众人来说,几乎等于被发配出去的大哥已经不具有太大的威胁性。他们一家人除了偶尔与老二白雅茗一家来往以外,跟父母及妹妹都不亲近。
但跟沉默寡言的大哥相比,白止倒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也许承了自己母亲泼辣大胆的性子,白止的个性很开朗,和所有聪明的男孩子一样,他小时候也相当淘气,几乎没有一刻能坐得住,整天不是在外面领着一群小屁孩儿当头头,就是爬树掏鸟蛋摘果子下河捞蝌蚪逮小虾。
不管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附近,白止永远都是那个领头的人物。男孩们都很喜欢他,虽然他年纪不是众人中最大的,但大家都愿意听他指挥,玩警察抓小偷游戏时,不用猜拳,他永远都是扮演警察的那一个,而几乎没有谁会提出反对意见。
女孩子们对他又爱又恨。白止虽然调皮了一些,但从来不会像别的男生一样以掀女生裙子取笑她们取乐。可是除此以外,他对她们也算不上多友好。
体育课时大家一拥而上提出一起踢球玩的时候,他总是对女生很不耐烦地说:“别跟我一组。”
男女混合分组后,他又总是责怪在队伍里跑得慢了些的女孩。
“喂,你们是来散步的吗!跑得这么慢还不锻炼!”
“三班那些人看到我们现在这熊样肯定会笑死了!”
“这么慢悠悠的还踢什么球啊,干脆我们去扶老奶奶过马路好不好?”
“拜托你们自己去找老师说退出吧!”
有好些因为喜欢他而刻意加入的女生常常被他骂得哭鼻子。
不过学期末的时候,她们都惊讶地发现自己的百米跑成绩明显比之前提高了不少。
当然,这孩子因为性子太野,也惹出了不少事端。升入小学新年级没多久,父亲白清明三天两头都要收到老师打来控诉白止的电话。
内容千篇一律都是今天他又和谁谁谁打架了,昨天因为隔壁班的某人路过多看了他几眼他就把别人揍了,放学后踢球踢成了打群架……
白清明好说歹说才勉强说服老师打消了给白止处分的念头。但他也很头疼,以前发生过此类事件,如果是别人家的孩子,什么也不用说先上去给他一顿暴打就好了,但对于白止这孩子,再怎么打也是没有用的。
白止不但脾气倔,而且在他的意识里,根本不觉得这样做是错的。所以无论家长怎么教育批评,他一开始都会乖乖答应,但过不了多久便又恢复原样。
到底自己的教育方式是哪里出了错呢?
白清明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他为了教育孩子而苦思冥想的时候,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是弟弟白雅茗打来的。
在没什么营养的兄弟日常对话中,白清明漫不经心地应付了几句。在挂掉电话的前一刻,他突然想起了弟弟那位总是微微笑着安静得过分的妻子。
或许,这个方法可以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