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软的夜晚里,少女独自一人在空荡的街道上行走,温和的凉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好似落下无数个轻吻。
她浅行浅进着,脚下原本坚实的路面却猛然龟裂下陷,她惨叫一声,整个人却都已被吞入那个黑色巨洞,随后便急剧地往下坠落。
刚才还踏在平实的地面,一瞬间后却坠落深渊。
在黑暗甬道中下坠的同时,除了失重的眩晕感,她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肆意纠缠在她身体周围的冷风。
它狂乱地撩起她的长发,粗暴地灌进她的喉间,刀子般打在她的皮肤上,卷遍她的全身,刺得她骨节发凉钻心地疼,几乎要将她整具身体都撕裂……
这是伴随着高空坠落的风。是足以杀死人的风。
方瞭大汗淋漓地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她无力地摸了摸身下坚硬的物体,确认自己是躺在家中的床上后才安心地松了口气。
刚才的画面和场景,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可是那令人窒息而惊恐的风的感觉,她却犹记于心,仿佛真正经历过那一番痛苦折磨一样。
那天从综教楼上跳下来的那位学姐,她现在是否真的得到了解脱?下坠的那瞬间,她究竟有没有后悔?死前,她又在想着什么?
后半夜里,方瞭在黑暗中困乏地睁着眼睛,脑中不停地浮现出当时坠楼的那些画面,再也无法入睡。
一大早,郁殷童刚从表演系学生会那边开完会,便匆忙朝综教楼这边赶来。
一踏入美术系的地盘,她就立刻感觉到从四面八方投来的各种炙热视线,几乎要在自己身上烫出成百上千个洞来。
她穿着一条样式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栗色短卷发在耳后翘起美好的弧度,因为个子娇小,留短发反而更令她显得可爱动人。一双明眸大而光亮,水盈透彻,全神贯注地凝视对方时似乎能从她的眼中望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湖水。
她的嘴唇并没有上妆,却依然如粉樱般生机勃勃。刚入学不久,就被整个表演系同学起哄戏称为“最适合亲吻”的嘴唇。
即使是在怪人无所不有、美人前仆后继的美术系,像她这般资质的漂亮姑娘也并不多见。郁殷童不过沿着走廊走了短短的距离,一路上就已招惹了不少关注。
对于这样的情景,她似乎早已习惯。
她朝走廊上聚集的围观群众微微一笑,抬手拂起颊边垂下的几缕短发,踩着高跟鞋的步子依旧走得舒缓又自在。
走到办公室门口,她轻敲了敲门,礼貌地对里面说了句:“打扰了。”
得到回应后她才推门走了进去。
宽敞的美术系办公室里此时只剩庄正和白空念两人。
郁殷童和庄正也算是老熟人了。身为学生会组织部副部长,她这大半年来几乎包揽了本系大大小小的活动组织工作,和负责美术系活动的管理人庄正亦是往来频繁。
再加上,每天回家后还有个方瞭不停地在她耳边痛诉自己对庄老师的不满和愤慨,她的耳朵都快生茧了。
“庄老师,白老师好。”郁殷童向他俩打过招呼,并不掩饰自己眼神里透露出的对白空念的好奇。
白空念的名字,这两天也逐渐开始出现在方瞭的抱怨里。加诸在他前面的形容词大致有:毒舌、长毛、装嫩、记仇、莫名其妙、喜怒无常等等等等。
想到方瞭在讲起白空念时那张纠结又郁卒的脸,郁殷童忍不住偷笑了出来。
正在与她仔细核对联谊节目单的庄正茫然地抬起头望向她,白空念也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郁殷童忙咬咬唇忍住笑,低下头假装忙碌地收拾起资料来。
“原本这次的表演负责人是我,不过我最近忙着带几个大四学生的毕业作品,可能没什么时间顾及你们这边,所以就拜托白老师来接手。”庄正指了指郁殷童交过来的节目单,“你们没问题吧?”
郁殷童看了看白空念,他客气地朝她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很淡。
郁殷童也不含糊,立刻开始相商:“白老师,学校对这次的表演有特别的要求,希望尽可能让艺院和另外两个学院的学生合作出一个节目,但是因为涉及到太多的系,大家的意见各不相同,所以到现在也没能得出个结论。”
“说说你们的安排吧。”白空念开始浏览预选节目单上一长串的表演名字。
“音乐系学生推荐演奏,表演系学生希望舞台剧演出,美术系学生随便,商学院和医学院的学生都没有特别的想法。”郁殷童一边对白老师和煦地笑着,一边拿起笔狠狠地在商学院提交的节目申请上画了个X.
泳装表演?想得美呢!这帮整天只知道对着女生流哈喇子的混小子!
“美术系随便?”白空念低声笑了一瞬,明明是很温和的口气,但听起来却总是充满了嘲弄,“果然是他们一贯的作风。”
注意到白空念嘴角的笑,郁殷童心里隐约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音乐系报上来的钢琴三重奏倒是挺有意思的,几个学院里也几乎找不到与它雷同的节目。”白空念的手指轻敲着办公桌上的节目单,一下又一下,不紧不慢悠悠然然,“音乐系已经有这次表演的推荐人选了吗?”
郁殷童翻着手里的笔记本:“因为是专业性很强的演奏,所以音乐系推荐了小提琴科和大提琴科的两名优秀学生,剩下的钢琴演奏者我们会尽量在其他院系里选择,但是现在暂时还没有确定的人选。”
“如果可以的话,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推荐的人选。”白空念轻轻向后靠在椅背上,眼角微微上扬,稍稍展露出一丝愉悦的神色。
“谁?”
“美术系油画二班的方瞭。”他平静自若地说道。
站在他身边的郁殷童和坐在对面的庄正都愣住了,两个人的表情扭曲得像是自己即将被面前的鳄鱼一口吞下,既惊愕又恐惧。
“为、为什么是方瞭?那家伙怎么会弹……”郁殷童率先反应过来,有些兴奋地咽了一下口水,双颊不受控制地发热,情绪也瞬间上扬了五十个百分点,感觉自己好像无意中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消息。
本来忙着做事的庄正也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连连点头,表示自己也和她一样疑惑不解。
白空念的神情依旧坦然:“方瞭曾练过八年钢琴,12岁的时候获得过布拉姆斯钢琴比赛少年组的优秀赏,以她这样的水平来参加钢琴三重奏算是绰绰有余了。”
“什么不拉?什么斯?”郁殷童的脑子里从来没有储存过有关这方面的信息,只能一头雾水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
“你们俩果然是好朋友啊。”白空念抿嘴轻笑着嘟囔了一句。
“您说什么?”郁殷童睁大了眼睛。
白空念却只是笑笑道:“没什么。”
“阿念,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庄正好不容易收回自己差点脱臼的下巴,然后就想到了这最关键的一点。
白空念表情无辜地指了指面前的电脑屏幕:“例行公事而已。开学的这几周里我都在浏览学生档案,刚才正好看到她的那一份,我告诉你们的那些信息档案里全都写得很清楚。”
“原来如此。”不知为什么,庄正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郁殷童却仍是一脸别有意味的样子。
“不过阿念,这还真是个不错的主意。”庄正却反而变得积极起来,双手握紧成拳,兴冲冲地向他们建议道,“方瞭那家伙,一直在学校里混天过日无所事事,这次可不能随随便便就放过她!”
“别胡说,阿正。”白空念再次浮起他那标志性温和又嘲讽的笑容,正色道,“我们只是在为本院这次的联谊表演会挑选最合适的人才而已。”
他那双微微上挑的眼睛再次看向一直没敢出声的郁殷童:“你说对吗,郁部长?”
“是是是,您说得是。嘿嘿嘿。”郁殷童连忙附和他傻笑了几声。
刚下课不久,方瞭和高砂就一前一后地从教室里挪了出来。郁殷童守在门口满脸笑容地冲着他俩挥挥手。
一看到她,方瞭立刻双眼发亮地奔了过去:“你怎么在这儿?早上没课?”
“还不是学生会的那点破事儿。”郁殷童稍微垫起脚,一把勾住方瞭的肩膀和她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眼睛却一直紧盯在旁边的高砂身上。
高砂双手插在裤兜里,弯下腰朝郁殷童露出一张大大的灿烂的笑脸,音调也拉长得极尽夸张:“Woh,Nicegirl!Welcom~”
“就你嘴贫!”郁殷童嗔怒地瞪了他一眼,唇边那抹灿烂的笑却无论如何也遮掩不住。
方瞭看到她那满面桃花色的模样,受不了似的摇了摇头。
三个人站在走廊上说说笑笑了好一阵子。
“噢,阿瞭,有件重要的事我现在得告诉你……”郁殷童终于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笑容也变得戏谑起来。
“什么?要我和音乐系的学生表演钢琴三重奏?”跟预想的一样,方瞭在得知这个决定后的诧异程度和之前庄正跟郁殷童两人没什么不同。她机械式地将这个句子重复了一遍,话里却没带任何感情色彩。
“你别瞪我!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跟你一样惊讶。”郁殷童叹了口气,看她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揶揄,“我说你呀,瞒着我的事情也太多了吧,你会弹钢琴怎么都不告诉我?”
“我也是我也是!”高砂忙不迭地指指自己,“我居然也不知道!”
方瞭抱紧双手用后背抵住墙,表情不善地对他俩说道:“我只弹到初中而已,水平很糟糕,并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夸耀的事,现在也完全没有再接触钢琴。我觉得,没有特别说明的必要吧。”
“听白老师说,你以前不是得过什么马达加斯加比赛的奖吗?那是国际性的比赛吧?怎么可能水平很糟?”郁殷童一眼就看穿她在胡说八道。
“是布拉姆斯比赛好吗?”方瞭无奈地纠正她犯的低级错误。
但是听到那个人的名字后,她突然反应过来,脸上的表情也一下僵住了:“白老师?你说是白老师告诉你的?他怎么知道的?”
郁殷童点点头:“我也很奇怪,而且这个安排是庄老师和白老师共同决定的。”
她和高砂随即一起朝方瞭露出幸灾乐祸的笑:“你被他们俩摆了一道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