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空念进了手术室后,方瞭和梁彦便一起去医院安排的家属等候室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方瞭开始有些坐不住了。
她站起来,从房间这头走到那头,然后怕打扰到旁边正在看书的梁彦,只好停了下来,但她此时也没办法说服自己坐下来耐心地等,只能傻不愣登地站在原地,露出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
梁彦摇了摇头,放下书,将自己刚才下楼去买的一瓶奶茶递给她:“方瞭,喝点水吧。”
“谢谢梁医生。”方瞭一边道谢一边客气地接过奶茶,象征性地拧开瓶盖,却没心情喝。
梁彦瞟了瞟自己的手表:“估计时间也差不多了。你别太着急,等会儿出了手术室,还需要你去照顾他呢,千万别在这儿就慌了。”
方瞭猛地点点头,突然,目光瞥见几个人拥着手术室的推车一齐朝这边过来了。她连奶茶瓶子也来不及放下,便拔腿朝那边奔了过去。
慢她一步的梁彦也忙拿起自己买的那一大袋零食,迈着小短腿追了出去。
将白空念送进PACU后,梁彦和护工一起合力将他抬上了病床,连刚下手术台的应医生也跟了过来,身上的衣服显然是忙中迅速换的,显得有些凌乱。
方瞭不能进病房,只能在外面等着,既担忧白空念的情况,又埋怨自己帮不上忙,心里又是害怕又是懊恼。
不知什么时候,应医生突然拐到了她身旁,轻声对她说道:“肿瘤不算大,胃部切除了三分之一,之后看病理分期结果,我们再决定是否需要化疗。”
方瞭连连鞠躬向应医生道谢:“谢谢应医生。”
应衷卿显然在职业生涯中早就习惯了各类病人家属对自己致谢,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淡淡地说道:“不用谢。”
几个小时后,白空念被成功转入普通病房。
方瞭搬了椅子守在白空念床边,眼睛一眨也不敢眨地盯着他的脸,生怕自己一闭上眼,眼前这个人就会转瞬消失无踪一般。
认识了这么久,方瞭也从未见过白空念脸色这么苍白虚弱的模样,身上插着鼻饲管、引流管等好多管子,因为全麻还未清醒,只能让他平卧,将头侧偏向一边。
他此刻睡得昏昏沉沉,脸上的表情却并不怎么放松,眉心处也依然紧紧地绞在一起,好像即使在睡梦中也在为什么事发愁一样。
那抹愁意,方瞭很想伸出手,轻轻替他抚平。
旁边的梁彦的眼珠子却在滴溜溜地转着。他从头到脚地望了望躺在床上的白空念,叹了口气道:“这高个子的人就是不一样,你看阿念睡这床,脚都快超出床角了。我记得以前读书的时候他也没这么高啊,感情他来医院上班这几年还又二次发育了不成?”
本来还在心疼白空念的方瞭一下子就被梁彦妒意满满的话逗笑了。
“梁医生,你以前跟白老师是同一个学校的吗?”她悄悄逼回眼泪,笑着问梁彦道。
梁彦笑了笑:“我以前在Barrow进修,有个朋友在斯坦福念书,我就常去找他,然后就听说了这个圈子里有个很有名的家伙叫白空念,成绩好,能力好,人长得也好,就是不怎么爱跟人打交道。我那时候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让他注意到我的呢,啧啧。”
“那你们可真有缘,在国外就认识,回国后又成了锦医的同事。”方瞭感叹道。
“没办法咯,阿念那小子那么厉害,当然应该去更好的地方。”梁彦露出了回味而灿烂的笑容,“我呢,既然回来了,也一定得选水平最好的医院,所以,我们就不约而同地在锦医又碰头啦。”
方瞭正要笑着跟他回嘴,床上的白空念却有了动静。
他呻吟了一声,又烦躁地扭动了一下头,似乎是因为身上同时插了好几道管子而非常不舒服。
方瞭吓得什么都忘了,生怕白空念的情况有变,只想马上按铃找医生过来。
梁彦也走过去,开始细心检查起他的情况,过了一会儿,他松了口气:“没事儿没事儿,看来麻药的劲儿慢慢地在减退,术后的头几天肯定会不怎么舒服,方瞭,你一个人守在这里太辛苦了,照顾病人非常累,不如还是请个护工过来吧。”
方瞭摇了摇头:“我怕护工做事不够仔细,还是我来照顾白老师比较放心。”
“我听说你最近好像在忙着毕业的事儿吧,你要是一直守在阿念这里,那学校的事儿谁去处理?你要是因为阿念这次的事毕不了业,他知道了还不自责死?”梁彦的表情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而且,你一个人也确实不方便,你也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地守着他。你总要吃饭吧,或者总有其他事儿得出去一下。”
“我可以把两边的事都协调好的。”方瞭还在负隅顽抗。
“你也别太担心了。依我来看,平时呢没事的话你就待在这儿陪着阿念,他看到女朋友陪自己心情肯定也会好些。但是如果学校那边一有事,你就得马上回去,我呢,还是替阿念请个护工,你一走,就让人家顶上,这样两边都不耽误,你看怎么样?”
梁彦都说得这么诚恳和周全了,方瞭当然也不能不答应。
不过,对于白空念的事,她还是更想什么都亲力亲为去做。
术后第一晚,方瞭留在医院陪床。之前趁着白空念还没醒,梁彦还守在病房,她便得空溜出去给郁殷童打了个报平安的电话。
听到白老师手术成功的消息,郁殷童也松了口气,但很快她又担心起方瞭来:“阿瞭你不会是一个人陪着白老师吧?他家里人呢?一个都没来啊?”
“不是不是,他有朋友过来帮忙的。”方瞭想起梁彦,便用他堵了上去。
“我过来陪你吧,你一个人待在医院我也不放心。”郁殷童急切地道,“我跟剧组请个假,马上就坐车回来。估计明天早上就能到了。”
“不用啦,你不是在影视城拍戏拍得好好的吗,赶回来多麻烦,而且导演哪会同意让你请假呀。你好好拍戏,我这儿一切都好。”方瞭忙阻止她道,“你可千万别一个人偷偷跑回来,小心我打断你腿啊,到时候我就更惨了,不但要照顾白老师,还要照顾残疾的你。”
“呸!你就贫吧!”郁殷童啐了一口,转眼语气又软了下来,“那,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别只顾着白老师,把自己身体也拖垮了,还有,毕设和答辩的事也别耽误了。”
“知道啦知道啦,郁阿姨,您就别啰嗦了,快回去拍戏吧,小心导演又骂你。”和郁殷童聊完,收起手机,方瞭的心情似乎真的变轻松了一些。
只是这术后的第一晚,白空念的情况便十分让方瞭担心。
麻药的作用渐渐失效,他先短暂地醒了一会儿,虽然可以幅度极小地在床上翻一翻身,但是即便不动,身上的刀口也疼得他毫无气力。
他先是非常缓慢地动了动,却因为虚弱而再也使不上劲,只能就这么僵硬地平躺着。
虽然他一声疼也没有说过,但方瞭也知道他现在一定疼得非常难受。
他的嘴唇发干,隔一阵子就会发几下冷颤,但刚做完手术既不能进食也不能喝水,
之前的苍白几乎已变成了惨白,他瘦削的脸上已几无血色,因为强忍着疼,额上全是黏湿的冷汗,凌乱的发丝也粘在了皮肤上,方瞭只能隔一会儿就用温毛巾帮他擦一擦,虽然这动作几乎不能让他减轻一点痛感,但她只想让他能舒服一些,哪怕只有一点点。
她坐在他身旁,却似乎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她只能轻轻地用自己的手覆住他的手背,动作小心翼翼,唯恐不小心就弄伤了他。他的皮肤很凉,和她暖热的指尖刚一相触便让她有种寒意迸溅之感。
她轻轻地抚着他的手,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着。
那晚上,方瞭又是一夜没合眼。她担心白空念担心得不得了,再加上术后每隔几小时就有人来查一次房,她便干脆不睡了。
半夜里,白空念被伤口疼醒了好几次,虽然他也极力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就怕打扰方瞭睡觉,但是迷迷糊糊之间,他疼得快失去意识,就是在无意之中的那两声呻吟,便让一直没有睡的方瞭察觉了。
她立刻从床上翻身下来,奔到他床边,一边握住他的手,一边轻轻替他揽起额前再次被汗水浸湿的头发。
用温毛巾替他擦完脸和双手,感觉他似乎稍微平复了一些,方瞭这才放下了一点点心。
她支了张长椅放在他的病床边,裹着被子坐在那上面陪他。
“回床上去睡吧。”白空念虚弱地半睁着眼,含糊地对她说道。
方瞭摇了摇头,又忍不住伸手,用拇指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没事,我就在这儿陪你。”
“还疼吗?”昏暗不清的夜色中,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润着水泽的星星。
目不转睛地努力睁大眼看着她,白空念的睫毛颤动着,然后终于艰难地挤出了一句:“不疼。”
他看她的那个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温柔。
方瞭觉得自己好像又要哭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