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吵过的第二天一早，吴浩给我准备了营养丰盛的早餐。新鲜的牛奶，现烤的吐司，还有一盘子洗净的水果。我孕反得厉害，本来并没有什么胃口，但见他主动和好的态度，也不计较太多，高高兴兴地全部都吃完了。
上班的时候，我跟妈妈汇报了一下双胎变三胎的事。妈妈没什么别的想法，高兴过后，又开始担心我身体会不会因为怀着三个孩子而遭大罪。我故作轻松地说，现在营养补充什么都很充裕，工作也算舒心。实在不行，最后几个月就在医院里住着，差不多了就给剖出来。反正深圳市的生育保险政策很好，都花不了自己多少钱。
妈妈的声音立刻沉了下来，唬道：“哪有这么说话的，医院还是少进的好。吃什么营养品都不如一天三餐顺心合口。现在你家谁做饭？饭菜合口味么？”
我立刻顺着话头往下说，“没人做饭，早上和中午在外面吃，晚上有时候去吴浩家吃，有时候就在家叫外卖。”
妈妈一听可着急了：“这怎么行呢，你现在怀着身子，一个人要吃四个人的营养，你婆婆也不管你。”
我笑道：“她上班比我还忙，何况她们江浙口味弄的饭菜总是带甜，我吃不惯，吃多几口还得吐。我就想吃妈妈做的饭。”
我久未在父母面前撒娇，妈妈一听，心顷刻便软了，“我倒也是想过去照顾你，怀孕可是女人一辈子最关键的时候。但学校这边怎么办呢？”还未等我开口，妈妈自己接着说道，“要不我去跟领导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代课老师，我还是尽量过去。你离我们这么远，我总是不放心的。”
我心中一暖，喜滋滋地说，“还是妈妈最好了。”
放下电话，我便出门去溜达。律所附近有几个商务公寓的楼盘正在预售。周边现在看着环境挺糟糕，眼见之处都是工地围板，这都是政府在修地铁所致，也意味着将来的三五年，这里将有两条地铁线路贯通，再加上附近新盖的几座写字楼，地段价值相当可期。我看上了一套六十多平的小两房，加上赠送面积，不难做到小三房，属性是商务公寓，好处是不占购房名额、首付一半。坏处是没有学位，贷款期限最多十年，月供的压力比较大。我算了算手里的钱，正好够付首期。在交房前，由于没有月租收入，月供款几乎要耗尽我所有的工资。漂亮的售楼小姐见我面露犹豫，在旁边怂恿道：“我们这房子热销得不行，还有半年就交房了。那时候姐姐你正好宝宝出世，就当作是给宝宝的新生贺礼，不是正好么？”
听她说到宝宝，我脑子立马有种充血的热度，接过售楼小姐递来的笔便在认购书上刷刷地填资料。填到认购人姓名的时候，我只犹豫了一秒，便将妈妈的名字写了上去。
售楼小姐微微一怔，道：“姐是要给阿姨买房？”
我微微扬眉，问道，“不行吗？我妈妈今年54岁，贷款上限年纪是65岁，相差大于十年。商务公寓并不要求本地户口，我妈妈应该是符合条件的吧。”
售楼小姐见过各种奇怪的购房情形，对我这个自然秒懂，连忙笑眯眯地说：“那是自然，我很多客户，尤其是已婚的女性客户，买房都写父母的名字，也是对未来生活的一种保障方式吧。无论什么情形，自己的父母终归是父母。”
交完了定金，开放商很大度地给了一个月的筹款期。我抱着华丽信封装着的认购合同，像抱着下半辈子的依靠，脚步轻盈地往回走。不用说，这种操作自然涉嫌婚内财产转移，吴浩若是当真要追究，也免不了一场鸡毛官司。但生活本就没那么多大道大义，人心算计至此，我更不愿看见自己的处境越发被动，最终手里连根稻草都抓不住。
回到律所楼下，正巧遇到在等电梯的林颂。我微微吃惊，他却回过头，热情地朝我打招呼：“今天正好到你们所里开会，还想着会不会遇到你。没想到，竟然在这就撞到了。”他目光微微扫过我已明显隆起的腹部，有一丝讶异和恍然在不经意间流露，“还没恭喜你，才这几个月的功夫，便要做母亲了。”
我淡淡笑道：“多谢林总，到时候可有理由向你讨要红包了。”
说话间，我们便到了律所。包主任和负责尽调项目的朱虹抱着一大摞的材料早早便在小会议室里等候。我见气氛不太对劲，便打了个招呼就溜走了。我的位置离会议室不远，隔着玻璃，看得出众人谈得不是很顺利。林颂几番挥手表示不耐烦。毕竟是我介绍的项目，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便偷偷问跟进项目的文书小蒙，是不是遇到了问题。
小蒙今年刚刚毕业，人和嘴巴勤快，撇了撇嘴，道：“这个林总性子着急。从接到项目的第一天开始，每周都要来催问进度，朱虹姐跑了三次苏州了，都快一个月没着家了，这家教育机构的材料才算是收集周全。到也没什么大问题，跟他们提供的信息基本吻合，就是有一份资料始终没见到原件，只有现场照片和扫描件，朱虹姐不放心，还要再去现场调查一次。林总就不愿意了，认为目前的材料足以证明真实性，再折腾太耽误时间了。这不，连包主任都出马来调和了。”
朱虹做事心细得近乎执拗，非常适合做文件审查工作。这也是当初我推荐给林颂的重要原因，不过在与人打交道方面，这直性格难免得罪人。我又问：“什么材料没见到原件？重要么？”
小蒙想了想，道：“怎么说呢。是一份房屋产权证明。在对方的资产中占比并不算太高，我看好像也影响不了什么。但朱虹姐就是不放心，认为没有见到原件，就不能证明房产的归属性，无论如何也不肯在报告上签字。两边就僵起来了。”
我琢磨了一会，说道：“听你这么说来，朱虹没错。那包主任是什么态度呀？”
“我也不知道包主任怎么想的，没明确表态吧。不过今早开内部会的时候，我觉得包主任倒是想早早结了这个案子，把尾款赶紧收了，所里与客户才能皆大欢喜呀。”小蒙人小鬼大，连领导的心思都会琢磨了。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行了，我待会问问朱虹吧。好歹是我介绍的客户，看有没有需要我来协调的地方。”
我又等了好一会，终于林颂站起身来告辞。临走前，倒不忘来我位子前打了个招呼。他的背影一消失，我便立刻去堵朱虹。
朱虹又高又瘦，五官线条极为硬朗，此时正在茶水间里猛灌咖啡。我走进去，给她递了一个糖包，她见是我，面色一愣，勉强挤了一丝笑容出来，“呵，林总的这个项目，你当时没接可真是明智。”
我见她话里有话，知道她是误会了，便凑近了些说：“朱姐，在这行你是我前辈，项目的具体细节我不清楚，也不方便过问。我心里清楚的是，我跟你是站在一条线上的，若是有需要跟人吵架拍桌子的活，你尽管吩咐。我帮亲不帮理。”
朱虹听我这么一说，心中的火便先消了一大半，她目光在我隆起的小腹上转悠了一圈，语气也转了调性，“你个大肚婆要跟谁去拍桌子吵架。唉，”她摆了摆手，目光有些疑惑，试探性地问道，“我问你一句话，你信不信你的客户？”
她这么一问，我便知该认真回答，思忖片刻，我低声笑道：“我上班的第一天，带我的老师就跟我说，做我们这一行，最不能相信的就是你的客户，他们可能因为任何理由欺骗你。等到翻脸的时候，才会发现，在他们眼中，我们可能连把工具都算不上。”
朱虹极细极细的双眉微微一挑，沉默了一瞬，继而笑道：“我的老师也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朱虹最终还是在那份尽职报告上签了名字，但她固执地在所有正式文档上写上了一句“未见原件，仅以复印件为参考，不能对其房屋产权真实性负责。”这在当时看来颇有几分怄气的言语，却成为了几个月后，众人免遭责难的护身符。当然，这些都还是后话。眼下我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迎接妈妈的到来。
妈妈向来都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这次仅用了两三周的时间便办妥了在老家的所有手续，足以见得她对我的重视。妈妈到深圳那一天，吴浩正好课，调不开时间，不能跟我一起去接站。我心中对他的这般作态早已习以为常，也懒得抱怨，便让Aggie开了车跟我一同前往。
Aggie的热辣性子很对妈妈的胃口，两人一见如故，在车上便欢声笑语不断，我倒像是个外人一般插不进嘴。正巧这时吴浩的电话打了进来说公公婆婆在龙凤酒楼定了一桌饭菜给妈妈接风。
挂了电话，Aggie笑着说：“阿姨，你看吧，这临时通知请客吃饭的规矩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规矩。”
我笑骂道：“你少在旁边煽风点火，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嘴脸。”
“呦呦，还真是女生外向，这么着就埋怨起我来了。我这可是为你好，趁着阿姨来了，有娘家人撑腰，正好把你平日里的包子性格好好调整调整。该争取的争取，该斗争的斗争，人类的每一次进步都是在斗争中取得的。对吧，阿姨。”Aggie振振有词道。
是善良的人，却也听出了Aggie话中对吴家不满的味道，当即沉了沉脸，颇有要给女儿争气的态势，“Aggie你也一起去吃饭，倩倩在深圳也没个亲戚帮衬，你是她的姐妹了。有什么看得惯看不惯的地方，千万别见外，想说就说，该批评就得批评。”
Aggie闻言，眉眼笑成了一朵花，甜甜地答应了一声。我伸手在她粉嫩的胳膊上狠狠一掐，低声道：“你看热闹不嫌事大啊。”
Aggie一路戏精一般嗷嗷乱叫，一直捱到目的地，才悄悄说到：“不是我有意挑事啊，只不过我觉得你妈这次是有备而来的，怕一会的场面你hold不住，才故意找借口跟着的。咱可够姐们吧。”
我偷偷瞟了一眼妈妈，她一副朴素的人民教师打扮，齐耳的短发梳的一丝不乱，嘴唇微微绷成了一条直线，满脸的严肃，那神情能让人一秒回到学生时代被老师监考的时刻。我琢磨不透母亲的想法，被Aggie这么一说，却觉得心烦意乱，只好扯着她的衣袖，叮嘱道：“你待会见形势不对，得帮着圆场啊。”
Aggie拍拍我的手，挤眉弄眼道：“今天娘家人都来了，你担心什么。”
进了包厢，公公婆婆热情相迎，将妈妈塞进了主座上。点过菜不久，吴浩也风尘仆仆地赶了过来，一身的粉笔灰还未拍落。婆婆责备道：“你看看你，今天是你岳母到深圳，也不知道去车站接，吃个饭还迟到。这也太分不清楚轻重了。”
妈妈微微笑道，和蔼地说：“没事没事，亲家母你别怪孩子。我也是做老师的，这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的工作，有时候排好了课时，你要请假，就算学校肯批准，那满屋子的学生也让你丢不下。这个我能理解，何况我这次也没带什么太多东西，Aggie两只手就帮我提完了。”
婆婆满脸春光地对Aggie说，“老听倩倩说起你，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真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可辛苦你了，等倩倩的孩子出生以后，得让他们认你做干妈。”
Aggie堆着一脸的贤良淑德，假惺惺地说道：“那太好了。接一次站，赚三个孩子，这生意划算。“见我狠狠瞪她，她又改口道，”叔叔阿姨，你们真是好福气，人家三年抱俩都算是家中的大喜事，您这一年抱仨，可以算是头彩中的头彩了。”
婆婆的眼睛眯成了两条细缝，笑道：“多亏了倩倩，她可是我家的大功臣。怀孕这般辛苦，尤其是怀着三个孩子，她前段时间胃口又不好，吃什么吐什么，我可着急了，恨不得把我们医院的营养师给绑了去给她做饭。现在幸亏亲家母赶来救场，我这颗心才算是放下了。”
妈妈也笑道：“女人怀孕可是一辈子的事，我们做父母的怎么能不上心呢。现在的年轻人，仗着年轻身体还行，就什么都不注意了。怀着孕还叫外卖吃，我跟她爸一听就急了，新闻不知都曝光多少次了，外卖那用油用料，谁敢放心啊。还是得自己买的新鲜肉菜才安全。”
婆婆脸上有些微的不自在，只好假装埋怨自己儿子，道：“浩浩也是，工作太忙，又加班又加课的。有时候我在家煲好了汤，让他过来拿一下的时间都没有。想给小两口找个钟点工阿姨做饭吧，又找不到放心的，他们那个房子里家具家电可都是全新的，万一遇到一个歹心肠的，全给搬空了，那也麻烦。”
我在一旁见婆婆妈妈刀光剑影地这么几个来回，自已都觉得累得慌。便悄悄给Aggie使了个眼色，让她出面终结话题。Aggie心领神会，笑嘻嘻的问婆婆：“阿姨想得真是周全。我有个问题，有点超纲，不知道妥不妥当？”
婆婆和蔼笑道：“什么问题呀，神神秘秘的？”
Aggie逗比似地开口道：“倩倩肚子里究竟是二个男孩一个女孩呢？还是两个女孩一个男孩呀？”
