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空念的课一直上到中午才好不容易结束,和他们一起的女生忙着回去和朋友分享今天上课的见闻,打了声招呼后就乐颠颠地走掉了。
高砂欲言又止地瞟了瞟剩下的那两人,有点不太好意思地问道:“你们俩……今天晚上有空吗?”
方瞭打了个天大的呵欠,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不甚在意地回答:“我下午要打工,不过晚上倒是没什么事,怎么,你想请我们吃饭啊?”
她是随口胡诌,没曾想高砂竟然乖顺地点点头,一口答应了下来:“行啊行啊,那晚上六点,我们就在市中心那家‘波尼亚餐厅’碰头,对了,方瞭,你记得把安藤也叫上,上次联谊表演完后,我这阵子都没怎么见他,还有点怪想他的。”
方瞭与郁殷童复杂地对视一眼,随即双双露出一脸坏笑神情。
她往高砂身旁一凑,颇有意味地打量起他来:“哟,还去波尼亚……那可是市中心大名鼎鼎的西餐厅,出了名的高雅、奢华、低调,而且价格也死贵死贵的,你小子最近发了?”
“还是你走路的时候被从天而降的钱包砸中了?”郁殷童也熟练地与方瞭一唱一和。
高砂的脸上瞬间掠过一丝不自然的神情。
他夸张地摆摆手,义正言辞地否认道:“胡说什么呢,本少爷一向慷慨大方,乐善好施,请你们吃顿饭怎么了?吃个西餐又怎么了?你们俩别这么俗气行吗?”
撂下这番话,高砂忙转身匆匆地走到前面去了。
方瞭和郁殷童互相看一眼,默契地点点头,更加确定高砂这家伙心里有鬼。
六点还没到,高砂就已经早早站在餐厅门口等着那几个人出现。
第一个提前赶到的人果然是安藤。
从大家认识以来,只要是约好了时间的聚会,安藤这个人就从来没有迟到过,其间的微弱差距只能以秒数来计算,精准得像个随时上好发条的机械钟。
两个少年一起又等了几分钟,在还差几秒过六点的时候,方瞭她们才终于赶到了。
老远就瞧见她们,正准备挥手打招呼的高砂在看清形势后差点没心肌梗塞发作当场晕倒。
方瞭那家伙,竟然骑着一辆破自行车载着郁殷童,一路横冲直撞朝他们奔来。
猛地一按刹车,自行车急速拐了个弯后便稳稳地停在了他们两人面前。
方瞭一脚撑在地上,一脚踩着踏板,右手掌着自行车头,仰起一张汗津津的脸,朝他们笑得春风得意:“呼,还好赶上了。”
自行车后座上的郁殷童一路都尴尬地捂着自己的裙子,又被方瞭惊险的车技吓得小脸惨白,这会儿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平日的神采,立刻从车上跳下来,痛骂她道:“方瞭你个混蛋!你刚才在非机动车道上跟另一条道上的汽车较什么劲儿啊!你骑个自行车还想跑得比汽车快不成?”
方瞭心虚地一缩脖子,忙朝安藤身后一躲。
安藤对她笑笑:“你们怎么骑自行车过来了?”
郁殷童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垂下头的方瞭:“都怪这家伙说什么骑车有益健康,非要自己骑过来,我本来是想一个人去搭地铁的,她又死乞白赖地拉住我不放,结果路上还跑去她打工的便利店分店送东西……”
方瞭小声嘀咕道:“反正也顺路,我正好可以去分店送货嘛……”
高砂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对他们说了句:“先别闹了,我们快进去吧。”
他望向一直在旁观的餐厅门童,有些惭愧地问道:“那个……请问你们店提供自行车的停车位吗?”
看到高砂那一副视死如归的神情,郁殷童差点没笑得背过气去。
波尼亚在市里可算一流的餐厅。方瞭和郁殷童这两个穷学生此前自然没有机会来这里挥霍。高砂也是沾了他老爹老妈的光,才蹭过几次吃喝。
和永远经济窘迫的方瞭她们不同,高砂家境殷实,父母出身商界世家,名下各自拥有几间公司,涉及行业包含房地产、珠宝等等。
大一第一学期时,方瞭和郁殷童曾在开学典礼上见过高砂的妈妈一次。
当时,刚从家乡小县城考来锦里的郁殷童第一次亲眼见识了什么叫做真正的气质如兰。
高砂的妈妈实际年龄应该四十出头,但多年良好保养加上精致妆容,和一身艳美华服,衬得她神采卓然,精神奕奕,配上一头柔亮乌发,看上去比真实年纪足足小了六七岁。
方瞭虽然自小在锦里长大,家境也不错,但在此之前也从未见过她这种类型的母亲。
她以为,所谓的母亲,应该都是像她自己母亲那样的女人。
当看上去高贵又典雅的高砂妈妈突然揽住高砂的肩膀,然后毫不客气地猛敲他的头时,她们俩都愣住了。
高砂徒劳地在他妈妈怀里挣扎着,明明长了那么高的个头却依然只是在白费力气。他很没面子地大喊道:“喂,妈!你快放开我!这么多女生都看着我们呢,你儿子要丢脸死了!”
“少废话!你敢嫌弃你老妈丢你的脸?!”他妈妈却依旧不客气地一拳捶在他肚子上。
然后她转过脸来,迅速换上一张动人的温柔笑脸看着目瞪口呆的方瞭和郁殷童说道:“初次见面,我们家的蠢儿子高砂,以后就要麻烦你们照顾了!”
那瞬间,她脸上的笑容,以及眼里怎么也藏不住的温柔神采,就是一个真正的母亲会有的表情。
当时的她们都忍不住异口同声地应承道:“我们一定会的!”
那种信誓旦旦的表情不禁让当时的高砂误会是因为自己的魅力太大,以至于开学后的那段时间他一直都用带着粉红泡泡的目光注视着她们俩。
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环视了一圈餐厅的摆设,方瞭和郁殷童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自己干瘪的钱包,偷偷地凑近高砂耳边问道:“我说高砂,你今天出门的时候钱带够没有啊?等会要是付不起帐,你可别想把我们俩押在店里洗碗。”
高砂对她们的猜测嗤之以鼻:“就凭你俩的手艺,不毁掉整家店的碗盘已经是万幸了,拿你们抵债,到时候我只会赔得更惨。”
“去你的!”
高砂得意地一笑,神秘地压低声音说道:“我拿了我妈的卡,额度超高随便我刷,在这里吃顿饭还是付得起的。”
方瞭故作老成地叹了口气:“唉,信姨真倒霉,生了你这么个败家子,你以为你是工藤新一吗?难不成你是看了漫画,今天专门选在这里告白或者求婚?”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高砂朝旁边望了一眼,有些不自然地翻起了手上的菜单,“别废话了,快点菜吧!”
“从七点开始,本店将有专业乐团为客人演奏。请问诸位有什么想点的曲目吗?”身着白衬衣黑领结的侍应生礼貌地向他们推荐道。
方瞭听到演奏二字就立马觉得手指酸疼,自然没心情点什么曲子。郁殷童也不太懂音律,只能摆摆手拒绝。同样对音乐一窍不通的高砂傻笑着摸了摸头,随后满脸殷切地看向了安藤。
安藤想了想,对那个侍应生说道:“那……就演奏阿勒曼德舞曲吧。”
“巴赫?”
“嗯,是。”安藤轻点了点头。
侍应生小哥温和地对他一笑,说了声:“好,我知道了。请各位稍等。”随后便退了下去。
“大提琴?”方瞭喃喃自语着。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但那毕竟只是自己的随意猜测。
看着身旁郁殷童难得的愉悦笑容,她更加不忍心就这样戳破一个美梦。
头盘和红酒很快便上了桌,主菜还没上,方瞭就已经豪迈地喝了好几杯酒下肚。
她酒量还算不错,就算是像这样灌凉白开一样的喝法,她脸上也硬是连红晕也没起一朵。
“喂喂喂,方瞭,好酒也不是你这样的糟蹋法啊!”高砂真是心疼自己点的那几瓶好酒。
“安藤,来,干杯!”方瞭却根本没搭理他,光顾着笑着朝安藤举起酒杯,没等对方有反应,她就自己一仰脖喝光了整杯酒。
安藤见她喝得这样没有顾及,忙拖住她的手阻止她再给自己斟满酒。
方瞭却不买他的帐:“我喝了,可你还没喝啊。”
安藤拿她没办法,只好顺着她的意喝光了杯中的酒。
郁殷童趁机善意地提醒她:“喂,方瞭,主菜来了,是你最喜欢的牛排。”
方瞭瞬间双眼放光,将什么红酒什么安藤都忘到了九霄云外。
在这家安静的餐厅里,此时的上座率已经达到了七成,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位置也几乎全被预定了。客人们大多静静用餐,或是低声絮语,显得氛围一派平静祥和。
低沉的大提琴声在这时响了起来,如同一把厚重的好刀出鞘时发出的嘤鸣,不急不缓,稳健沉实。
正在演奏的是,巴赫的大提琴无伴奏组曲之一。
方瞭握着刀叉的手猛然一顿。
这个熟悉的声音……完了!
安藤微微蹙眉,担心地注视着陡然沉默的方瞭。
方瞭下意识地望了郁殷童一眼,却发现她早已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高砂。
而高砂全部的注意力都已经被餐厅舞台上的那个人吸引住了。
坐在小小舞台上的井锦,穿一身红衣长裙,长发倾泻,略施薄妆,一张白皙秀美的脸更显精致。
如同高砂只看得到她,而她的眼里却始终只有大提琴的存在。即使已练习过千百次,她每一次触碰琴弦的时候依然如同第一次那般充满热忱与激情。
你曾经见过烟花绽放的场景吗?你曾经见过千树万树桃花齐齐盛开吗?你曾经见过一根小小火柴点燃夜晚吗?
看到高砂此时注视井锦的眼神,就可以明白几分。
“阿郁!来,我们干一杯!”方瞭忙举起酒杯,用故作激动的语气对郁殷童道。
郁殷童看着她,了然一笑,浅浅抿了一口红酒,却什么也没说。
方瞭在心里默默地叹了口气。她刚才那些故意卖蠢的行为,看来还是做了无用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